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瘦西湖到東關大街鹽政衙門,不到二十裏路。


    在平坦的官道上縱馬而行,不用一個時辰就能趕到。


    隻是往日裏這段路似近在咫尺,今夜,卻似有天涯之遠。


    “駕!”


    “駕駕!!”


    賈琮率五十輕騎,在官道上狂飆突進著,聲勢驚人,恍若千軍萬馬奔襲。


    一路上,縱然偶有二三行人行路,也遠遠的被這股聲勢所驚,早早讓開。


    賈琮早有命令,沿途若有膽魄堅決不讓路者,隊伍不避憐惜,直接突騎即可。


    好在,目前還無人有這種膽略……


    “駕!”


    “駕!”


    五十餘騎,如同一陣鋼鐵旋風般,在黑夜中飛速前行,他們已經行完了一半路程。


    然而就在此時,赤紅著雙眼突行在隊伍最前的展鵬忽然厲聲嘯道:“前方有敵,戒備!!”


    “籲!”


    一陣勒馬聲響起,馬速減緩。


    賈琮身後二十餘親兵,從身上取下火器。


    若前方來者為敵,他們不會糾纏,速戰速決。


    “前方可是大人?”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蒼邁激動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聽聞此言,賈琮的心卻往心底沉了下去,展鵬在前麵更激動喊道:“爹,你怎麽來了?”


    展天壽厲聲道:“孽障!大人何在?”


    展鵬激動道:“爹,大人無恙!你們中計了,明香教妖人使了調虎離山計,把你們調出來,然後再去鹽政衙門救人!”


    展天壽也是老江湖,聽聞此言隻迷糊了下,隨即霍然色變,“哎呀”一聲,叫道:“好奸詐的賊子!”


    賈琮縱馬上前,看了眼展天壽身後的人數,閉上眼睛一歎,道:“閑話少說,立刻折返!”


    說罷,一揮馬鞭,狠狠抽在座下戰馬身上,戰馬“聿聿”一叫,往前竄出。


    展鵬顧不得埋怨他爹,趕緊躍馬跟上,護住賈琮。


    其餘親兵緊隨其後。


    展天壽隻覺得一張老臉丟盡,慚愧之至。


    枉費貴人如此信任他,他自詡為老江湖,竟被明香教的賊子們玩弄於股掌間。


    “爹,先別想了,快跟上去吧。”


    展鳴在一旁雖也臉上火辣,卻還是提醒了聲。


    若是連彌補都做不好,那福海鏢局就真的沒臉立足了……


    展天壽聞言瞬間驚醒,厲聲道:“立刻出發,拚死也要及時趕迴衙門。記住,從今日起,我福海鏢局與明香教妖人,不死不休!!”


    “駕!”


    “駕,駕!”


    ……


    揚州城北門,一對風塵仆仆的百餘騎乘魚貫而出。


    不過剛出了北城門,隊伍就停了下來。


    “大人?!”


    就著火把光芒,為首一騎看著前方驚喜喊道。


    “籲!”


    前方來人勒馬,駐足一看,大聲道:“前方可是沈浪?汝怎會至此?”


    沈浪立刻縱馬上前,大聲道:“正是卑職,大人,屬下帶人前往梁溪,緝拿趙氏族人而返。歸來時聽聞關千戶說起大人危險,故而前來接應!萬幸大人無事……”


    賈琮聞言,驚喜道:“十三娘無事否?”


    沈浪頓了頓,道:“好似受了些傷,不過屬下擔憂大人,並未細問……”


    “駕!”


    賈琮再不多言,一勒馬韁,調轉馬頭,繞過沈浪前行。


    ……


    瘦西湖上,畫舫中。


    葉清看著麵色眸光都是擔憂之色的黛玉,笑道:“不用為你三哥哥擔心,明香教不過邪魔歪道,也隻能頑弄些見不得人的鬼伎倆,上不得台麵。論實力,清臣輕鬆碾壓他們,不會有事的。”


    黛玉聞言,看著葉清,遲疑道:“可是……之前聽姐姐和三哥哥說,那位十三娘姐姐怕是有危險呢。”


    葉清聞言,笑著在黛玉凝脂般的腮邊捏了下,讓黛玉俏臉一紅。


    葉清道:“好妹妹,那茶娘子雖也是女子,可他們都是靠本領吃飯的公人。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本是尋常事,妹妹不必多念。這世間人口億萬,每日隕滅者數以萬計。若每個人你都上心,那一刻也停不得落淚了。”


    黛玉聞言,忽然有些畏懼的看了葉清一眼。


    葉清見之一怔,繼而苦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太冷血太殘酷?”


    黛玉忙致歉道:“沒有呢,是覺得姐姐怎這般大的氣魄?我還從未見有人能如姐姐這般……厲害!”


    葉清搖頭笑道:“林妹妹,你可千萬不要和我學。這世間女兒家,終究還是柔弱憐人的更有福氣。你知道為何麽?”


    黛玉紅了臉,卻還是搖頭……


    這個話題太澀情了……


    葉清咯咯笑道:“因為男人更喜歡這樣的女孩子。這終究是一個以男人喜好來運轉的天地,你若像姐姐這般,那才糟糕呢。”


    黛玉總覺得葉清話裏有一種難言的蒼涼和悲意,她心思柔軟,忙道:“也不一定全是這樣哩,三哥哥就不喜歡柔弱愛哭的女孩子。”說著語氣變得有些羞澀起來,她低頭輕聲道:“以前我就愛哭,可三哥哥並不哄我,還說愛笑的女孩子更好。可見,世人並非都是姐姐說的那般……怎麽呢?”


    黛玉還沒說完,就覺得葉清氣息變得有些奇怪,抬頭看去,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她紅著臉問道。


    葉清仰頭哈哈大笑起來,親昵的替黛玉順著額前發梢,道:“天下竟有你這樣水晶一樣心肝的可人兒,怪道清臣這般心疼你……”


    “哪有?”


    黛玉真心覺得冤枉。


    葉清笑道:“他在百忙中還抽出功夫來帶你遊瘦西湖散心,你不會以為真是為了給我接風洗塵吧?我猜猜,你們遊瘦西湖,肯定不是昨日才起的意吧?”


    黛玉語滯,葉清笑道:“傻妹妹,哪有給別的女孩子介紹自己心上人的道理?你善良的忒過些呢。”


    黛玉大紅著臉連連搖頭否定道:“我不是,我沒有……三哥哥早就說了,隻拿我當妹妹。”


    葉清聞言簡直嗤之以鼻:“臭男人的話,你也信?不過嘛……我確實不討厭你三哥哥。”


    “啊?”


    黛玉吃驚的看向葉清。


    見她這般反應,葉清差點沒笑岔氣過去。


    黛玉吃不住了,忙轉移話題道:“姐姐,咱們迴去吧?”


    葉清奇道:“怎麽現在迴?明兒清早湖上的風光比晚霞還美呢。”


    黛玉猶豫了下,道:“雖然姐姐說的都在理兒,可我想,三哥哥對那位茶娘子還是有些不同,很上心呢。她好像是三哥哥極重視的一個能幹的屬下……她若是沒出事還好,若有個萬一,三哥哥怕心也要碎了。”


    葉清雖然嘖嘖出聲,不過沒有再打趣快支撐不住的黛玉,她想了想,道:“也好,出了這些事,你們也沒多少心思留在這了,以後機會也多。那就傳令下去,打道迴府吧!”


    ……


    揚州城內,關東大街。


    整條大街皆已戒嚴。


    不知多少人馬麵色森然的來迴巡邏。


    賈琮自正門前翻身下馬,看了眼正用水衝洗地麵青石板上血跡的鹽丁,輕聲問道:“今日下令調鹽丁出城緝拿私鹽者,何人也?”


    迎出門的魏晨上前道:“是六房中值夜的吏房和戶房主事。”


    賈琮往門樓處看了眼,隻見兩個典型的官僚,麵色蒼白的站在那,點頭哈腰,似想解釋什麽。


    賈琮問:“平日裏若有百姓登門上報私鹽,鹽政衙門幾時出兵?”


    不用那兩個主事迴答,魏晨就不屑道:“揚州城外若是有私鹽隊伍,根本不用鹽政衙門,八大鹽商就能將他們給滅了。若是八大鹽商的私鹽隊伍,衙門也根本不會出兵。”


    賈琮點點頭,看也不看那兩個麵色慘白的主事,淡淡道:“勾結明香妖人者,以謀逆罪論,誅族。”


    “喏!”


    四名親兵上前,將兩個哭喊的主事拖下去後,賈琮大步入內,邊行邊問道:“茶娘子可還安好?”


    因為知道賈琮不喜他們接觸茶娘子,所以魏晨、韓濤、姚元等人都沒有近前。


    親兵隊正郭鄖上前沉聲道:“不大好,活捉賊人時關千戶受了重傷……已經請來了揚州城內所有的名醫,還有那位張友士高人,大都沒甚妥善的法子。而且關千戶受傷的位置在幹礙處,她麾下的那些強人,在郎中們沒有吐口能醫前,也不準他們接觸。”


    賈琮麵色陰沉,腳下不停,問道:“什麽幹礙部位?”


    郭鄖沉默了下,答道:“胸口處中了一記奪命鋼針。”


    跟在後麵的諸人聞言無不倒吸一口冷氣……


    賈琮的腳步都頓了頓,而後繼續前行道:“有毒沒有?”


    誰都能聽出賈琮言語下壓抑的火山般的怒意,韓濤、姚元這等老油子甚至下意識的落後了半步。


    不過又立即快一步跟上,這個時候偷奸耍滑,和找死沒什麽區別。


    果不其然,等郭鄖遲疑的答道:“郎中們說,不解衣難斷有毒與否,隻是關千戶的部下護的緊,不準……”話沒說完,就見賈琮霍然轉身,素來溫潤的眼睛此刻如同狼一般盯著這群麾下,聲音如同冰渣一般問道:“你們知道不知道廢物二字怎寫?一群蠢貨!!”


    這是賈琮頭一次發怒罵人,便如一記掛著倒刺的耳光狠狠扇在眾人麵上,讓他們羞愧欲死。


    賈琮不再理會,闊步趕往中堂,剛跨上月台,通過洞開的大門,就見茶娘子閉著眼睛,安詳靜謐的端坐在正中客椅上。


    胸口處,一抹拳頭大小的血漬,恍若冬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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