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華山腳下劉家村,有個姑娘正在屋裏縫衣服。她顯然不太熟練,雖然笨拙,但她努力一針一線地趕工,似乎這世上唯有眼前這件事才是她能夠做的。隔壁不時傳來陣陣笑聲,但這歡喜的笑聲卻像刺激了她,每每傳來,她的手指就哆嗦一下,有好幾次,都被針紮出了小血泡。

    如果你恰好站在她的窗口,一定能看到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小小的鼻子,圓圓又清亮的眼睛,紅潤的雙唇嬌嫩欲滴。她看起來無非是個十六七的妙齡女孩,但其實呢,她是個已修成人形的小狐狸。

    “小玉,我和娘要走了,你怎麽一直不過來啊?”一個年輕的男孩子推開屋門,笑著喊她。這個名叫小玉的小狐狸慌張地抬起頭來,急忙道:“沉香,這衣服就快好了,最後一針了。”她似乎想掩飾點什麽,卻又怕對方察覺,於是她複又低頭,咬斷了最後的線頭。

    沉香繞到身後張臂摟住了小玉,滿足地歎了口氣:“小玉,我終於救出娘了,我們一家再也不會分開了。我們再也不用被那個楊……二郎神追殺了。”他閉了閉眼睛,像要趕走什麽噩夢,接著展顏一笑:“玉帝陛下召我和娘上天呢,你等我迴來啊,沒準有好玩的東西帶給你呢。”他又頓了頓,看看麵前的女子,疑惑地說:“可是,小玉,你看起來並不開心……”

    “哪裏會。”小玉飛快地打斷了他的話,掙開他的懷抱,把衣服抖開,“這是我專門給你做的,你穿上吧。”看著沉香把衣服穿好,她急急忙忙地把他推出門去,“快走吧,別讓你娘等急了。”

    華山三聖母楊嬋已經裝扮好了,鵝黃的長裙,梳著華麗的高髻。看見沉香出來,對兒子展露出溫和而寵溺的笑顏,又看看小玉,這是準兒媳婦了吧,她又溫和地一笑,小玉正抬起頭,忽然在楊嬋的臉上捕捉到一閃而過的憂傷。但很快,楊嬋優雅地一轉身,拉起兒子騰空而去。

    小玉像泄了氣一般頹然地倚住門楣,又慢慢地跌坐下去,她先是開始抽泣,終於放肆地大哭起來,“舅舅,你讓小玉怎麽做?小玉該怎麽做?如果你活著,小玉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可是現在你死了,小玉還怎麽說呢,小玉怎麽能再……傷害沉香呢!”

    “小玉,你在這裏做什麽?”一聲低喝從身後傳來,小玉嚇得一哆嗦,她忘了,這屋裏還有一個不能上天的凡人——沉香的父親劉彥昌。

    “我……”小玉掙紮地從地上站起來,劉彥昌淡淡地笑了笑:“你不哭我也知道,沉香不可能打得贏二郎神。”

    沉香到淩霄寶殿好幾迴了,早已不陌生。但前幾番都是打打殺殺,現在這一次,卻氣氛祥和。九曜星官、二十八星宿什麽的都來了,擠擠挨挨站了半邊。沉香攜著母親進殿時,廣寒仙子嫦娥迎了上來。楊嬋二十年沒有見過嫦娥,看到她雖然仍是紫衣飄飄,容顏端麗,人卻清瘦了許多。嫦娥攜著楊嬋的手,輕聲道:“三妹妹苦盡甘來。”

    楊嬋卻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反下天去,豎旗為妖”的話早都傳遍了三界,說這話的是自己二哥,話中所指卻是自己的好姐妹嫦娥。雖然明知嫦娥沒有迴應過這話,可這些年二哥追殺沉香,弄得聲名狼藉,最後竟被親外甥所殺,她見到嫦娥,竟生出一絲尷尬的情緒來。

    “陛下、娘娘駕到。”天奴在喊了。幸好,不必再說話了。

    玉帝覺得有那麽一點不習慣,以前上朝的時候,往往會由王母說點開場白,再會由司法天神楊戩匯報一大堆的事情,他最後表表態什麽的就可以了。但是今天,身邊的王母沉默不語,他看看殿下,也找不到那個銀鎧黑袍的人了。唉,事情竟會弄到這個地步。“呃,眾位卿家”他隻好自己打破沉默,“新天條奉女媧娘娘之意出世,沉香孝感天地,救出了自己的母親,這可謂天界兩大幸事。今日當論功行賞,眾卿以為如何?”

    “陛下聖明。”眾皆稽首。

    “那……娘娘以為,該如何封賞?”他並不情願的事情,通常會把皮球踢給身邊這位,今天也不例外。

    王母悠悠開言道:“陛下若問臣妾,則臣妾以為,凡事當賞罰分明,方能服眾。”

    “哦?娘娘且說。”

    王母道:“臣妾以為賞可賞二人,罰可罰二人。”

    殿下眾人聞言有些發怔。

    “沉香救母情深,又力劈華山,迎出新天條,其功當賞。陛下可賞珍珠萬斛、綢緞千匹,並在劉家村立孝子牌樓一座,嘉表其心。”王母緩緩言來。

    “娘娘所言甚是。”玉帝點頭道:“那所賞另一人呢?”

    王母掃視殿下眾人,朗聲道:“律法是安邦之基石,司法天神楊戩任職期間以舊天規執法肅嚴,不避親仇,實屬難得。且楊戩屢次護駕有功,忠勇殉職,陛下當賞其功而厚葬,否則日後天庭若再有難,何人肯效死?”

    眾人原本認為楊戩是王母心腹,如今聽到王母一席話,雖痛恨楊戩心狠手辣,但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唯有楊嬋思及手足,心中淒然,落下淚來,又怕兒子瞧見,忙忙地用手拭去。

    玉帝心中亦有些黯然,妹妹瑤姬這一脈,到底凋零。他擺擺手,道:“朕準了。”又疑惑道:“那娘娘之意,罰又何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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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母抬起眼光,竟莞爾一笑,以手指著大殿上眼目半合的太上老君,“老君,你可知本宮要罰何人?”

    老君忽被點名,心下念動,難道娘娘知道自己曾受楊戩之托,救過四公主和沉香?應該不會,於是他含糊應道:“老朽愚魯,難測聖意。”

    王母又指李靖,“你呢,李天王?”李靖慌忙低頭:“臣不知。”複指哪吒,“三太子,你呢?”哪吒趕緊搖搖頭。於是王母瞧向楊嬋,笑道:“如此說來,三聖母一定知道。”

    楊嬋隻覺得一陣冷寒從腳底升起,身子微微顫抖,咬咬牙,當庭跪倒:“楊嬋萬死難辭其咎,情願受罰。”她這一跪,無人料到,眾人不由自主都“咦”了一聲。沉香更是急忙趨前攙扶母親。

    王母冷笑道:“楊嬋,你倒ting自覺地,我可沒說要罰你。”她頓了頓,乃道:“楊戩追殺外甥,迫害兄弟,殺害東海四公主,罪大惡極,如今以死抵其過,也算受罰了。沉香弑舅,有悖天倫,法理可恕,情義難容。因此臣妾以為,應當庭將沉香責杖二十以敬天倫。”

    庭杖二十?眾皆大驚,沉香也錯愕地抬起頭來看著玉帝,玉帝卻看著王母。“怎麽,有人覺得罰得輕了還是重了?”王母瞧瞧玉帝。

    地上的楊嬋卻顫聲說出話來:“娘娘,骨rou相殘之事,皆因楊嬋而起,娘娘責罰在理,請娘娘念沉香年幼無知,楊嬋情願代受二十杖。”

    “好啊,ting懂事的。”王母接過話,“那就打楊嬋。”終於有種感覺衝上了她的心頭,楊戩,我打你的妹妹,你疼了嗎?你一定會疼的,但這是你背叛我應得的。她能聽見有個聲音對她說:“娘娘,求你放過三妹。”又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來:“陛下,求你放過我母親,楊戩願意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陛下,求你放過我母親吧,楊戩願意終身為奴為仆……”很多年前的這個聲音,忽然變得如此清晰淒厲,讓她無法分辨這剛湧上心頭的感覺究竟是歡喜還是痛苦。

    她討厭無法把握的感覺,於是她厲喝一聲:“行刑官,還不動手?”

    “娘娘手下留情。”嫦娥出列。

    王母瞟了她一眼,淡然道:“嫦娥求情,你可是願代三聖母受罰啊?若是姐妹情深,我便成全了。來呀,打嫦娥。”

    “父王、母後!”正在此時,隨著這一聲喊,一個紅色的身影直闖進殿來,守衛天將追上阻攔,卻未能攔住。

    “八兒?怎麽是你?”玉帝王母同時驚唿一聲。

    八公主文華身著猩猩紅刺繡牡丹團花長裙,外罩透明的軟紗,金環束發,一枝玉簪斜欹鬢角,別是fengliu嫵媚,但眾人卻分明感到有種冷森的氣勢撲麵而來。隻見她大步踏上殿來,對殿中眾人竟是看都沒有看一眼,直走到玉輦之前,麵上表情仿佛禪定,“謝父王、母後法照新規開釋兒臣,兒臣不敢分毫怠慢速來謝恩。至殿外聽聞母後欲責打三聖母,兒臣一時性急入殿,不及通宣,還望父王、母後恕罪。”

    玉帝見到被罰麵壁多年的女兒,心情大好,忙道:“罷了,罷了。”

    文華公主望向母後,眼中依然沉靜如水,一字一字輕啟朱唇:“兒臣代二郎表哥替三聖母求情。”

    “你?”這個小女兒王母竟有些不敢認了,這是她最寵愛的小女兒啊,但是,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知女莫若母,她活潑嬌憨的小女兒,雖然紅衣似火的外表還如從前,但紅衣包裹的生命卻冷得像冰,仿佛連靈魂都凍住了。她的女兒,怎麽會……?

    深深地倦意席卷了王母,她的目光黯淡下來,黯淡到甚至不再看得清這座莊嚴的殿堂,眼前的各種人影都模糊了,這個地方,真的還有她足以依傍足以留戀的麽?

    寂靜無聲。文華公主說了剛才那一句話,就無喜無悲地立於階前,宛若泥塑。

    終於,玉帝搖了搖頭,側身對王母說:“事已至此,我看,就饒了沉香和楊嬋吧。”但王母好像已經聽不到他說話一般,隻愣愣地看著八公主。

    玉帝有些尷尬,於是他揮了揮袍袖:“沒別的事,今日就退朝吧。”

    沉香扶起母親,眾人都鬆了口氣,正欲離開,突又聞王母之聲,“臣妾尚有一事啟奏陛下。”

    “呃……娘娘請講。”

    卻見王母振衣而起,走下玉階,“臣妾願到凡間做一世凡人,體會生靈的疾苦。望陛下準奏。”

    不提眾人的驚疑,八公主文華寧靜的眼中也掠過一絲詫異,這樣的母後,為何自己也認不出了呢?

    玉帝覺得這一天中竟然有太多的事情,讓他到了承受的極限。一世凡人,不長吧,也就最多不過百年,天上無非幾個月而已,她去散散心也好。於是他點頭道:“既然娘娘心意已決,朕準奏。”

    退朝的時候,文華看到父親從輦上起身時竟有些踉蹌。父王,竟是老了麽?她一陣心酸,shen.出臂去,不著痕跡地扶了他一下,輕輕道:“兒臣願替陛下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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