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眼中的昆侖山,雪線連於天際,終年銀裝素裹,雲霧繚繞。但是如果他們有機會親自踏入仙山禁地,就會發現昆侖山自山腳到山巔,有著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山下有廣袤的草甸,山中有幽林溪穀,奇花異草,各種珍禽怪獸,遊曳其間。再往上,高至雲深處,卻是寒冷異常,一片荒漠,往往有數十米高的冰丘聳立。及至雲外高處,則冰雪掩映,元始天尊的仙宮飄渺不可測。

    昆侖泉是昆侖山中的不凍泉水,泉水是昆侖山冰雪融化後滲入地下流動噴湧出來的,澄澈清冽,晶瑩透明,甘美芬芳。

    正對著一汪昆侖泉有個小小的洞府,這裏是元始天尊大弟子玉鼎真人在昆侖的修道之所。他雖然並不常年居於此處,但每年與師弟們拜謁天尊一起修習講道的時間,他就會來到這裏。今年照例又到這既定的時日了,但是,玉鼎真人,他卻沒有在修道,他正在為另一件事情焦急彷徨著。

    洞中有一張石chuang,石chuang上躺著一個人。洞裏還有一個沙漏,緩緩流下的細沙提醒著緩緩流逝的時間。玉鼎已經圍著這個人轉了幾十圈,一把太極八卦竹扇把眉毛胡子都扇得飛揚起來,卻沒有扇掉他臉上的汗珠。

    “徒兒,你的魂魄再不迴來,就是盤古大神也救不迴你了。你就這麽想死嗎?”他反反複複地說著同樣一句話,石chuang上的人毫無反應。“徒兒,我救你難道你要讓為師看著你魂飛魄散?徒兒,無論你的魂魄在哪裏,趕緊給我迴來。”他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玉鼎感應不到楊戩的魂魄,這讓他既抓狂又無奈。

    “玉鼎師伯在嗎?”突然,洞外有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抓狂。“誰?”他撞出門去。

    “是我呀,玄瑛。”門外站著一個俏生生地少女,抱著一個青釉的壇子,看她的打扮,硬是把湖綠色上好的真絲緞裁成了道袍裹在身上,明黃的絲絛墜著流蘇紮在腰間,愈發顯得身段嬌娜有致。

    原來是師弟黃long道人門下的弟子玄瑛,玉鼎鬆了口氣。若在平時,小輩到訪,他一定擺擺譜式,讓進來訓導幾句。但是今天他如被火烤,哪有半分心情,隻敷衍道:“有什麽事呀?”

    玄瑛眨巴眨巴眼睛,“師父算過時日,說各位師伯師叔都會來到昆侖拜見師祖,這不,我是奉他老人家之命給您送一壇桃花釀嚐嚐,這可是弟子親手用上一季桃花秘釀的呢。”

    玉鼎無暇聽她多說,一把抱過壇子,揮手道:“替我謝你師父,迴啦,迴啦。”便要轉身入洞。

    “師伯,您遇到什麽事情了嗎?”玄瑛看出了師伯異常,關切地問。

    “呃……沒有沒有。”

    空中好像滾過一聲驚雷,驚雷中迴蕩著一個威嚴的聲音:元始天尊法旨下,昆侖闡教弟子速往玉虛宮議事。

    玉鼎和玄瑛對視了一眼,卻繼續轉身迴洞。玄瑛驚叫起來:“師伯,您不去拜見師尊啦?……恩,師伯,要有什麽難事,師尊也許有辦法。”

    等等,也許她說的有道理,玉鼎停下了腳步。如今時間不等人了,如果楊戩真的死了,就什麽也瞞不了了,也許該去問問師父。他這樣想著,便拉過玄瑛道:“師伯去求你師尊想辦法,你幫師伯一個忙,洞裏是我徒兒楊戩,你替我看好他,他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了,如果他的魂魄再不迴位,他就再也活不了了。你千萬替我看好,千萬等我迴來。”他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說完就騰雲而去,玄瑛記下了那麽多字,卻完全沒有聽懂。

    “楊戩”“活不了”這幾個字她卻是聽清楚了。玄瑛從沒有見過楊戩,因為她跟黃long道人修道不過五百餘年,而楊戩在天庭擔任司法天神的八百年間,並沒有迴過昆侖。但是,這並不妨礙楊戩的名字對玄瑛來說如雷貫耳。

    她早就聽師父還有其他師伯師叔們念叨過,楊戩是玉鼎真人唯一的徒弟,是闡教三代首座弟子,法力無邊,戰功赫赫,闡教弟子中無出其右者,深得元始天尊喜愛。隻是這樣一個人,卻為何不像闡教其他人一樣樂於歸隱修仙,倒肯替天庭擔任司法天神,管理起三界的俗事,倒沒有人說得清。這麽個人,卻為何就要死了?玄瑛壓下內心的吃驚,快步奔入洞中。

    眼前這個人安靜地仰臥在石chuang上,玄瑛悄悄地靠過去,還沒來得及看他的模樣,卻先被嚇住了。見他一襲白衣,xiong口直至肋下卻都被大片的血漬染紅,刺目地仿佛潑墨渲染的碩大花朵。玄瑛捂住了zui才沒有叫出來,以她五百年的道行,不敢相信傳說中法力無邊的楊戩,竟然放空了最重要的前xiong護法,被人重傷至此!

    這是怎麽迴事?她怔忡之下又細看了看,傷口並不再流血了,她想了想,楊戩是闡教中除元始天尊之外,唯一修成九轉玄功的,當是靠著九轉玄功,他被如此利器所傷,魂魄才能不散。她漸漸明白玉鼎所說隻有一個時辰的意思了,玉鼎師伯雖然用法力修複了他routi的傷,可是他魂魄漂移在外久不複位,元神虛耗,時間一長,就再也複不了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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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瑛這才慢慢移目去看他的臉。然後,她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這張臉雖然蒼白毫無血色,但依然掩不住奪目的美,她無法形容是哪一處如何美,隻覺得無一處不攝人心魄。師父黃long道人是個粗線條的人,談論楊戩三句話離不開法力修為,所以玄瑛竟從來不知道同門的楊戩師兄是個如此美男子。現在,她第一次見到他,他卻快死了。

    山洞裏特別的安靜,玄瑛卻恨不能說點話,因為那隻沙漏讓她感到喘不過氣來。於是她說出來:“楊戩師兄,我娘跟我說過,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是娘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雖然過了五百年她依然記得。

    娘沒有讀過書,一輩子做家務、做農活,爹娶了別的女人,再沒有迴來。娘交不起村裏惡霸的租子,雨點般棍棒朝她們打下來。娘護著她,她要衝過去拚命,但娘用最後一絲力氣對她說:“不要……好死不如賴活著。”後來娘死了,她被扔下山崖去喂狼,她一個女孩子,居然殺死了一隻狼,那時她就想著娘說的,好死不如賴活著。當第二隻狼撲上來的時候,她遇到了騎著仙鶴的黃long道人,黃long道人還沒有徒弟,於是,她變成了闡教三代弟子玄瑛。

    “楊戩師兄,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但是你替玉鼎師伯想想好嗎,他隻有你一個徒弟,如果你死了,他該多傷心呐,還有師尊,他也一定會傷心呐。”玄瑛一邊說著這些話,一邊想到自己的師父黃long道人,對自己萬般寵愛,要是自己死了,那師父不知道難過成什麽樣子。

    又說了幾句,玄瑛再也說不出什麽來了。沙漏中的沙流得很快,在玄瑛眼裏,就是溜走的生命。難道說,楊戩師兄注定要死麽?如果這個結果就要來了,那她還能做點什麽?

    對了,娘說過,人生下來要洗幹淨,人走的時候也要洗幹淨。玄瑛想著,看了一眼楊戩被血染紅的白衣,運起法力,不一會兒,血跡不見了,一身衣裳複又素淨潔白。

    她若有所思,一shen手,空中幻出一隻木盆,她飛快地來到洞口外麵,舀了一盆清冽的昆侖泉,迴到石chuang邊,掏出絲帕,浸漬了泉水,又絞幹了,輕輕為眼前人從額頭到臉頰到脖頸細細地擦拭了一遍。她看見他微卷的頭發亂亂地披散開了,於是掏出隨身的木梳,緩緩地將它們梳理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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