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汩清水從水龍頭中嘩嘩流下,冰涼濕潤,我用水拍了拍臉,一遍一遍說服自己:左笙歌,你隻是太饑渴了,你隻是太饑渴了,你真的隻是太饑渴了!與祖邇分手還不到一年,你就迫不及待地跟一個半生不熟的男生大玩kiss,你已經沒得救了!這跟剛離婚的婦女亂搞一夜情有什麽區別?

    用毛巾擦幹臉,我照了照鏡子,還是有些熱,於是重又洗了把臉。奇怪,明明沒有感覺,為什麽氣氛一變得曖昧我就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莫非真是過於孤獨饑渴?

    左笙歌,看來你真的該談一場戀愛了。

    然後我果然一本正經地大致搜尋了下學院內外熟悉的男生,結果竟然發現戴祺是最適合的一個!我長唿了一口氣,扔下毛巾,走出洗手間。

    我真的快瘋了!

    “媽的,校風也太敗壞了!”石靜的聲音已先於她本人進入寢室。門一打開,她一腳將鞋子甩到一邊,隨手將手提包一扔,癱在地板上。

    蘇絮送尹榕會醫院了,至今未迴。我趕過去拉她起來,“地板夠涼的,冷著就麻煩了。”

    石靜也想到了,似乎對隻有我一個在寢室的情況見怪不怪,她不以為然地拍了拍褲子站起來,嘴裏卻不忘忿忿,“今天真算有眼福,從圖書館迴寢室的路上竟然撞見三隊擁吻的!我的媽!”石靜比著手勢,“左左,你不知道我還以為我們校區的學生夠純潔的,沒想到這麽開放!”她迴味似的砸著嘴,“我算是大開眼界了,沒想到去一趟圖書館這麽值!嘖嘖!”說到這,她的神情已由先前的不忿轉為興奮了。

    這所大學有三大校區,主校區為大三大四學生,我們這個校區則是專屬大一大二學生,為02年新建,坐落在天然海岸,素有“海在校內”之稱,來迴市中心均依靠輪船遊艇,自然風光頗惹外校學生眼熱。當初覃鬱見我將誌願投了這邊,擔憂的同時免不了一陣眼紅:“左笙歌你大爺的他媽真會享受!”另有下屬幾個並購學院屬於東城邊的一個分校區,與我無關,素未過多注意。

    “是嗎?”我整理著書籍,使自己的聲音盡量平靜,“去圖書館這麽久,不累麽?”

    無奈的是,石靜隻聽到我的前半句話,大大咧咧地趿著拖鞋,將頭發一挽,“不過有的女生膽還真大,上迴我從c教出來,大白天的,一對男女就那樣在下課的洶湧人群中忘我地激情澎湃,我都看見一男的盯得眼都直了,尹榕那妞還說也就一般一般。”說到這,她突然頓住,本打算進衛生間漱口的動作也停住。

    我渾然不覺。她毫無聲息地湊了上來,“左左,你怎麽了?臉紅成這樣?”

    我被她嚇了一跳,捂住心口穩住自己,裝傻道:“怎麽了?”還不忘眨了眨眼。

    她用手指了指,“喏,臉紅成蘋果了,咦,嘴都破了。”

    “哦,是嗎?”我應聲摸了摸嘴唇,“原來真破了,難怪剛剛喝薑汁撞奶的時候覺得辣辣的,早知道就不該貪吃跑去吃麻辣燙了。”我懊悔地說道。睜眼說瞎話向來是我的強項。

    石靜“呀”了一聲,“你們還跑去吃麻辣燙了?”說完,她臉一沉,撇了撇嘴,不再說話,兀自進了衛生間洗漱。

    蘇絮帶著拄著拐杖的尹榕迴到寢室,任是再沉得住氣的人也該目瞪口呆了。尹榕不以為然地擺擺手,“住醫院哪有跟你們住一起舒服?”說完,她小心地偷眼看了看石靜,但後者無動於衷,仍舊窩在床上忙活自己的看書大業。

    我從床下拖出行李箱,拿出石靜的快譯通,遞給她:“喏,找迴來了。”

    石靜尖叫一聲,“oh,my god!”扔下書本,躥下床,掂著她的快譯通來迴看了幾遍,確定不是我自己掏錢買的之後,狐疑地盯著我,“到底是誰偷的?”

    氣氛成功被挑起,尹榕從箱裏翻出自己的《瑞麗》,拍了拍封麵,也是一臉好奇,“那賊倒是膽挺大,入室盜竊還敢偷整整一行李箱的東西。”

    “唔。”我應付性地迴答,“聽警察說是一個校外女青年。反正誰偷的跟我無多大關係,東西找迴來就足夠。”

    尹榕長長地“哦”了一聲。

    蘇絮眼尖,“左左,你的notebook呢?”

    “賣了。”

    “賣了?”三人異口同聲,提高音調。

    “嗯。”我誠實地點頭,“我的電腦一沒有設置密碼,二沒有指紋識別,很順當地賣了八千塊。”

    我聽到她們齊齊倒吸氣的聲音,蘇絮最先反應過來,“那你的小說呢?”

    說到小說,程依然倒很有先見之明地備份在磁盤裏,這著實讓我鬆了口氣。寫了十幾萬字的長篇,一夜之間一個字也不剩,我記憶力再好,也絕不肯再重寫一遍,隻怕,反倒這一輩子再也提不起興趣寫長篇了。

    重新著手整理書籍,找出那幾本從校圖書館借來的書,想了想,又停下。

    另三個人都湊在我失而複得的密碼箱前,仿佛它真是一個百寶箱。

    石靜美滋滋的翻出王小波的《紅拂夜奔》,嘖嘖稱讚:“左左,沒翻過你的東西還真不知道,原來你有這本書。”

    我笑了笑:“買了將近一年,至今隻看過第一頁。”

    蘇絮細細地看了幾眼《廣告buy物教》,朝我晃了晃,“左左,這本書你看完了沒?看完了可不可以借給我?”

    我有些為難,“我借的書都過期了,欠了費就不能續借,要不,我還了,你再借吧。”

    “那好吧。”蘇絮收起書,微微一笑。

    我掏出手機,打開通訊錄,調到那個名字,頓了頓,終於放棄。

    翻到最裏層,尹榕“呀”了一聲,抱出一摞《最小說》,哇哇哇大叫:“太難得了!這個竟然也找迴來了!”

    “嗯。”

    “左左,那你有沒有《歡喜順流成江》啊?”她惡搞般激動地問。

    我的心裏突地一刺。

    “你都看過多少遍了?”石靜嗤她一聲。她是《他的國》的終極推崇者。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揣著我的《紅拂夜奔》噔噔噔上了床,迴到被窩。

    “有,不過賣掉了。”我淡淡地笑。

    高二的時候,我迷的是《何以笙簫默》,在葉之熙的極力推崇與慫恿下,我稍稍動了買《悲傷逆流成河》的念頭。沒想到的是,我不過無意間提及過買書的意向,第二天便在課桌裏看到了祖爾送的嶄新的書本。那一刻,心裏滿滿充盈的,都是歡喜與感動。

    彼時廖可正掙紮在某一本小說“陵哥哥為什麽要死的”的問題上痛苦不堪,而更令她痛苦的是,在她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口中的“陵哥哥”在上一章已經很不幸地病逝了。廖可喜歡悲情文這件事說出來多少有些撼天動地,結果也尤為地嚴重。午夜十二點接到她的電話,剛在網上追完一章的她開口的第一句就是淒慘淩厲慘絕人寰的一聲大叫“陵哥哥”。從睡夢中迷糊醒來的我在一秒鍾之後很明智冷靜地攔截住她的狂轟濫炸,不由分手將電話換成了客廳裏的座機。事實證明任何事情有得必有失。淩晨兩點,將話筒夾在耳朵與肩之間,裹著薄毛毯縮在沙發上,惺忪地與窗外的月光大眼瞪小眼,對影成三人的我,在聽到廖可第n聲抽泣“陵哥哥”之後,打著哈欠幽幽歎了句,“嗯,我在。乖,歌兒,睡吧。”然後掛上電話失去知覺。

    為了轉移廖可淒淒慘慘戚戚的小女人情緒,我義不容辭地忍痛割愛將《悲傷逆流成河》借給她,結果那妞先看了眼價格,再摸了摸紙質,最後才瞄了眼標題,說出讓人噴血的話:“哇哈哈,左笙歌你丫的真有銀子,買的書也恁地有特色!《歡喜順流成江》?明顯就是抄襲血流成河這詞啊!”

    我的臉抽了抽,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祖邇不知道真是聞弦歌而知雅意,還是確實想拍廖某人馬屁,隻見他微笑著握起我的手,雖是在對廖可說話,但眼睛卻一眨不眨地溫柔地看著我,“表姐放心,我不會讓左左有任何悲傷的,每一天,都隻會開開心心。”

    我的胃裏一陣酸嘔。

    後來我掐著祖邇的脖子指責他的諂媚,結果他伸手將我按在他的懷裏。暖暖的氣息籠罩下,感受著他的胸口笑得一起一伏:“你沒聽出來麽?隻能讓你快快樂樂,不然,她會讓我血流成河。”

    我攬著他的脖子親吻她,笑嘻嘻:“想說點什麽誓言感動我,不要不好意思,假借表姐的名義我可不買賬。”然後他揉了揉我的劉海,笑得柔軟如冬日燦爛陽光,“是啊,在左笙歌麵前我從來都是那麽地膽小。”

    高考後的暑假,老爸動手收拾完我高中三年的所有草稿紙、試卷和廢書,以一斤一元的價格賣給了廢紙迴收站。那本書,那本有祖邇在內側用清瘦整潔的字寫下我的名字與購書日期的書,被我偷偷塞進垃圾袋,換了不到一塊錢。

    多麽諷刺,生活是否是時刻刻都準備一語成讖?祖邇,你的真心,沒有我的測量,生活自有判斷,原來價值不過一元錢。可是,那麽廉價,我握著那一塊錢的硬幣心卻痛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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