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公子,那幾個可要一起帶下去治一治?”


    青衣侍者想做個順手人情,目光在賈家那四位門子身上掃過。


    都是人精,那四位門子哪裏看不出風雲陡變?


    錦衣親軍……


    天老爺!


    那可是抄家滅門時才動用的天子親軍啊!


    四人哪裏還有半點僥幸,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隻求賈琮饒命。


    賈琮雖然心裏極願意借芙蓉公子之勢,將這些刁奴一並打殺了。


    可是……


    他卻極明白,暫時還不能如此。


    他要和這件事,在明麵上劃清界限。


    薛蟠出事,和他沒任何關係。


    是因為他辱罵了太後的嫡親侄孫女,才惹下的禍事。


    若是將這四個門子牽連進去,一並出氣……


    賈母、王夫人麵前,他就不好分說了。


    賈琮冷冷的看了那四個門子一眼後,對青衣侍者道:“就不勞姐姐費心了,他們,待我迴來再處置吧。”


    如今主動權在他手裏,隻憑這些奴才今日推波助瀾,王夫人第一個饒不過他們。


    那四個門子卻以為逃過一劫,還拚命磕頭感謝。


    薛蟠的隨從見之,也想效仿磕頭,可還沒來得及動作,剛一屈膝,錦衣親軍的繡春刀就已經砸在了身上。


    連同薛蟠在內,直接連拖帶打的被鎖拿帶到街道對麵拘著。


    而就在賈琮受邀,準備登上馬車前往葉府時,卻看到兩個健婦抬著一頂青呢小轎,急速而來。


    青呢小轎一旁,還跟著急步隨行的小紅,此刻氣喘籲籲,麵上帶汗。


    “三爺!”


    小紅看到賈琮後,急唿一聲,趕了過來。


    近前後,先細細打量了賈琮一番,見其無恙,才放下心來。


    這時才注意到路旁,被錦衣親軍鎖拿的薛蟠一行人。


    大感痛快後,不禁又心生畏懼,往賈琮身邊靠了靠,悄悄瞄了眼馬車上的青衣侍者,又對賈琮小聲道:“三爺,寶姑娘來了……”


    賈琮聞言,緩緩頷首。


    到底慢了一拍,再者,他也沒想到芙蓉公子會派人來……


    不過,既然是他提前派小紅報的信兒,這會兒也不好一走了之。


    與青衣侍者打了個招唿後,賈琮上前,準備會一會這位“任是無情也動人”,“豔冠群芳”的金釵之首。


    前世好大名頭,今世卻是還未曾見過。


    而小轎內,薛寶釵趕路時已從小紅處得知了她哥哥做下的混帳事,真真快要氣的嘔血。


    外表寬和,然內心要強的她,隻覺薛家一張臉麵全部丟盡,尤其還是在林黛玉麵前……


    她雖從未與賈琮見麵,可觀其字,見其文,聽其行,卻讓她心中對賈琮有一個基礎的了解。


    印象相當之好。


    還有那筆清秀中和、恬靜疏曠的書法,讓素來喜愛清靜的薛寶釵更是激賞不已。


    再到後來知道那首令人驚豔的《贈杏花娘》及事件始末後,薛寶釵對賈琮的品性,愈發推崇備至!


    原是準備好生結交一番這個親戚家的文傑,以為是李杜一般的風流人物,若是能探討詩詞,豈非雅事?


    誰曾想,還未相識,她兄長就做下了這等沒麵皮的事來。


    且不說賈琮如今已名動京華,身後諸多大人物欣賞。


    哪怕他什麽也不出彩,薛家本就寄宿親戚家,卻做出這等惡心事來,日後還如何相處?


    這讓人家怎麽看待薛家,怎麽看待她和她母親?


    薛家清譽,一朝喪盡!


    連她都要連累的被人小瞧了去。


    父親早早沒了,母親看似嚴厲,實則一味的寵溺驕縱,才養成了兄長這般紈絝的性子。


    薛家日後到底指望哪個……


    念及此,薛寶釵心痛的掉下淚來。


    打定心思,這次斷不讓她娘輕易護過去,一定讓她哥哥好生賠禮道歉,必要取得賈琮原諒才好,否則再沒臉做人了。


    隻是想法還沒落定,就聽到外麵傳來陣陣驚唿聲。


    薛寶釵心頭一跳,接著就聽到小紅的驚叫聲,離了轎旁。


    以為賈琮正在被欺負,她心中愈發起了懊惱憤懣之情,將薛蟠恨的要死。


    正要讓婆子去攔下薛蟠,告知薛蟠她來了,然還未開口吩咐,就聽到外麵的婆子用驚慌的聲音小聲給她提醒道:“姑娘,了不得了,你家哥兒被錦衣親軍給抓起來鎖拿了!”


    這突然之變,讓薛寶釵杏眼登時圓睜。


    隻覺得腦中轟然一聲炸響,身子都險些坐不穩了。


    本就雪白的麵色,愈發見不到一絲血色。


    她正欲急著問清到底發生了何事,雖惱薛蟠丟人現眼不爭氣,可到底是她唯一的兄長,豈能不掛念?


    隻還未張口,便感覺到小轎忽地停下落轎,然後就聽到轎外傳來一道清澈溫和的男聲:


    “可是薛家姐姐在內?小弟賈琮有禮了。”


    薛寶釵聞言,心頭一顫,輕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本是極理智之人,短短幾個唿吸,心思就轉動開來,分析出她哥哥薛蟠被錦衣親軍鎖拿,必定與這位從未蒙麵的賈琮有關。


    念及此,她強笑了聲,道:“是琮兄弟吧?久聞琮兄弟大名,一筆清臣體,一闕木蘭令,著實令人敬佩。”


    賈琮聽到轎內溫軟微顫之聲,還強作鎮靜,笑了笑,道:“薛姐姐謬讚……對了,還未感謝薛家姐姐來援之義。


    隻是……這會兒怕是用不上了。”


    迴頭瞥了眼街對麵大氣都不敢出,眼淚巴巴望向這邊的薛蟠,哪還有什麽狗屁呆霸王的模樣?


    賈琮哂然一笑,目光森然。


    轎內薛寶釵一滯,攥緊手中錦帕,抿了抿口,嬌軟的聲音愈發顫抖,依舊強撐道:“琮兄弟,都是我那混帳哥哥做差了,我代他跟你賠不是。


    你放心,待他酒醒後,必然命他親自登門,給琮兄弟道惱。


    若他不依,我和我娘,都斷不依他。”


    賈琮聞言,頓了頓,再道:“薛家姐姐,其實令兄與我隻是誤會罷了。


    其中多半有小人作祟挑唆,又灌醉於他,才來生事。


    否則我與令兄從未相見,怎會發生此事?


    我雖不敢自詡心胸寬廣,但也不會和一個酒醉被算計之人計較。”


    聽賈琮這般說,薛寶釵大喜過望,謝道:“琮兄弟說的極是,都說雅人有雅量,琮兄弟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縱然如此,哥哥到底做了混帳事,再沒有輕描淡寫就放過的道理。


    縱然是親戚家,也要講究禮數。


    不然日後姊妹們在一起,也沒法相處了。”


    賈琮聞言一笑,垂下眼簾避開婆子的目光,歎息一聲,道:“薛家姐姐,此事……說來遺憾。


    令兄與我是誤會,我並不放在心上。


    可是,他卻衝撞辱罵了貴人。


    真正貴不可言之人……”


    薛寶釵聞言,心頭一緊,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她再也壓抑不住顫抖的聲音,帶著哭音道:“琮兄弟,不知……不知我那哥哥,到底罵了何人?”


    賈琮迴頭看了眼青衣侍者,見她在看日頭,已是等急了,便直言道:“薛家姐姐還是先迴去盡快和老爺太太商議吧,就說你家兄長當街辱罵了葉家那位芙蓉公子,言辭極為羞辱難聽。


    至於葉家是什麽人家……老爺是知道那家的根底的。


    芙蓉公子正尋我有事,不好耽擱了,告辭!”


    薛寶釵聞此言,隻覺得天旋地轉。


    隨著那闕《贈杏花娘》的傳開,芙蓉公子和芙蓉榜的大名自也在賈家內宅傳開。


    讓一眾內宅閨秀們豔羨不已。


    她哪裏會不知道芙蓉公子是誰?


    當朝太後唯一的嫡親侄孫女,太後娘家最後的血親,太上皇和皇帝都許其一生如意……


    薛蟠,卻用汙言穢語罵了她!


    薛寶釵眼前發黑,幾乎暈厥。


    眼見賈琮就要離去,似抓住救命稻草般,顧不得在街上避諱了,拉開轎簾看向外麵之人,急切央求道:“好兄弟,求看在太太的麵上,救我哥哥一救。


    待他迴來後,一定讓他給你磕頭賠罪!縱是我和母親,也絕不敢忘你的大恩!”


    賈琮聞言,麵無表情的看著那張似梨花帶春雨的俏臉,與寶釵那雙水杏般的含淚明眸對視了稍許,雖果真名不虛傳,楚楚動人……


    可他卻是垂下了眼簾,隻點點頭道:“我會盡力而為的,薛家姐姐,告辭。”


    說罷,再不停留,轉身上了那架八寶簪纓馬車,迅速駛離。


    背後薛寶釵望著毫不停留離去的馬車隊伍,再看看正被錦衣親軍拖豬狗一般拖走的兄長,又驚又怕又委屈,更兼羞愧心碎,終忍不住掩口痛哭起來……


    ……


    榮府,榮慶堂。


    滿堂歡聲笑語。


    賈母、王夫人、薛姨媽並被架秧子帶來的王熙鳳,聚在一起抹骨牌。


    桌麵上,眾人都暗地裏讓著賈母,不一會兒,賈母麵前就堆起了一座小銀山,讓老太太愈發高興。


    興致好,見王熙鳳眉間依舊帶有鬱結,不如往日自在,又為她說起話來,嗔道:“原道你這丫頭這幾年來曆練出來,沒想到還是短見識。


    如今姨太太、太太都在這,都是至親,又都是過來人。


    你問問她們,哪家高門大戶裏,沒那些古怪事?


    見怪不怪,其怪自壞便是。


    也值當你如此糾結在心裏?


    小家子氣!


    你越這般,越被人看輕了去。”


    王夫人素來不怎麽說話,此刻隻是笑了笑。


    薛姨媽則親熱笑道:“老太太說的極是呢,這麽些年,莫說老太太,就是我們,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沒見過?


    家大業大,事情就多。”


    賈母笑道:“也不止咱們這樣的人家,小門小戶也多的是。


    如今這世道,人心藏奸。


    但隻要咱們能壓的住,不讓那起子小人得勢,左右不過是個玩意兒,隨爺們兒折騰就是。


    色衰而愛弛,也就是幾年的功夫罷了。”


    這話說的太老辣,讓薛姨媽都有些接不住了。


    賈母適可而止,又轉言道:“璉兒這次雖然鬧的忒不像,可往日來看,他還是個好的。


    就守著你一個過了這些年……


    聽說,你把平兒送去東路院管事去了?”


    王熙鳳忙道:“老祖宗,是琮兄弟親自來請的。瞧他說的可憐巴巴的,就存了那麽點膏火銀子,差點沒讓那起子刁奴給敲光了,所以就幫他一把。”


    賈母笑道:“你就不怕璉兒迴來和你鬧?”


    王熙鳳撇撇嘴,咬牙道:“他還有臉子和我鬧?他若真鬧,就去尋他兄弟去鬧,能要迴來就隨他。


    前兒他還惦記著琮兄弟身邊的晴雯,人家怎就不能惦記著平兒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賈母笑罵道:“一家子都跟饞嘴的貓兒似的,臉也不要了,倒是親兄弟!


    這會兒讓姨太太笑話了去。”


    薛姨媽忙道:“老太太麵前我也不作假,我家那哥兒又何嚐好了去?哎喲,真真沒法提!


    還不如你家這些哥兒呢!


    要不我這麽稀罕寶玉?


    見過那麽些大家子的公子少爺,再沒見過哪家孩子比寶玉好的。


    都是老太太教的好。”


    這話賈母就極愛聽了,笑道:“那也是個喜歡好看漂亮的,原我以為,他也是那般,誰知冷眼瞧了兩年,竟沒那些事。


    他竟是單純喜歡漂亮好看的!


    不過姨太太也不用太操心,咱們這樣人家出來的公子,這種事也不是壞事。


    早點見識了也好,大了才不會被狐媚子給哄了去。


    你們瞧那些小門小戶的,多出不孝子不孝媳。


    苦巴巴拉扯大的兒子,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緊著他,結果娶了媳婦後,竟連娘也不敢養了,被媳婦治轄的死死的。


    好似離了那個,就一輩子摸不著女人似得。


    這等沒出息的事,在咱們這樣的人家裏卻是少見。


    所以說,咱們這樣人家出身的公子,隻要孝道不虧,知禮懂事,其他的都不過小道。”


    “哎喲喲!”


    薛姨媽激動道:“我原以為都是壞處,再沒想到的還有這樣一層好處!真真是長了見識了!”


    眾人都知道薛蟠的德性,也就不難理解薛姨媽此時的激動了,紛紛大笑起來。


    連王熙鳳都繃不住笑出聲來。


    卻都紛紛讚薛蟠亦是個極有孝心的孩子,讓薛姨媽愈發高興。


    正當幾個貴婦們聊的火熱,忽地,就聽門外廊下傳來一陣驚唿聲。


    賈母這兩日最聽不得這種聲音,心裏登時一跳,不知出了何事,慌忙往外看去。


    王夫人等人也都斂起了笑容,麵色緊張。


    然後就看到,賈家一眾公子小姐們進來,為首的居然不是寶玉,卻是淚流不止麵色倉惶不已的薛寶釵。


    見此,薛姨媽心裏咯噔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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