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惜春在西府裏一住就是三五天。老太太在東大院靠近鳳姐和李紈的居所,給她置辦了住處,但惜春嫌那地方冷清,因此常在姊妹處借宿,輕易不去東大院。大家漸漸習以為常,索性不另作安排,隨惜春的意,隻吩咐媳婦婆子在哪個院子裏添一床被褥就行了。惜春與姊妹們愈加情分深厚,又兼隨性大方,小丫頭們也樂於受她差遣。她在西府裏竟然比在東府受歡迎。

    這日午後,惜春從李紈院中出了東角門,經東院去王夫人院中尋探春,忽聽牆外夾道有婆子的辱罵聲。惜春仔細聽了,句句不堪入耳,隱隱有人哭泣的聲音。惜春尋思,何人竟然在王夫人院外撒潑?於是她帶了入畫,推門進了夾道。

    那婆子指著一個穿紅衣的丫頭罵道:“扯你娘的騷,我老婆子還稀罕你那幾兩銀子?不要鼻子插大蔥歪充主子。我見的多了!你跟我挺腰子,趕明兒迴了太太,將你發賣了出去!”

    那丫頭隻顧著抹眼淚,低頭嗚咽不已。

    惜春走近了,那婆子身上一股子酒味撲麵而來。惜春捂住鼻子,正眼瞧見那丫頭正是二姐姐迎春的丫鬟司棋。於是惜春徑直上前拉住司棋的手問:“司棋,你怎麽在這裏?”

    司棋見是惜春來了,趕忙跪下道:“四姑娘,費婆婆想要將我賣出去呢!”

    惜春笑道:“你聽她胡說什麽,誰要賣你,我還不同意呢!快起來,我正好要去二姐姐那裏。”

    司棋這才擦了眼淚,站起來道:“我們姑娘昨天還念叨呢,上次你送的玩意是頂好的,等下次一發算銀子給你。”

    惜春擺擺手,“那是我哥哥買來送給姐妹們的,我要收了二姐姐的錢,哥哥就不會給我買了。”

    她們自顧自的說著,全然不把費婆子放眼裏,眼見就要走了。

    費婆子喝了酒,仗著是邢夫人的陪房,也不怕惜春。她攔在惜春前邊,口中嚷道:“你們不能走!那丫頭還欠我十兩銀子呢!”

    惜春抬頭瞧著費婆子,“我剛還聽你說你欠了司棋幾兩銀子,怎麽一轉眼她還欠你銀子了?”

    費婆子強著嘴道:“四姑娘,你不知道原委,橫豎她欠著我銀子就是了!”

    惜春迴頭對司棋道:“怎麽迴事?你和我說說,我給你做主!”

    司棋瞪了費婆子一眼,憤恨的說:“哪有的事!前兒我們二姑娘因公中采買的胭脂水粉不能用,便托她去外邊重新買來。哪知她買來的居然比之前的還要差,竟然張口還要十兩銀子。四姑娘,你知道我們姑娘一個月還隻有二兩銀子呢!她這不是欺負人嗎?”

    費婆子狡辯道:“哎呦呦,真是豪門大宅的小姐,不知道柴米油鹽貴。我給你買的可是上好的胭脂,總共花了老婆子十五兩呢。就算我倒黴,不算跑路錢,總不能讓老婆子貼錢吧?”

    惜春也不理她,隻問司棋:“買的胭脂什麽樣子?拿給我看看?”惜春如今在東府受賈珍一家子錙銖必較的影響,也不是不知道外邊行情的大小姐了,特別是女孩家用的東西,哪裏的東西貴,哪裏的東西好,那是一清二楚。

    司棋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盒,交給惜春,“就是這個了,還有兩盒在我們姑娘那裏。”

    惜春打開瞧了瞧,又拈了一點勻在手心。“啪!”的一聲,惜春將盒子砸在費婆子臉上:“這種貨色,你好意思說十五兩!在南城鋪子裏一兩銀子給你運一車的都有!還要不要臉了?竟敢訛主子的銀子!”

    費婆子見惜春接了胭脂盒,隱然有些不安,猛的被砸了一下,當即滾在地上撒潑:“快來人啊,四姑娘打人啦!哎呀,出人命了!”

    惜春從未見過這等陣仗,嚇的生生後退幾步。一邊的入畫怯生生的道:“姑娘,咱們要不要把烏懷他們叫過來?”關鍵時刻還是自家的護衛可靠,但遠水解不了近渴。

    惜春緊張的抓住入畫的手,“別怕,我們從旁邊溜過去,進了門就是二太太院子。”但費婆子怎麽可能這麽輕易放他們過去?在地上伸出手拽住了入畫的裙角。入畫是個小丫頭,膽子小,當即大叫起來。聲音傳出好遠。

    不多久,夾道裏又來了一個婆子。惜春瞧著是王善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陪房,暗道晦氣。而費婆子更加肆無忌憚,在地上叫的更歡了。

    王善保家的一來就扯著司棋的耳朵罵:“你老子娘是怎麽教你的?不去好好伺候主子,在這裏挺屍啊!”

    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甥女,自然不敢反抗,隻得一步三迴頭,委屈的走了。

    王善保家的匆匆給惜春道了禮,夾槍帶棒的說:“四姑娘,論理你是東府的小姐,原也輪不上我老婆子說,咱這府裏的規矩與你們那裏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縱然要打這老憨貨,也該咱們的人來,你一個姑娘家動手動腳,實在有失體統,也丟了你們東府的臉麵。”

    惜春在東府裏也是橫行慣了的,從來沒有媳婦婆子敢這麽和她說話,於是她冷笑道:“婆婆一來不問青紅皂白,指斥我打了費婆婆,且不論我年紀小打了她有多重,你左一個東府,右一個咱們府,是在說我是外人,多管閑事麽?”

    王善保家的堆起笑臉,“姑娘說笑了,我怎麽敢說你是外人?隻是你畢竟是那邊的,有些規矩你可能還不知道罷了。”

    惜春哂笑道:“什麽規矩?我居然不知道?”

    王善保家的挺起腰,“我們老太太最是憐惜我們這些下人,不同某些府裏,動不動就要脫了褲子打。那才真的是傷風敗俗,全沒權貴家的臉了。”

    惜春忍住心中的怒火,說道:“有些人自己沒臉麵,欺上瞞下慣了,但凡主子和善一點便以為軟弱可欺,想著法子坑蒙拐騙,這種人不僅要脫了褲子打,還要攆迴家去,讓她自生自滅。”惜春瞧了一眼王善保家的,“你是司棋的外祖母,費婆子訛了她的銀子,你不但不追,反而聯起手來,我真是見到了。”

    王善保家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自覺丟了麵子,用腳踢了地上的費婆子,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還不趕緊起來!還嫌不丟人現眼?”

    那費婆子一骨碌爬起來,臉上也訕訕的。

    “四姑娘你不要在我麵前充主子,你到底不是咱府裏的,管不著我們。”

    費婆子一伸手,推了惜春一把。惜春人小站立不住,被推倒在地。

    “小姐!”入畫嚇得連忙將惜春扶起,哭道:“咱們找老爺給我們評理去!”

    惜春拍了拍衣裙上的泥土,冷笑道:“不用麻煩我哥哥,今兒我倒要看看,你們西府裏的規矩到底怎麽樣?做奴才的都欺負到主子頭上了,如今竟然還敢毆打主子!走,我們去找老太太去。”

    王善保家的見事情鬧大不好收場,一腳踢倒費婆子,“反了天了,喝了幾兩黃湯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敢跟主子動手,趕明兒打死拉出去。”

    那費婆子也是一時酒精上頭,失了手,如今推倒了惜春,嚇得臉都黃了,跪在地上磕頭不止:“四姑娘,老婆子喝醉了酒,不知道分寸,請姑娘看在大太太麵上,饒過我這一遭吧!”

    惜春隻想離開這裏,卻被兩個不要臉麵的婆子攔著,進退不得。

    這個時候,角門裏又出來兩個人。惜春踮著腳一看,忙喊道:“平兒姐姐,襲人姐姐,快救我!”

    這平兒是鳳姐打發過來看看誰在吵鬧,路上遇到襲人,便兩人一道過來,她們剛進夾道,聽見是四小姐惜春的聲音,都唬了一跳,慌的趕過來問:“四姑娘,你怎麽在這?”

    惜春畢竟年歲幼小,本是強裝堅強,見了她們什麽就都不顧了,一下撲到平兒懷裏大哭。入畫在一邊抹眼淚,一邊斷斷續續的將事情說清楚了。

    平兒安慰著惜春,冷笑著對王善保家的和費婆子道:“我竟不知道咱們府裏還有這種規矩,奴才還可以倚老賣老,耍酒瘋打主子。我這就迴了二奶奶,讓她問問大太太、二太太、還有上麵的老太太,到底有還是沒有?”

    兩婆子自知闖了禍,見平兒是二奶奶麵前最得意的人,忙求情道:“平姑娘,萬望在二奶奶跟前給我們留點麵子吧!”

    平兒啐道:“這會子知道要麵子了,剛才推四姑娘的時候怎麽沒想到要麵子?”

    襲人也在一邊道:“你們知道四姑娘是那邊珍大爺的胞妹,最是疼惜的。你們仗著是大太太家裏的,殊不知那位爺發起狠來,連大老爺也不顧呢!”

    說罷,平兒與襲人護著惜春迴鳳姐屋裏。鳳姐百般安慰不提。入畫小丫頭記著賈珍的囑咐,咱家小姐受了委屈,第一時間報與他知曉。於是她趁平兒她們不注意,一溜煙跑迴東府裏麵去了。

    連日來,尤氏身上不舒服,賈珍便樂的在銀蝶和可人房中膩著。今日他在可人房中午休了一陣,就要出門。過了內門,還沒到內廳,入畫像沒頭蒼蠅似的一頭撞到了賈珍。賈珍被撞的一個趔趄,罵道:“急著投胎啊!”揚手就要打下去,一見是入畫,想著也不知道是不是惜春什麽事,忙問:“你怎麽來了?”

    入畫跑的急,上氣不接下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賈珍急了,親自遞給她一杯茶,催促道:“怎麽迴事,你快說!”

    入畫喝了水,這才好一些,說道:“咱們姑娘被打了……”

    話音未落,賈珍便火冒三丈,擼起袖子朝外邊吼道:“帖木兒!賈慶!都死哪裏去了?操家夥跟老爺我打人去!”

    入畫看著賈珍的背影,都急哭了:“糟了!”好在她還有一點機靈勁,忙又朝後邊跑,邊跑邊喊:“太太,太太!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尤氏本來在床上歪著,銀蝶站一邊伺候著。猛聽得外邊唿喊,入畫闖進來,一下子跪在床邊,“太太,咱們小姐在那邊受欺負,奴婢前來報信,老爺還沒等奴婢說完,便叫帖木兒拿棍子出門去了。太太,你去攔著老爺吧,咱家小姐現在沒事了,正在那邊二奶奶屋裏呢!”

    尤氏頓時慌了,穿好鞋就往外走,“不能讓老爺就這麽去西邊,快叫人攔著!”

    等到尤氏出了儀門,賈珍已經帶著一幫子人出大門了。尤氏顧不得那麽多,大聲喊道:“老爺,老爺,你不能去!”隨手打了銀蝶一下,“快去攔著你老爺!”

    銀蝶一陣風也似的跑過來,拽著賈珍的衣服不放。搞的賈珍哭笑不得,“銀蝶,你這是做什麽?”

    銀蝶道:“老爺,您這又是要做什麽?”

    賈珍迴頭見尤氏一路小跑過來,便把棍子扔給王劍,迎上去道:“你身子不好,還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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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氏忙道:“咱們姑娘在那邊受了委屈,我同你一樣著急。但你這樣打上去,讓那邊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的麵子往哪裏放?這本是下麵的婆子惹事,先讓那邊處理,再做打算不遲!”

    賈珍想了想,也是這個理,自己和大老爺本就不睦,這麽一鬧,肯定又翻臉了。他權衡一二,便叫帖木兒等人退迴,自己領著尤氏、銀蝶,還有後麵才趕到的可人,一家子往西邊去了。

    這邊鳳姐房中,聽得信的李紈、迎春、探春,還有鴛鴦、金釧兒一幹大丫鬟都聚在一起。鳳姐早吩咐小廝將喝醉酒的費婆子捆起關進了柴房,隻等迴了老太太,明兒就發賣出去。王善保家的剛在這裏哭哭啼啼的磕頭求饒。惜春這會子也氣消了,姊妹們一起玩鬧。

    忽然她一啪額頭,驚唿道:“糟了!”

    鳳姐笑問道:“四丫頭,你這一驚一乍的,莫不是丟了銀子?”

    惜春搖頭道:“我剛才不注意,入畫不見了。”

    李紈笑道:“你還怕她丟了不成?保管給你找到!”

    惜春道:“不是這個。我是怕她跑迴東邊,告訴我哥哥去了。”

    鳳姐臉色微變,忙吩咐平兒:“你去看看珍大哥哥那邊有人過來沒有?”

    平兒剛應了,豐兒進來報道:“奶奶,那邊珍大爺和珍大奶奶,還有兩位姨娘都到咱這邊,說話就到這裏了。”

    鳳姐和一眾姊妹都瞧著惜春,笑道:“看看,你哥哥來給你撐腰來了。”

    惜春紅著臉,“都是入畫那丫頭多事,她迴來我怎麽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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