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一個多月了，公安局那邊始終沒有音訊。作案人很精明，沒有留下任何指紋，他們也一籌莫展。
剛掛下電話，廖可的電話就殺了過來，“左笙歌你大爺的！老子不主動聯係你你就當我不存在了，是吧？！”
我趕緊諾諾告饒：“淑女淑女，我知道你是女帕瓦羅蒂，但是你能將分貝稍微降低一點麽？”
廖可本姓安，朝鮮族人，在她老爸老媽離婚之後，就擅作主張跟了媽媽姓。按常理，我與廖可認識的機會微乎其微。我們是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
當初，我介紹覃鬱與她認識。那妞猛盯著覃鬱那張俊臉瞧，搞得覃鬱不耐煩了，梗著脖子青筋暴現，“左笙歌，你姥爺的從四平醫院拎了個傻x迴來找打是不是？！”
我很無奈。然後廖可怒目以對：“我操你媽！左笙歌她姥爺什麽時候輪到你丫的掛臭嘴上了？！”又轉向我，“左笙歌你姥爺的不是說給老子介紹帥哥嗎？！帥哥死哪塊菜地裏去了？！”
覃鬱好男不跟女鬥，廖可則是懶得跟他浪費精力，最後二人在我的推動下勉強握手言和。
廖可死命地箍著我的頭，衝覃鬱暖暖一笑，其假無比：“小弟好啊！我是左笙歌他外婆的姐姐的丈夫的哥哥的外孫女！日後有啥用得上大姐的地方盡管大方開口！”說完，曖昧地拍了拍覃鬱的小臉。
覃鬱被我們的關係搞得一愣一愣，躲避不及，被廖可輕薄了一次，此後恨得牙癢癢：“左笙歌，我操你姥爺的！吃飽了撐的給老子搞對象！”他“呸”一聲，擦了一把臉，“你媽的外婆姐姐丈夫的存心整蠱我是不是？！”
天地良心，我當真以為他們個性相近，就連老媽都統一是京城出來的美人，說話時夾槍帶棒不忘捎上舶來的北京風味，這樣的緣分讓個人歎為觀止，絕對可以合得來。但沒想到的是，最終會是刀光劍影唇槍舌劍的火爆場麵。
四歲那年，我跟著外婆去廖可的外婆家。彼時的廖可，紮著一對小辮，在院子裏挖著陷害人的沙坑，眨著那一雙純淨無瑕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過了半分鍾，她將沾著沙子的小手往花衣服上一抹，走過來捏了捏我的臉，“咦”了一聲，“誰家的娃娃這麽可愛？”
就衝廖可這麽具有大姐氣勢的話（畢竟她隻比我大一個月），她已經贏得了我的好感，更何況，她在捏我的臉之前還記得擦手，不惜弄髒自己的衣服，這是多麽可貴的令人敬佩的自我犧牲精神啊！
於是，我甜甜一笑，脆生生迴答她：“安可姐姐，我是左左！”
第二天早上，我與廖可一起站在院前的小溝前漱口。我睡眼朦朧，不久就聽見廖可肆無忌憚的笑聲。
“左左，昨天我學了一首詩，”她蓬著頭發，口中含著牙膏泡沫，“我念給你聽哦！”
我乖乖地點頭。
她手拿著牙刷，端著漱口杯，慢悠悠搖頭吟誦：“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吐漱口水……”
我一愣，漱口的動作兀地一停，微張著嘴，牙膏咕嚕一聲就從嘴裏滑了下去，梗了一陣，吐出一大把口水後，我氣勢磅礴地哇哇哭了出來。
廖可先是擔憂地為我拍背順氣，終於一掌猛拍，恍然大悟：“沒事，左左！咱用的是冷酸靈，想吃就吃嘛！”她往自己牙刷上咬了一口，咂嘴道：“我也吃……雖然不冷也不酸，嗯，好吃！”
被她那用力一掌，我隻覺得喉頭一陣癢，咳了咳，終於將那塊又白又綠的牙膏給吐了出來。
廖可見狀，呆了呆。這次換成她哭得昏天黑地。
廖可最見不得我哭，一旦被她發現始作俑者，就算是我爸，也要認命地接受她灼熱目光的炮烙淩遲。當初我與祖邇分手後哭得雙眼紅腫，要不是我攔得及時，祖邇與林淨溪那對萬惡的“奸夫淫婦”隻怕早就被她碎屍萬段了。所以，我很少哭，即便是為她，也隻有過一次。
那是我高一那一年，我在省高，她在市高。兩所學校相隔不過兩條街。當時的廖可做流產手術大出血，消息輾轉傳到我的耳中時，我毅然翹了當天的期末考，飛奔去了醫院。
走在空曠的充斥著消毒水味和藥味的醫院長廊上時，我的腿一軟，跌跌撞撞地衝進病房的時候，麵色慘白，雙眼直愣飄忽。用廖可當時的驚歎說就是“你丫的怎麽比我還像個流產大出血的婦女同胞？”
病房裏，我哭得比任何人都帶勁，引人側目。
廖可先是陪著我哭，後來不耐煩了，撩開被子騰地坐起來，精神奕奕，“你丫的哭天搶地，大爺我還沒死呢！你要是再哭，信不信我馬上從這五樓跳下去？！”
那個男生是誰，廖可不說，我也就不問。
“你就權當我不幸撞上了一個道行更高的主兒，采花未遂，反而引火燒身。”她滿不在乎地擼著袖子吃香蕉。
我一邊打電話一邊往三樓的畫室走。今天下午上的是廣告學基礎，學習結構素描。
轉角的時候，聽見了廖可異為輕淡的聲音：“昨天，我看見祖邇和那妞了……”
聲線一頓，我的太陽穴突突地疼，但還是笑了笑：“怎麽了？他倆在逛街？”
“哦，可能吧，從我麵前走過頭也不抬，那小子還裝不認識。”
“嗬，可能的話，大街上我也裝不認識你。”我笑，“我到了，要上課了。下次記得幫我埋個地雷，不要炸死，炸成殘廢就夠了，改天我謝你吃飯。”
“切！我要真敢炸隻怕你反過來炸死我！那對忘恩負義的狗男女！要行動我也不通知你，左左，你太鱉！”
“廖可同學，請注意用詞。”我佯怒。
是什麽時候讓廖可知道祖邇的存在呢？其實才到一樓半，我撫著額心，沿著樓梯往上走。
清晰地記得，是軍訓後的一個月。
省中的濃鬱氣氛自動拉帶促進成績的競爭。學習委員的位置尚未坐熱，身為班長的祖邇就傳來消息，迫於年級內的壓力，征求同學們的廣泛意見，由我們班委收錢訂購輔導資料。
真正決定訂具體資料之前，我跟祖邇跑遍了市中心的各家大小書店，最終分別定下了一套黃岡、衡水、複旦編訂的參考書。
拿著書目，擺脫四處奔波之後，精神上的滿足也不能抵抗身體明顯的疲勞。我慢悠悠地與祖邇並肩走在街道上，腳底痛得發燙。下午兩點，我們均餓得饑腸轆轆。
祖邇深深地看我，眼中夾帶著隱隱的心疼，“走吧，我帶你去吃飯。”他接過我的書包，走到路邊，作勢要攔出租車。
我突然想起廖可家的韓國拌飯店就在附近，就拉住了他：“我知道個地方，離這兒近，我們到那兒休息一陣。”
彼時的廖可早已從學校輟學，留在她媽的店內幫忙，知道我早就吃厭了她們店裏的食物，她很體貼爽快地自己下廚給我們做了幾道小菜。
“我表姐廚藝無敵的作品，你試試。”我不客氣地開動，一邊催促著拘謹的祖邇。
廖可也大手一揮：“左左難得帶同學來，放心大膽地吃，不夠姐再給你們做！”
祖邇軟軟地笑，又看著大口咽飯的我，叮嚀道：“左笙歌，你多吃一點。”
“嗯，嗯。”我一麵扒飯一麵點頭如搗蒜，“祖邇，你也多吃。”走那麽多的路，我實在餓得慌，也顧不上在食物麵前多矜持一點，維持舉止得體，優雅自若的淑女形象之類條條框框。
祖邇給我滿上一杯茶，遞過來：“幹的話，喝點水。”
我不客氣地咕嚕灌了一大口茶，極其疑惑。雲淡風輕，從容不迫的樣子，這人像是折騰了一上午麽？簡直與剛泡完溫泉舒舒服服地迴來沒什麽兩樣！
廖可就坐在一邊，手支著頭，一來一迴地看著我和祖邇，時不時笑眯眯地對祖邇瞧上個半分鍾一分鍾的：“年輕人，多吃啊！”弄得我毛骨悚然，食欲全無。
廖可後來將我單獨拉到一邊，詭異地微笑：“不錯啊！勾引到這麽一良好胚子！”
我白她一眼：“在你眼裏，是個男的就好。”表麵上掩藏，但心裏其實挺高興的，廖可這種曆經沙場、身經百戰的都說祖邇好，多少讓我有些激動。
“你瞧瞧人家對你照顧得多周到，噓寒問暖，端茶倒水的，一大美女坐在旁邊，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你老瞧，多夠意思！”
“我們什麽也沒有，你杜撰也沒用！”我的臉紅到脖根，仍嘴硬道。
我與祖邇分手以後，廖可尤為憂愁地大歎了一口氣：“枉我識人無數，結果還是被這小子給蒙得看走了眼。”
上到二樓，迎麵撞見一個人，仔細一看，竟是程依然。
我們廣告學院的畫室分在藝術學院的教學樓裏，在這裏見到程依然，並不是多麽令人意外的事。
見到我，程依然一反往日的外向聒噪，頓在走廊上，斂著眼睛，在眼底投下一片莫測的陰影，“左左……真巧……”
我收起手機，笑了笑，“好久不見，上次的聚會好玩嗎？”
“還……還好……”她低聲囁嚅著，目光閃避著與我對視。
“要上課了。”我聲音淡淡，“再見。”
“好，再……再見。”
畫室裏空氣緩緩流動，沉寂如漫漫黑夜，隻有畫筆在紙上沙沙劃過的聲音，如蠶聲透過砂紙傳來，又輕柔如夏季小雨。教室內很暗，橘黃色的燈光打落在規矩擺放的石膏靜物上，投下清晰的輪廓與虛實變幻的模糊陰影。
我將4b的鉛筆細致地削尖，將畫紙在畫板上釘好，尹榕悄悄湊了過來：“電話打了沒？”
“嗯。”將壁紙刀收在一旁，我輕點著頭。
觀察我的反應，尹榕也大致猜到了結果，安慰道：“會找到的，那些小說……以後，你一定會寫出更優秀的來！”
《愛不如死》，我一直存在電腦桌麵，從未備份，更毋說投稿或發表。遇見林淨溪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將文字往網上傳過，一個字也沒有。在一個地方跌倒，第二次，雖然沒辦法還原一切，但至少，我可以自動自覺地繞開，沒料到的是，會因此可笑地落入另一個坑。
蘇絮聽到動靜，從畫架後探出頭來，瞟了眼另一個角落裏正在指導一位同學構圖的老師，朝我們比了個“噓”的手勢。
我會意，微笑著點了點頭，壓低聲音對尹榕說道：“不要緊，都是無聊發發牢騷的東西，隻不過，你們的雜誌恐怕還不了了，石靜的電子詞典，既然是在香港買的，下迴我留意一下，買了賠她。”
“別這麽見外，石靜不見得怎樣，反正電子詞典對她而言可有可無，啊，老師來了！”她突然降低聲音，抽了一口氣，狡黠一笑，趕緊坐迴座位。
家人對欠賬的事情向來敏感，寧願虧也不願欠。看來，實在沒有辦法的話，隻能動用外公留下的積蓄了。
吃完晚飯，接到覃鬱的電話，幾乎可以說是意料之中。
“左笙歌，你媽的搞啥飛機？一個半月不上網，玩人間蒸發？”覃鬱的聲音向來不低，這點，倒又與廖可構成相似之處。
“帥哥，打錯電話了吧？”吃飯的時間隻有五十分鍾，除了食堂又要往c教學樓趕。知道來者不善，我沒工夫應付。
覃鬱在那邊哈哈笑，“怎麽？怪大爺我冷落了你？早說嘛！這麽嗔怒嬌氣的，小媳婦一個！”
“覃鬱你大爺的！”我惡狠狠地咬牙。
聽見我開罵，那廝在那頭笑得更加歡快，半晌才恢複正常：“喂，左左，說正經的，那麽長時間不聯係，我還以為你投了西湖呢！害我天天在網上等。”
“覃大帥哥，我是否該感激，在我音訊全無一個半月之後，你終於注意到了我的消失，還記得打電話給我？”
“我是在等你打過來嘛！”他理由充沛，“那麽多美女成天在我麵前飄蕩來飄蕩去，我哪有時間去注意你這個某某人？條件不允許，我的精力也不足啊！更何況，長途電話費貴得要死，雖然我學的是通信工程，但也不必為此做出重大貢獻啊，錢不是亂用滴！”
我冷哼：“隻怕是你成天在那些美女麵前飄蕩來飄蕩去吧！你個色狼胚子！”
“我色狼？”覃鬱先是叫屈，後又壞笑：“左笙歌，大爺我又沒色過你，你咋知道我是色狼？”
“去死！”
通觀全過程的蘇絮、尹榕、石靜目瞪口呆地盯著我講電話，後來還是尹榕率先發言：“嘖嘖，左左，你總算也有不文靜的時候了！我還以為你什麽時候都是一個溫柔如水的江南俏佳人呢！”
我失笑。文靜？溫柔如水？從小到大，家教雖嚴，但大家都寵我溺我，我從來都是一個驕傲淘氣的孩子，偶爾也有沉靜溫穩的時候。到了高中，覃鬱護我，什麽事都替我擋在前麵，為我出頭；祖邇縱容我，所有事情一律由我說了算。我的恣意妄為更加變本加厲。現在，有人說我溫柔如南方女子，難道，一個祖邇，就讓我全都變了嗎？那麽，祖邇，你欠我的，實在太多。
“這些日子怎麽都不上線？弄得我見你不在，覺都睡不安穩！”覃鬱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網線的水晶接頭壞了，一直沒去買根新的，你知道，我從來都討厭逛街買東西。不過這樣也好，花更多的精力在學習上，才能不掛科。”
當初，那台筆記本是經由覃鬱在蘋果公司做計算機工程師的舅舅轉購，比市場價便宜了近兩千，配置更是高級。若是失竊的事情被覃鬱知道，隻怕他會恨不得飛過來幫我抓賊。遠隔千裏，告訴了，也不過惹得親近的人一陣擔心，所以，這件事，對家裏，我也隱瞞不報。
“切！掛科？你唬三歲娃娃？”覃鬱嗤笑。
“我想拿年終獎學金，成不？好歹也是省高出來的尖子生，總要帶點榮譽衣錦歸鄉。”我就勢撒謊。
覃鬱在那邊徹底大笑“左笙歌，隻怕你是想show給某些人看吧！”
這就是覃鬱，連我無意間脫口的謊話都能夠被他將心思分析得絲毫不差。有的時候，真的讓人很無奈……
剛掛下電話，廖可的電話就殺了過來，“左笙歌你大爺的！老子不主動聯係你你就當我不存在了，是吧？！”
我趕緊諾諾告饒：“淑女淑女，我知道你是女帕瓦羅蒂，但是你能將分貝稍微降低一點麽？”
廖可本姓安，朝鮮族人，在她老爸老媽離婚之後，就擅作主張跟了媽媽姓。按常理，我與廖可認識的機會微乎其微。我們是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
當初，我介紹覃鬱與她認識。那妞猛盯著覃鬱那張俊臉瞧，搞得覃鬱不耐煩了，梗著脖子青筋暴現，“左笙歌，你姥爺的從四平醫院拎了個傻x迴來找打是不是？！”
我很無奈。然後廖可怒目以對：“我操你媽！左笙歌她姥爺什麽時候輪到你丫的掛臭嘴上了？！”又轉向我，“左笙歌你姥爺的不是說給老子介紹帥哥嗎？！帥哥死哪塊菜地裏去了？！”
覃鬱好男不跟女鬥，廖可則是懶得跟他浪費精力，最後二人在我的推動下勉強握手言和。
廖可死命地箍著我的頭，衝覃鬱暖暖一笑，其假無比：“小弟好啊！我是左笙歌他外婆的姐姐的丈夫的哥哥的外孫女！日後有啥用得上大姐的地方盡管大方開口！”說完，曖昧地拍了拍覃鬱的小臉。
覃鬱被我們的關係搞得一愣一愣，躲避不及，被廖可輕薄了一次，此後恨得牙癢癢：“左笙歌，我操你姥爺的！吃飽了撐的給老子搞對象！”他“呸”一聲，擦了一把臉，“你媽的外婆姐姐丈夫的存心整蠱我是不是？！”
天地良心，我當真以為他們個性相近，就連老媽都統一是京城出來的美人，說話時夾槍帶棒不忘捎上舶來的北京風味，這樣的緣分讓個人歎為觀止，絕對可以合得來。但沒想到的是，最終會是刀光劍影唇槍舌劍的火爆場麵。
四歲那年，我跟著外婆去廖可的外婆家。彼時的廖可，紮著一對小辮，在院子裏挖著陷害人的沙坑，眨著那一雙純淨無瑕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過了半分鍾，她將沾著沙子的小手往花衣服上一抹，走過來捏了捏我的臉，“咦”了一聲，“誰家的娃娃這麽可愛？”
就衝廖可這麽具有大姐氣勢的話（畢竟她隻比我大一個月），她已經贏得了我的好感，更何況，她在捏我的臉之前還記得擦手，不惜弄髒自己的衣服，這是多麽可貴的令人敬佩的自我犧牲精神啊！
於是，我甜甜一笑，脆生生迴答她：“安可姐姐，我是左左！”
第二天早上，我與廖可一起站在院前的小溝前漱口。我睡眼朦朧，不久就聽見廖可肆無忌憚的笑聲。
“左左，昨天我學了一首詩，”她蓬著頭發，口中含著牙膏泡沫，“我念給你聽哦！”
我乖乖地點頭。
她手拿著牙刷，端著漱口杯，慢悠悠搖頭吟誦：“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吐漱口水……”
我一愣，漱口的動作兀地一停，微張著嘴，牙膏咕嚕一聲就從嘴裏滑了下去，梗了一陣，吐出一大把口水後，我氣勢磅礴地哇哇哭了出來。
廖可先是擔憂地為我拍背順氣，終於一掌猛拍，恍然大悟：“沒事，左左！咱用的是冷酸靈，想吃就吃嘛！”她往自己牙刷上咬了一口，咂嘴道：“我也吃……雖然不冷也不酸，嗯，好吃！”
被她那用力一掌，我隻覺得喉頭一陣癢，咳了咳，終於將那塊又白又綠的牙膏給吐了出來。
廖可見狀，呆了呆。這次換成她哭得昏天黑地。
廖可最見不得我哭，一旦被她發現始作俑者，就算是我爸，也要認命地接受她灼熱目光的炮烙淩遲。當初我與祖邇分手後哭得雙眼紅腫，要不是我攔得及時，祖邇與林淨溪那對萬惡的“奸夫淫婦”隻怕早就被她碎屍萬段了。所以，我很少哭，即便是為她，也隻有過一次。
那是我高一那一年，我在省高，她在市高。兩所學校相隔不過兩條街。當時的廖可做流產手術大出血，消息輾轉傳到我的耳中時，我毅然翹了當天的期末考，飛奔去了醫院。
走在空曠的充斥著消毒水味和藥味的醫院長廊上時，我的腿一軟，跌跌撞撞地衝進病房的時候，麵色慘白，雙眼直愣飄忽。用廖可當時的驚歎說就是“你丫的怎麽比我還像個流產大出血的婦女同胞？”
病房裏，我哭得比任何人都帶勁，引人側目。
廖可先是陪著我哭，後來不耐煩了，撩開被子騰地坐起來，精神奕奕，“你丫的哭天搶地，大爺我還沒死呢！你要是再哭，信不信我馬上從這五樓跳下去？！”
那個男生是誰，廖可不說，我也就不問。
“你就權當我不幸撞上了一個道行更高的主兒，采花未遂，反而引火燒身。”她滿不在乎地擼著袖子吃香蕉。
我一邊打電話一邊往三樓的畫室走。今天下午上的是廣告學基礎，學習結構素描。
轉角的時候，聽見了廖可異為輕淡的聲音：“昨天，我看見祖邇和那妞了……”
聲線一頓，我的太陽穴突突地疼，但還是笑了笑：“怎麽了？他倆在逛街？”
“哦，可能吧，從我麵前走過頭也不抬，那小子還裝不認識。”
“嗬，可能的話，大街上我也裝不認識你。”我笑，“我到了，要上課了。下次記得幫我埋個地雷，不要炸死，炸成殘廢就夠了，改天我謝你吃飯。”
“切！我要真敢炸隻怕你反過來炸死我！那對忘恩負義的狗男女！要行動我也不通知你，左左，你太鱉！”
“廖可同學，請注意用詞。”我佯怒。
是什麽時候讓廖可知道祖邇的存在呢？其實才到一樓半，我撫著額心，沿著樓梯往上走。
清晰地記得，是軍訓後的一個月。
省中的濃鬱氣氛自動拉帶促進成績的競爭。學習委員的位置尚未坐熱，身為班長的祖邇就傳來消息，迫於年級內的壓力，征求同學們的廣泛意見，由我們班委收錢訂購輔導資料。
真正決定訂具體資料之前，我跟祖邇跑遍了市中心的各家大小書店，最終分別定下了一套黃岡、衡水、複旦編訂的參考書。
拿著書目，擺脫四處奔波之後，精神上的滿足也不能抵抗身體明顯的疲勞。我慢悠悠地與祖邇並肩走在街道上，腳底痛得發燙。下午兩點，我們均餓得饑腸轆轆。
祖邇深深地看我，眼中夾帶著隱隱的心疼，“走吧，我帶你去吃飯。”他接過我的書包，走到路邊，作勢要攔出租車。
我突然想起廖可家的韓國拌飯店就在附近，就拉住了他：“我知道個地方，離這兒近，我們到那兒休息一陣。”
彼時的廖可早已從學校輟學，留在她媽的店內幫忙，知道我早就吃厭了她們店裏的食物，她很體貼爽快地自己下廚給我們做了幾道小菜。
“我表姐廚藝無敵的作品，你試試。”我不客氣地開動，一邊催促著拘謹的祖邇。
廖可也大手一揮：“左左難得帶同學來，放心大膽地吃，不夠姐再給你們做！”
祖邇軟軟地笑，又看著大口咽飯的我，叮嚀道：“左笙歌，你多吃一點。”
“嗯，嗯。”我一麵扒飯一麵點頭如搗蒜，“祖邇，你也多吃。”走那麽多的路，我實在餓得慌，也顧不上在食物麵前多矜持一點，維持舉止得體，優雅自若的淑女形象之類條條框框。
祖邇給我滿上一杯茶，遞過來：“幹的話，喝點水。”
我不客氣地咕嚕灌了一大口茶，極其疑惑。雲淡風輕，從容不迫的樣子，這人像是折騰了一上午麽？簡直與剛泡完溫泉舒舒服服地迴來沒什麽兩樣！
廖可就坐在一邊，手支著頭，一來一迴地看著我和祖邇，時不時笑眯眯地對祖邇瞧上個半分鍾一分鍾的：“年輕人，多吃啊！”弄得我毛骨悚然，食欲全無。
廖可後來將我單獨拉到一邊，詭異地微笑：“不錯啊！勾引到這麽一良好胚子！”
我白她一眼：“在你眼裏，是個男的就好。”表麵上掩藏，但心裏其實挺高興的，廖可這種曆經沙場、身經百戰的都說祖邇好，多少讓我有些激動。
“你瞧瞧人家對你照顧得多周到，噓寒問暖，端茶倒水的，一大美女坐在旁邊，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你老瞧，多夠意思！”
“我們什麽也沒有，你杜撰也沒用！”我的臉紅到脖根，仍嘴硬道。
我與祖邇分手以後，廖可尤為憂愁地大歎了一口氣：“枉我識人無數，結果還是被這小子給蒙得看走了眼。”
上到二樓，迎麵撞見一個人，仔細一看，竟是程依然。
我們廣告學院的畫室分在藝術學院的教學樓裏，在這裏見到程依然，並不是多麽令人意外的事。
見到我，程依然一反往日的外向聒噪，頓在走廊上，斂著眼睛，在眼底投下一片莫測的陰影，“左左……真巧……”
我收起手機，笑了笑，“好久不見，上次的聚會好玩嗎？”
“還……還好……”她低聲囁嚅著，目光閃避著與我對視。
“要上課了。”我聲音淡淡，“再見。”
“好，再……再見。”
畫室裏空氣緩緩流動，沉寂如漫漫黑夜，隻有畫筆在紙上沙沙劃過的聲音，如蠶聲透過砂紙傳來，又輕柔如夏季小雨。教室內很暗，橘黃色的燈光打落在規矩擺放的石膏靜物上，投下清晰的輪廓與虛實變幻的模糊陰影。
我將4b的鉛筆細致地削尖，將畫紙在畫板上釘好，尹榕悄悄湊了過來：“電話打了沒？”
“嗯。”將壁紙刀收在一旁，我輕點著頭。
觀察我的反應，尹榕也大致猜到了結果，安慰道：“會找到的，那些小說……以後，你一定會寫出更優秀的來！”
《愛不如死》，我一直存在電腦桌麵，從未備份，更毋說投稿或發表。遇見林淨溪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將文字往網上傳過，一個字也沒有。在一個地方跌倒，第二次，雖然沒辦法還原一切，但至少，我可以自動自覺地繞開，沒料到的是，會因此可笑地落入另一個坑。
蘇絮聽到動靜，從畫架後探出頭來，瞟了眼另一個角落裏正在指導一位同學構圖的老師，朝我們比了個“噓”的手勢。
我會意，微笑著點了點頭，壓低聲音對尹榕說道：“不要緊，都是無聊發發牢騷的東西，隻不過，你們的雜誌恐怕還不了了，石靜的電子詞典，既然是在香港買的，下迴我留意一下，買了賠她。”
“別這麽見外，石靜不見得怎樣，反正電子詞典對她而言可有可無，啊，老師來了！”她突然降低聲音，抽了一口氣，狡黠一笑，趕緊坐迴座位。
家人對欠賬的事情向來敏感，寧願虧也不願欠。看來，實在沒有辦法的話，隻能動用外公留下的積蓄了。
吃完晚飯，接到覃鬱的電話，幾乎可以說是意料之中。
“左笙歌，你媽的搞啥飛機？一個半月不上網，玩人間蒸發？”覃鬱的聲音向來不低，這點，倒又與廖可構成相似之處。
“帥哥，打錯電話了吧？”吃飯的時間隻有五十分鍾，除了食堂又要往c教學樓趕。知道來者不善，我沒工夫應付。
覃鬱在那邊哈哈笑，“怎麽？怪大爺我冷落了你？早說嘛！這麽嗔怒嬌氣的，小媳婦一個！”
“覃鬱你大爺的！”我惡狠狠地咬牙。
聽見我開罵，那廝在那頭笑得更加歡快，半晌才恢複正常：“喂，左左，說正經的，那麽長時間不聯係，我還以為你投了西湖呢！害我天天在網上等。”
“覃大帥哥，我是否該感激，在我音訊全無一個半月之後，你終於注意到了我的消失，還記得打電話給我？”
“我是在等你打過來嘛！”他理由充沛，“那麽多美女成天在我麵前飄蕩來飄蕩去，我哪有時間去注意你這個某某人？條件不允許，我的精力也不足啊！更何況，長途電話費貴得要死，雖然我學的是通信工程，但也不必為此做出重大貢獻啊，錢不是亂用滴！”
我冷哼：“隻怕是你成天在那些美女麵前飄蕩來飄蕩去吧！你個色狼胚子！”
“我色狼？”覃鬱先是叫屈，後又壞笑：“左笙歌，大爺我又沒色過你，你咋知道我是色狼？”
“去死！”
通觀全過程的蘇絮、尹榕、石靜目瞪口呆地盯著我講電話，後來還是尹榕率先發言：“嘖嘖，左左，你總算也有不文靜的時候了！我還以為你什麽時候都是一個溫柔如水的江南俏佳人呢！”
我失笑。文靜？溫柔如水？從小到大，家教雖嚴，但大家都寵我溺我，我從來都是一個驕傲淘氣的孩子，偶爾也有沉靜溫穩的時候。到了高中，覃鬱護我，什麽事都替我擋在前麵，為我出頭；祖邇縱容我，所有事情一律由我說了算。我的恣意妄為更加變本加厲。現在，有人說我溫柔如南方女子，難道，一個祖邇，就讓我全都變了嗎？那麽，祖邇，你欠我的，實在太多。
“這些日子怎麽都不上線？弄得我見你不在，覺都睡不安穩！”覃鬱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網線的水晶接頭壞了，一直沒去買根新的，你知道，我從來都討厭逛街買東西。不過這樣也好，花更多的精力在學習上，才能不掛科。”
當初，那台筆記本是經由覃鬱在蘋果公司做計算機工程師的舅舅轉購，比市場價便宜了近兩千，配置更是高級。若是失竊的事情被覃鬱知道，隻怕他會恨不得飛過來幫我抓賊。遠隔千裏，告訴了，也不過惹得親近的人一陣擔心，所以，這件事，對家裏，我也隱瞞不報。
“切！掛科？你唬三歲娃娃？”覃鬱嗤笑。
“我想拿年終獎學金，成不？好歹也是省高出來的尖子生，總要帶點榮譽衣錦歸鄉。”我就勢撒謊。
覃鬱在那邊徹底大笑“左笙歌，隻怕你是想show給某些人看吧！”
這就是覃鬱，連我無意間脫口的謊話都能夠被他將心思分析得絲毫不差。有的時候，真的讓人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