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之上。


    張無為與法賢站在一旁。


    休息片刻的李羨,此時已是最佳狀態,他準備強行拔出寶劍。


    與其在這裏猜來猜去,還不如直接莽一波。


    而柳青岑也站在李羨身旁,本來她是說要來的,但李羨覺得,自己身為男人,這種危險的情況還是要站出來——反正誰來都一樣,娘子還能保護自己。


    “李羨,你要小心,這把劍有些魔性,千萬護住靈台清明不失。”張無為看起來仍舊有些擔心。


    噬血、鏽劍!


    這樣的組合,總是令人感覺不安,天生就帶著些魔道的氣息,也是道家正統的宿敵。


    法賢大師同樣點頭道:“阿彌陀佛,李施主千萬注意,老衲總感覺,這片空間內有些詭異。”


    幾人方才也討論過,正如同牡丹所言,這天家四時之氣,不是那麽自然,但究竟哪裏有問題,又沒人能夠說上來。


    總感覺仙人好像不應該這般弱。


    柳青岑看了眼李羨,柔聲道:“夫君準備好了嗎?”


    李羨點頭。


    隨後。


    柳青岑舉起皓腕,抓住李羨的手掌,就準備朝劍柄處移動。


    這就是李羨想出的辦法,夫妻齊心,二人的力量相加,仍舊是處於頂峰。


    雖然,好像,可能,有沒有自己意義不大。


    就在此時,李羨忽地眼皮一跳。


    尚未接觸劍柄的刹那,他便感覺底下鐵鏽斑斑的劍,似乎正在微微顫動。


    這種顫動極其輕微,以肉眼根本無法分辨。


    “等等!”


    柳青岑忽然出聲。


    李羨也止住了動作,看向身旁的娘子。


    “這劍果然有問題。”


    張無為與法賢大師本是看客,但此時也忍不住湊近,道:“你們感覺到了什麽,這劍有什麽問題?”


    李羨手一指:“這劍在動。”


    話音剛落的瞬間,祭台忽地顫抖起來,眾人頓時站立不穩,而趴在地上的劍不二,險些就滑落祭台。


    張無為一把將劍不二拉住,勉強穩定身形後,叫道:“好像是從底下傳來的震動。”


    李羨也感覺到了,這股震動並不是這把劍造成的。


    牡丹?


    他剛剛想起那個女人,就聽見底下傳來一道聲音。


    “不要驚慌,這朵曼陀羅花有古怪,我馬上就上去了。”牡丹那熟悉的嬌媚聲音響起,李羨這才放下心來。


    不多時。


    如牡丹所言,震動果然停止。


    撐著祭台的九根石柱,雖然有少許開裂,但依舊堅挺。


    粉色身影掠至半空,落於平台處。


    牡丹手上拿著一朵枝梗高大,枝葉青翠,花朵卻是呈現血紅色的狀態。


    牡丹一上來,神色便有些奇怪,見眾人都看著他,便亮出手中的曼陀羅,道:“剛才的震動便是因它而起,不過,好奇怪啊……”


    李羨問道:“奇怪什麽?”


    柳青岑柳眉微皺,似乎是覺得李羨主動搭話,心有不悅。


    牡丹炫耀般地看了眼柳青岑,道:“這本是株白毛曼陀羅,可不知為何,卻變成血紅色,實在奇怪。”


    李羨正欲迴話,法賢大師忽地出聲:“這花的怨氣好重。”


    怨氣?


    牡丹看了過去,不明所以。


    此處有一朵養育千年的曼陀羅,這消息得到之時,她便急忙朝著此處趕來。


    卻是沒想到,消息中,原本是白毛曼陀羅的,如今卻變成這幅模樣。


    法賢大師仔細看了兩眼,甚至輕輕抬手,準備觸碰研究,牡丹微微一愣,也沒有反對,就見法賢大師在接觸到血色曼陀羅的瞬間,容顏大變。


    一道紅色的血光,順著他的手掌,流向那株搖曳著,好似惡魔般的花朵。


    在眾人眼中,法賢大師瞬間本就幹枯的皮膚,登時如同沒有血肉般,緊緊貼在骨頭上,完全變成了一副皮包骨頭的狀態。


    李羨急忙揮手打斷,金光璀璨,將法賢大師的手臂撥向一旁。


    而法賢也好似失去支撐,倒了下來。


    “是他們,是死去的他們。”


    倒地的法賢大師麵容灰敗,臉色極差,但口中不停喃喃。


    “誰?你說的是誰?”


    法賢大師拚盡全力,指向下方,指向方才,眾人戰鬥過的地方。


    隨後他的手臂無力垂下,本就耷拉的眼皮,漸漸合上。


    張無為見狀急忙湊了過去,隨即臉色凝重說道:“還沒死,但……,也差不多了。”


    “你做了什麽?”


    牡丹也是滿臉懵,她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明明她將此曼陀羅花拿在手上,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但李羨此時,漸漸明白過來。


    “你們誰都不要碰這朵花,牡丹她是蓮花化形,自然不受影響……”


    李羨目光漸漸移向那把鏽跡斑斑的劍,沉聲說道:“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那些死在這裏的人,血肉都被這朵曼陀羅吞噬,才會滋生出如此強烈的怨氣。”


    柳青岑見李羨這番模樣,似乎是從未見過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欣喜起來,感覺就像自己養的孩子,終於長大了的那種感覺。


    “依夫君所說,這把能夠吞噬鮮血的劍,與這朵花都是一路貨色咯?”


    牡丹眸光微動,不由看向柳青岑,總覺得這話裏有話。


    李羨輕輕點頭:“接下來我們倒是可以驗證一番。”


    ……


    或許是感受到不太友善的目光,劍不二輕哼一聲,在此時漸漸蘇醒,恰好迎上了李羨核善的微笑。


    “你叫劍不二是吧,建議你這邊,最好有什麽說什麽,或許還能留你個全屍,送你去投胎轉世。”


    劍不二麵容白淨,隻是此時汙血密布,看起來沒有方才那般絕世劍仙的氣質,他環顧了一圈,得知自己的處境後,這才漸漸迴過神來。


    恐怕此時此刻,就是這些人掌握局勢。


    難道真的要失敗嗎,他自知能夠困住柳青岑多時,全賴當年祖師留下的劍陣,此刻身受重傷,劍陣被毀,已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劍不二很識時務,直接問道:“你們想知道什麽?”


    牡丹輕移蓮步,出現在他眼前,亮出血色曼陀羅,疑惑道:“我們就先從這朵花說起吧。”


    不料劍不二陡然看見麵前的曼陀羅,神情瞬間驚恐,向後連退幾步,險些從祭台之上摔下去。


    “你們竟然能將這朵魔鬼之花摘下,你們到底都是些什麽人?”劍不二看著眾人的眼神,更加驚恐,難以相信。


    李羨淡淡一笑:“我不是人。”


    柳青岑夫唱婦隨:“我也不是人。”


    牡丹不甘示弱:“好像誰是人一樣。”


    張無為、法賢大師:“……”


    劍不二愣神片刻,驚恐化作呆滯,卻陡然雙眼一亮:“張道長、法賢大師,這裏有三個……”


    他話還沒說完,卻見兩人滿臉無奈,雙眼無神,頓時明白二人的處境,重重地低下頭,“這麽說,我神劍宗終究是敗了麽!”


    聽他這一開口,眾人同時皺眉,李羨朗聲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你們神劍宗究竟是何謀劃?”


    劍不二緩緩抬頭,苦笑一聲:“還能謀劃什麽,當然想追隨祖師的腳步,得證大道,飛升入仙。”


    眾人正自疑惑之際,牡丹卻是不滿說道:“你這人好沒有禮貌,我的問題你還沒有迴答我。”


    劍不二臉色微變,正了正色,盯著那朵曼陀羅花,強笑道:“祖師臨行前,鎮壓得噬人血肉的花,沒想到還沒有枯萎。”


    牡丹愣了一下,指著他對李羨說道:“這個人好像在把我當傻子呢。”


    柳青岑點了點頭。


    沒想到這花妖腦袋瓜子不是擺設……李羨點點頭道:“建議你把好像兩個字給去掉,有點多餘。”


    牡丹頓時氣急,而劍不二臉色一變,剛剛想狡辯,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好似木頭般直挺挺倒在地上。


    隨後,他就看見一片花瓣向自己飛來。


    飄飄蕩蕩。


    花瓣順著他張開的嘴巴進入,瞬間如甘露流入腹中。


    霎時。


    從丹田處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痛,那感覺,火燒火燎,就像有人用燒紅的鐵纖,將五髒六腑攪了個稀巴爛。


    而變成木頭的他,就連掙紮嘶吼,都是一種奢望。


    這感覺維持了半刻,忽然如潮水般退去。


    劍不二死後餘生,以為逃過一劫,卻在下一秒,又感受到極致的冰冷。


    他甚至懷疑自己的鮮血都凝固成冰,對身體沒有半分感知,隻有一股股的寒氣,在體內亂竄。


    隨後如同冰雕被寸寸擊碎,全身上下好似冰晶粉碎,一寸一寸,從下到上,每一次的粉碎,都好像是淩遲之痛。


    就當他以為自己已然身死,被削成肉片,卻在下一秒,感受到身體的迴歸,嘶吼出聲的同時,身軀止不住地顫栗。


    “怎麽樣,現在你能老實說話嗎?”牡丹滿臉笑意。


    李羨眼奇怪的看著腳下的劍不二,隻見他滿臉懼意,連連點頭,也不知經曆了什麽。


    劍不二點頭後,看著血色曼陀羅,直接答道:“這株花不是鎮壓在此,而是先祖特意栽種此處,它也的確能夠吞噬血肉,那些死在這裏的修士,也都是被他給吞噬了。”


    眾人這才明白,難怪流沙每次恰到好處,隻要一有屍體出現,就能夠將其吞沒,原來是這株花的手段。


    李羨問道:“他為什麽要種這株花?”


    “因為……”


    劍不二言語閃躲,牡丹手掌之間,再次出現一枚花瓣,嚇得他急忙說道:“這是先祖留給我們這些晚輩後人,凝練仙魂,那樣就有機會,成就仙途。”


    眾人這才明白,也感歎當年那位前輩的慷慨,千年布置,隻為留下星火。


    李羨雙眼一凝,沉聲道:“那你剛才為何說它是惡魔之花?”


    法賢大師出身佛門,對於怨氣煞氣感知較強,他輕誦佛號,道:“阿彌陀佛,這也是老衲不理解的地方,仙乃脫俗聖潔之境界,如何能以此汙穢之物,成就仙魂?”


    劍不二開了口,索性不再隱瞞:“因為這曼陀羅花是以大乾龍脈蘊養,後來才轉入此處,遠非尋常之物可以比擬。”


    李羨隨即看向牡丹,而牡丹也閉目感知,片刻後,雙眼猛地睜開,欣喜道:“確實如此。”


    柳青岑也是臉色一喜,旋即看向牡丹,眸光不太友善,更是有些蠢蠢欲動。


    眾人離得這般近,牡丹登時便察覺到了,稍稍退後,看著李羨道:“麻煩你管好你家娘子,她好像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李羨根本就不用猜,就知道娘子的意思,他無奈歎氣:“娘子,咱們還是先找找那個狗屁仙氣再說吧。”


    柳青岑含笑點頭,沒有反對:“嗯,都聽夫君的。”


    眾人紛紛側目,有些無語,明明是道行通天的女妖,怎麽跟個小媳婦兒一樣……呃,好像確實是。


    劍不二見眾人沒說話,忙開口道:“我可沒有再騙諸位,那個,諸位能否不計前嫌,劍某願追隨一二,永不悔改。”


    他此時完全放下身為神劍宗四大長老之首的尊嚴,滿臉諂媚,討好地看著眾人,似乎是在求個生路,終究是不想死的。


    李羨總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敵人沒有風骨,落敗後一心求死,這樣才算正常嗎?


    想活,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劍不二這話一說出來,張無為與法賢大師都有些心動,能夠將別門的長老請來,那無益於是如虎添翼。


    不管是紅蓮寺,還是六道司,劍道非凡的僧人也好,堪比京都道守的衛道士也好,對於自身所在,都是莫大的提升。


    至於對方是否真心,捆綁人的手段,各道可都是不缺。


    張無為眸光微動,忍不住上前:“李羨,咱們六道司似乎……”


    “張道守……”


    李羨打斷他:“你不覺得這家夥,幾乎有些過了麽?”


    張無為疑惑:“什麽意思?”


    李羨看著劍不二,冷笑道:“我曾經看過一本劍法修行篇章,開篇便是這麽寫的……”


    “劍,百兵之首,至尊至貴,無風骨之人不佩劍,無傲氣之人不佩劍……”李羨微微停頓,譏諷道:“可看你這模樣,風骨何來,傲氣何來?”


    劍不二臉色一窒,滿臉漲紅,抖若篩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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