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從天庭帶迴了孽海花,給沈秋石服下,果然如老君所言,創口上的黑氣頓消,楊戩替他解開封住的穴道,用九轉玄功替他重新疏通筋脈,很快沈秋石就康複如前。

    正值秋高氣爽,雁鳴聲聲,瓊枝提議說城外夷山的楓葉紅了,按汴京的民俗,是要帶上點心食盒,舉家登高賞楓呢。哮天犬悶得久了,早就想出去走走,連聲附和,說是要替沈秋石慶賀。楊戩也覺得這段時日眾人擔了辛苦,放鬆一日也好,於是便依了瓊枝之言。

    誰染霜林醉,漫山紅已遍。眾人信步緩行,唯獨哮天犬早已不耐,一個撒歡就竄的沒影了。

    敖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間勝景,她好奇地撿了一片紅楓,左看右看,這小小的葉片上竟有七個尖角,頂部三個尖角是最突出最大的,靠根部才旁生出對稱的四個小角,敖紅將葉片舉到楊戩眼前,驚歎道:“真君你看,這楓葉的頂部像不像你的三尖兩刃刀?”

    別看楊戩過了幾千年,仔細看一片小小的楓葉還是頭一迴,不由點頭莞爾,“還真是很像。”

    瓊枝跑過來一shen手搶過敖紅手上的楓葉,笑道:“你這楓葉是七個角的,算是最常見的,其實楓葉有很多種呢,有五角的,還有九個角的,最多有十一角呢。”

    “十一個角,有這麽多?”敖紅好奇地問,“我怎麽沒有見到?”

    “嘻嘻,當然沒那麽容易見到啦。”瓊枝笑著點點敖紅,“汴京人傳說,誰要是能在這山中找到十一個角的楓葉,就能實現心中的願望。”

    “真的?那我要去找,陪我去啦。”敖紅一聽興奮起來,拉起瓊枝就要跑。

    “四公主告訴我是什麽願望我就陪你去。”

    “才不呢,就不告訴你,去不去?”

    “去啦去啦,但找不到可別怪我……”

    兩個姑娘笑著鬧著便鑽到林中跑遠了。

    楊戩含笑看著兩人的背影,問身邊的沈秋石,“沈兄可曾有此賞楓的雅興?”

    沈秋石迴憶道:“曾與小妹重陽登高,但那時,楓葉還沒有紅,這一山紅透的奇景,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

    “沈兄也有個妹妹?”楊戩脫口問道。

    沈秋石道:“父母早亡,我與小妹相依為命,除此再沒有別的親人了。”他轉頭看了看楊戩,“剛才楊兄說‘也’,莫非楊兄也有位賢妹?”

    楊戩被他的話勾起了滿腹思緒,不由歎息道:“想不到我與沈兄的身世如此相像,楊戩一家,也隻剩了我和三妹二人。”

    提到身世,兩人愈感有緣,不覺又近了幾分。半山腰紅葉深處出現了一座涼亭,沈秋石手指前方道:“楊兄,今日你我攜美酒前來,可願到亭中小酌?”

    “甚好。”

    兩個男子,一個灰衣瀟灑不羈,一個白衣飄然出塵,襯著滿山紅葉,清風習習,在八角涼亭之中,把酒歡飲,言笑晏晏,仿佛歸隱世外,閑看滄海桑田。

    楊戩道:“沈兄因何來到汴京?”

    沈秋石道:“我本與小妹在湘西山中逍遙,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可是小妹性情頑劣,不喜山中寂.寞,前些日子與我拌了幾句zui,竟偷偷跑了。我放心不下,記得她曾說過羨慕京師繁華,便一路尋來,豈知這一路看到人間有太多不平,令人怒火填膺。雖還沒有找到小妹,倒是做下幾樁快意恩仇的事。”沈秋石將兩人的杯子斟滿,舉杯敬楊戩,“若非途經汴京,又怎能識得楊兄。大恩不敢言謝,如今沈某這顆頭顱便是向楊兄借的,隨時聽楊兄調遣。”

    楊戩端了酒杯在手,笑道:“何來調遣之說,沈兄為人豪爽俠義,令在下佩服。如蒙不棄,對此良辰美景,何如你我二人結為兄弟?”

    沈秋石一怔,司法天神竟肯與下界蛇妖義結金蘭?“這……沈某怎敢高攀?”

    楊戩麵色一沉,冷聲道:“也罷,原來骨子裏,還是個迂腐的人。”說著,手一揚,那杯中酒竟被他潑了出去。

    沈秋石灰色的袍袖一抖,那潑出去的酒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在了空中,然後,一滴不漏地又重新迴流到酒杯之中。

    沈秋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一杯,沈某自罰。從今而後,追隨楊兄,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楊戩撫掌大笑,“這才是真性情!”

    兩人敘起年庚,沈秋石還要年長一些,楊戩便喚沈秋石為大哥,沈秋石推辭說,自己年紀雖然癡長幾歲,但論道法修為,還是楊戩更為精深,當然是楊戩做大哥。

    兩人推讓了幾番,楊戩忽然感慨道:“我大哥楊蛟自幼習武,性格豪邁,天兵追殺我全家時,是大哥拚死抵抗,保護我和三妹。大哥臨終矚我練武報仇,這情景曆曆在目,楊戩一日不敢有忘。自從見過沈兄,總覺得和大哥有幾分廝像,楊戩失去兄長久矣,若能與沈兄重續兄弟情義,豈非天意。”

    沈秋石聽他這一番話,不由也心中感慨,他原不是拘泥之人,便不再推辭,點頭道:“好,沈某就叫你一聲二弟了,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兄弟二人心中暢快,在亭中促膝而談,別看沈秋石外表大大咧咧,其實酷愛讀書,因此無論從評說曆史到分析時局再到修煉法門,都與楊戩甚為投緣。

    眼見金烏西墜,天邊的紅霞與山中的紅楓輝映成趣,沈秋石酒興正酣,不用楊戩勸,自斟自飲也不知有多少杯了,楊戩不由讚歎他的酒量。

    沈秋石嗬嗬一笑:“論酒量我絕對是當仁不讓的大哥,世上隻怕還沒有能讓我喝醉的酒。”

    “哦?那或許是因為大哥還沒有喝過一種特別的酒。”楊戩心中一動。

    “什麽酒?”沈秋石來了興趣。

    “桃花釀。”

    “二弟喝過?”

    “沒有,但見過這酒的厲害。”

    沈秋石疑惑道:“名不見經傳的酒,能有怎生的厲害?”

    楊戩迴想起昆侖山中的地下迷宮,笑道:“大哥可別小看,我師妹玄瑛是釀酒專家,此酒以昆侖桃花所釀,連南極仙翁都承受不起。大哥酒量驚人,若有機緣見到我那師妹,正可一試。師妹最佩服的就是遊俠兒,周遊四方,行俠仗義,若見到大哥,肯定很是投緣。”

    楊戩又問起沈秋石今後的打算,沈秋石道:“汴京鬧得動靜這麽大,小妹卻未現身,可見她沒有在此地,所以我打算離開汴京,南下尋找,一日不尋見小妹,終是放心不下啊。”

    楊戩點點頭,聽他提到妹妹,也想到自家妹妹,便道:“我妹妹一家住在華山,亦是許久未見了,心中十分想念。我正打算早日啟程,去往華山。”

    沈秋石道:“待我尋得小妹,便到華山去找二弟,你我聯chuang夜話,聊個痛快。”

    結拜兄弟明日即將各奔前程,這酒中亦添了離緒。兩人借著酒興,各折了一段樹枝,在酒壺上擊節而唱:

    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

    君擔簦,我騎馬,他日相逢為君下。

    夕照已將楓林鍍上了一層金色,敖紅和瓊枝還是沒有找到十一個角的楓葉,敖紅十分失望。瓊枝勸慰她說:“不過是一個傳說罷了,自己的願望還靠自己努力。”

    這時候哮天犬玩了一路尋過來,知道敖紅在找十一個角的楓葉,便自告奮勇地說:“四公主,哮天犬除了鼻子靈,眼睛也靈啊,剛才我漫山遍野都跑到了,我去幫你找。”

    敖紅謝過哮天犬,林中幽靜,姑娘家免不了聊些體己話。敖紅神色落寞地問瓊枝:“你喜歡過什麽人麽?”

    瓊枝神色平常地說:“有啊,我喜歡二爺。”

    敖紅見她如此坦白,驚了一驚,“怎……怎麽個喜歡?”

    瓊枝毫無羞澀之意,“我就是想每天都看到他,看也看不夠,希望每天都能陪著他,願意替他做任何事情。”

    “那……真君他心裏喜歡誰你知道嗎?”敖紅問。

    “我知道啊,他喜歡嫦娥仙子。”瓊枝麵色不改。

    “既然你知道他心裏喜歡的是別人,你不難過嗎?”

    瓊枝笑道:“我幹嘛要難過呢。我喜歡他,就希望他開心。隻要他開心,即便他不喜歡我,我也不會難過。我隻按我自己的心思活。”

    敖紅怔忡地看著瓊枝,似是自言自語,“也許你是對的,不計較結果的喜歡,才是真的喜歡。”

    瓊枝看敖紅有些失意的樣子,忽然別有意味地笑笑,“其實我覺得天上的嫦娥過於冷清,哪有四公主這樣知疼知熱,可心體貼?”

    敖紅霎兒羞了,“死丫頭怎麽拿我打趣?”shen手要去揪她,瓊枝一扭身子跑了。瓊枝是個凡人,敖紅可是龍宮的公主,怎麽躲得過,被敖紅拎了耳朵,一邊笑一邊大聲討饒道:“四公主,下次再不敢了。”

    兩人正鬧著,哮天犬迴來了,高高舉著一片楓葉,“四公主你看這是啥?”

    “啊,真的有十一個角呢!”敖紅接過楓葉,高興地大叫起來,“哮天犬你太偉大了!”

    瓊枝卻有點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哮天犬道:“天色晚了,我們快去找主人和沈公子吧。”

    敖紅寶貝似的把這片楓葉藏在懷中,似乎藏起的是無限的希望。瓊枝拉住哮天犬,故意落在後麵,小聲問,“她不認得,我卻認得,這楓葉是你剪出來的,你為何要騙她?”

    哮天犬表情有些憂傷,小聲道:“她是最善良的公主,我不忍心她失望。”

    且不說眾人會合,聽說楊戩和沈秋石結為兄弟,又是一番熱鬧,直到暮色溶溶方才盡興而歸。

    明月當空,夜色寂寥。楊戩想到明天就要去華山看三妹,撫摸著一直珍藏於錦囊中的昆侖菊,竟有一種近鄉情更怯之感。經過那麽多事,不知三妹能否原諒我這二哥呢?

    他心潮起伏,毫無睡意,來到庭院之中,見空無一人,便將墨扇化作三尖兩刃刀,舞弄起來。但見寒光劃破夜色,衣袂如同幻影,沒有人可以看得清他的一招一式,似至簡如一,又似繁複無窮。他激蕩的思緒似乎在這衝天的戾氣中得到了撫慰。

    突然,一陣低婉的簫音傳來,配合著他的舞動,仿佛在至剛至堅之中揉進了至柔至軟,撩^撥著夜的美麗,有如情人耳畔的ni喃,有如妻子送郎的泣訴……

    楊戩收刀去勢,那簫音竟是來自樹後,“瓊枝,是你?”

    瓊枝從樹影後走出,羞澀地一笑,“月華如澈,讓人難以入睡,瓊枝不才,簫管之聲,倒讓二爺見笑了。若是擾了二爺的刀法,還望勿怪。”

    楊戩笑道:“這麽動人的簫音,就是瑤池的女官,也不過如此吧。”

    瓊枝道:“不瞞二爺,我心裏正忐忑呢,二爺在華山的妹妹會不會討厭我?”

    “怎麽會呢。”

    “我……不是長得像嫦娥嗎?”

    “這件事我不打算瞞著三妹,三妹的寶蓮燈集天地精華,很有靈氣,我還正想著和三妹商量,能否借寶蓮燈之力讓你能與玉樹的仙魄合體。”楊戩道。

    “不,我不稀罕什麽仙體!”

    “你說什麽?”楊戩十分意外,“你是玉樹啊,玉樹能修成人形是難得的造化,怎能說不稀罕?”

    瓊枝道:“我不想做玉樹,忍受那月宮裏千年萬年的寂.寞,我隻想做瓊枝,一介凡人雖然短暫,但能追隨二爺一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楊戩氣結,“你這樣想對玉樹公平嗎?”

    瓊枝看定楊戩,語氣裏有著楊戩陌生的倔強,“不認識二爺時,我隻知道自己是為了神仙姐姐而活,如今認識了二爺,我是為二爺而活。如果世上真的有玉樹所說的真愛,我也就認命了,並為二爺高興,如果沒有,何需假手寶蓮燈,瓊枝情願對不起玉樹,隻要凡間幾十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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