左肩的傷口在肩背處,是一道狹長的刀傷,大部分地方的血跡已經幹了,結上了看著有幾分醜陋的黑紅色血痂,隻有邊角處有些皮肉還向外翻著。


    張震聽到了一個小聲抽泣的聲音,聲音很短暫,很快被壓抑住了。


    “沒事的,一點小傷。”張震溫聲安慰道。


    接著張震感覺一隻溫潤的小手在輕輕觸碰他的傷口,手指上還沾著些許涼涼的液體。


    “疼嗎?”薛琪開口問道,聲音輕輕的,有些顫抖。


    “不疼。”張震五分實話五分安慰的道。


    薛琪給張震上了金瘡藥,又用紗布纏好,她的手法很輕柔,幾乎沒有牽扯到傷口。包紮好了肩上的傷口,她又轉過來走到張震前麵蹲下,拉過張震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張震昨天在黑虎幫大院出手很重,兩手的拳鋒處都破了皮,現在還有血跡在,這個細心的姑娘連他身上這一點微小的不妥都留意到了。


    薛琪在破皮的地上抹了金瘡藥,又用自己的拇指在每個指節處輕輕的揉著。張震看著她小心翼翼又用心認真的樣子,從這個角度,他能很清晰的看到她長長的睫毛上沾著的些許細碎晶瑩的淚滴,還有輕輕抿起的唇角。


    她的臉龐,她每一個輕柔的動作,此刻對張震而言都似乎有著一種特殊的吸引力。


    就這麽看著,張震心中先前積鬱的戾氣和迷茫漸漸的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和安詳,就像冬日午後,坐在躺椅上曬著暖陽。


    “你真好。”張震脫口輕聲道。


    薛琪抬頭看了張震一眼,笑了笑,又垂下頭去,變得羞澀起來。


    她笑的很美,羞澀的模樣也是,張震貪婪的注視著,感受著自己拳鋒處薛琪輕柔的撫摸。突然又想起來,自己昨天就是用這雙拳頭傷了人,雖然他沒有下死手,而且在殺範猛的緊要關頭也停住了,但他不知道受傷的那幾個人是不是能活下來。


    他現在還能清晰地感受到拳頭打進人胸腔,打在人內髒上浸著血液的那種彈韌和黏稠感,還有胸骨被打斷時的微弱的阻力和清脆的聲音。那一刻他仿佛又退迴到了從前那個黑暗世界裏,沒有歡笑沒有陽光,隻有機械的殺戮和無盡的彷徨。尤其令他恐懼的是,隔了一年,他對那種久違的嗜血感覺竟然隱隱有幾分享受。


    “薛琪……”張震的語氣變得低沉下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向她隱瞞,他實在不忍心向她隱瞞:“你昨天也看到了,我可能不像你知道的那樣隻是個簡單的麵館掌櫃,我以前做過很多……”


    張震措了一下辭,盡量讓自己的說法對一個小姑娘來說不那麽驚世駭俗:“很多……很不好的事情,可能在世人眼裏,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你還願意跟著我嗎?”


    薛琪不再揉捏張震的拳鋒,而是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張震能感覺到,這個姑娘溫軟的小手因為激動而有些微微顫抖,她抬頭看著他,很堅定的樣子:“張大哥……我是一個很笨的女孩,除了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別的什麽都不會,也沒見過什麽世麵。你說的那些,我不太懂,也不願意去想。我隻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在你身邊,我覺得很安定,也很開心。”


    好人?


    好人……若是讓他原來的師兄弟知道,讓大趙國廟堂江湖都聞之色變的青衣屠夫有一天會被人稱作好人,不知道他們會是一副什麽樣的精彩表情。


    可相較於那個威風赫赫的諢號,張震更喜歡眼前這個稱唿。


    好人……好不好的另當別論,起碼是個人。


    張震由衷的笑了起來,緊緊的握住了薛琪的小手。


    手是一個很神奇的部位,同樣是肢體接觸,兩人挽著胳膊觸著肩膀,往往不會有什麽感覺,可一旦兩手相握十指勾連,就會覺得雙方坦誠相對心意相通。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十指連心吧,張震和薛琪都沒有說話,兩人靜靜地享受著這一刻的溫存。


    過了許久,薛琪率先開口:“張大哥,咱們……還去漢陽城嗎?”


    張震想了想,脫離這片泥潭,去漢陽重新開始一個平靜的日子,不管對他還是對薛琪來說,都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但是,現在吳小染還躺在床上,他還清晰地記得她心口被弩箭貫穿的模樣,這個姑娘多次幫自己的忙,他就是再不懂得人情世故,也知道報恩的道理。


    對張震而言,善意難得,故而可貴。


    他沒有殺範猛,是因為自己心裏的坎,這並不代表著他會饒了他。


    “先不去了,這裏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相信我,我會很快解決它的。”張震道。


    “嗯。”薛琪很乖巧的點了點頭。


    張震鬆開了薛琪的手,忽的站起身來,快步走進屋裏,等再出來的時候,他身上換了一件衣服,不再是常穿的那身規矩拘束的長衫,而是一件亦武亦莊的對襟大褂。隨著大步走動,大褂在張震身上微微飄蕩,有幾分瀟灑的意思。


    張震徑直朝大門口走去。


    “張大哥,你是要去哪兒呀?”薛琪在張震身後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


    張震停下來,半轉過頭,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豪氣,揚聲道:


    “當官!”


    ————————————————————


    張震再一次站在吳縣令的書房裏。


    吳縣令這間書房平時很少有人進來,作為通禹城名義上的一縣之主,衙門外麵是黑虎幫的地盤,即使在衙門裏,他也被處處製肘,憋屈的很,也隻有這間書房的丈餘之地才真真正正能稱得上是他自己的地盤,所以他看得很重,平時基本不讓別人甚至自家的仆人進出。


    當張震用一副嚴肅認真的態度來找他商量事情的時候,他破天荒的又把他帶進了書房,這讓縣衙後院熟知縣太爺脾氣的家仆都有幾分詫異,紛紛猜測張震和縣太爺的關係。張震第一次來縣衙是被吳小染帶來的,又離奇的進過吳小染那座公狗都進不去的小院兒,再加上吳老爺這般重視。


    青年男女正當時,經過幾個老嬤嬤的添油加醋,於是張震要成為吳老爺女婿的流言就在縣衙後院傳開了。


    吳縣令腦子裏當然沒有這麽多桃紅色的想法,他把張震帶進書房,隻因為張震跟範猛有過節,在別處說話不安全。再者,張震曾經露出過的詭異的紅色瞳孔始終讓他心懷戒懼,戒懼也就重視。


    “說吧,你這次來找我有什麽事?”吳縣令有些嚴肅的道。


    “我想當官。”張震開門見山道。


    吳縣令愣了愣,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了張震一會兒,繼而哈哈一笑,道:“哦?當官?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


    張震很認真的道:“範猛橫行鄉裏無惡不作,我要將他正法。”


    吳縣令大聲笑了起來,笑聲停罷,才用一種長輩教育孩子的口吻道:“年輕人,你有心報效朝廷為國出力,其心可嘉。可朝廷的官員任免是有製度章程的,不能你說要當官就給你個官讓你當,否則豈不是普天之下人人皆官,誰事商賈?誰治生產?不就亂了套了嘛。”說著他又笑了兩聲,接著道:“給你說兩句實在點的話,就是去菜市場買菜,也得掏銀子才行。你這沒頭沒腦的跑過來張嘴就要當官……依我之見,你還是迴去做你的生意吧。”


    張震靜靜的等吳縣令說完,也沒有在意他語氣裏嘲弄的意思,淡淡的道:“城東黑虎幫大院的事,是我做的,這點夠不夠當官?”


    “黑虎幫大院?”吳縣令臉上的笑意隱去,皺了皺眉,疑道:“黑虎幫大院出什麽事了?”


    這迴輪到張震有些詫異了,畢竟是幾條人命的事兒,應該早就傳開了才對,難道是範猛有意將這件事隱瞞了下來?他這麽做是為什麽?


    怕自己再次上門尋仇?還是想背地裏搞什麽小動作?


    張震正琢磨的時候,吳縣令再次發問:“黑虎幫大院到底出什麽事了?”


    “死了幾個人,。”張震道。他當時雖然存了幾分理智沒有下死手,可他清楚自己的力道,那幾個人就是不死也差不了多少。此時這麽說,隻是為了更具有說服力。


    吳縣令身子一震,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對紅色的妖異瞳孔,脫口道“你……殺了黑虎幫的人?”


    張震道:“不錯,而且我現在還能活蹦亂跳的站在你眼前,憑這個,能不能在通禹城當個官?”


    吳縣令盯著張震看了好一會兒,有些將信將疑,道:“眼見為實。”


    張震在書房左右巡視了一圈兒,往前走了兩步,在吳縣令的書桌旁停下,從筆架上取了枝硬木毛筆握在手裏,手腕一抖,筆膛碎裂,整個筆杆硬生生的插進了書桌桌麵,直沒入筆冠。


    吳縣令有些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很不敢置信的捏著毛筆筆冠晃了晃,筆冠紋絲不動。他這才上下打量了一下張震,驚疑道:“有這等身手,要是隻想對付範猛,不用當官吧?”


    張震道:“我是個開麵館的,以後也想清清靜靜正大光明的開麵館,不想幹違法犯罪謀害性命的勾當。”


    吳縣令凝眉思慮片刻,一拍桌子站起來,當即斬釘截鐵道:“捕頭。我能給你最高的官就是捕頭,再往上就是命官,需要由朝廷任命才行,我沒那個權力。不過你放心,在通禹城,隻要你有能力管的,我都交由你管,絕不會幹涉你。但醜話說在前頭,你想用官麵的身份對付黑虎幫,這個機會我給你,但事兒要是辦砸了,後果你得自己一個人承擔,說不定我還會落井下石,到時候你別怪我翻臉無情。”


    張震笑著點了點頭:“這個自然。”


    吳縣令大聲道:“好!就這麽定了!我馬上命人準備一套官服,你隨時可以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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