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賈珍在東府裏折騰,尤氏帶著可卿匆匆往西府裏麵趕。

    這時候賈母剛用完中飯,坐在軟榻上,由邢夫人和王夫人陪著,聽王熙鳳說話解悶。李紈和迎春、探春、惜春三個姑娘坐在一邊椅子上,說著悄悄話。鴛鴦從外麵進來,起了簾子,稟告賈母道:“老太太,東府裏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過來了。”

    賈母聞言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鳳丫頭,你跟你大嫂子說去!”

    王熙鳳應道:“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管教大嫂子應承!”

    尤氏剛進門,聽見王熙鳳說了下半句,笑問道:“璉二奶奶是要我應承什麽呢?可先說好,隻能就我有的,你如要天上的月亮,我可拿不來!”

    王熙鳳拿著手絹指著尤氏笑道:“哎喲喲,老祖宗,您聽聽,我還沒說什麽呢,她珍大奶奶就想法子堵住我的嘴。”

    尤氏上前牽著王熙鳳的手,向賈母道:“老祖宗,還好我在這裏。要不是我來的及時,就剛才那句話,我就罪大惡極了。當著老祖宗的麵,有什麽事情我應承了便是!”

    於是王熙鳳向大家笑道:“你們都聽見了,珍大奶奶可是同意了的!”

    尤氏道:“我同意了,但你也要讓我知道是什麽事情啊?難不成鏈二爺娶了小的,要我隨份子?”

    王熙鳳啐道:“呸,他鏈二爺隻配我和平兒兩個燒糊了的卷子跟他湊合著過。比不得你家珍大爺,小老婆一個接一個往家裏領,偏偏大老婆還不生氣。你們說是不是?”

    屋子裏的人轟然大笑,尤氏也不作他想,這都是平日裏開慣了的玩笑。

    賈母笑道:“鳳丫頭最是一張嘴不饒人的。快告訴她什麽事!”

    王熙鳳拉著尤氏的手道:“大嫂子,剛才老祖宗說起你們東府園子裏麵舊有一片梅花。等來年花開了,就你們那看看去。”

    尤氏笑道:“老祖宗您要去,那是我們小輩們的福氣。”王熙鳳將尤氏按在椅子上坐下,“大嫂子,我話還沒說完呢!到時候咱們一家子都去,你可不能隻顧著老祖宗,把咱們忘記了啊!”

    尤氏笑罵道:“你這張嘴真該撕了去!到時候自然請大家一起去。隻不過鳳丫頭,到了東府裏,那可是我的地頭,你看我怎麽發作你!”

    王熙鳳坐到賈母身邊,挽著她的胳膊,“我有老祖宗撐腰,你奈我何?”

    王夫人拉起王熙鳳,笑道:“沒規矩,老祖宗疼你,可不是讓你胡鬧的。”

    王熙鳳這才坐迴尤氏旁邊,尤氏指著她笑。

    一屋子人正說笑,外邊小丫頭來報說大老爺也不知道為什麽生了氣,在院子裏砸東西呢!

    賈母聽了驚疑,忙叫鴛鴦出去問明白。於是邢夫人也告了退,急匆匆迴自己院子去了。

    尤氏表情凝重,卻被王熙鳳看來個正著,她猜想定是與東府相關。隻是她也不動聲色,先弄明白了再說。

    賈母歎口氣,“這老大就是不讓我省心的。”

    尤氏欲言又止,輕輕歎口氣,不知道怎麽開口。王熙鳳悄聲問:“可是與大哥哥有關?”

    尤氏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迴道:“他們叔侄剛還在東府裏吵了一場。”

    王熙鳳驚訝的幾乎叫出聲來,還想接著問仔細,鴛鴦又從外麵進來了。

    “迴老太太的話,剛才問了大老爺跟前的小廝,說是去了東府才這樣的。大老爺這會子還罵珍大爺呢!卻不知道為什麽。”

    賈母很不滿意,生氣道:“你去將那個孽障叫過來!”

    尤氏想,這時候如果大老爺先過來,必定會說我們府裏的壞話,於是她站出來,跪在賈母跟前道:“老祖宗不要氣壞了身子。這件事孫媳知道。正要說給老祖宗聽。”

    賈母冷哼一聲,“說罷,到底怎麽迴事?”

    尤氏將之前發生在東府的事情,一一說清楚了。

    賈母聽了,沉吟不語。自己兒子什麽性子她哪裏不知道?這件事恐怕就是如尤氏說的一樣。隻是事情涉及到東西兩府,尤其是賈母多少對賈珍還是有些不待見。因此才左右權衡,想把一碗水端平。

    其實底下王夫人、王熙鳳、李紈以及三春都聽明白了,原來是這邊大老爺想謀取那邊的產業,但珍大爺不允。隻是此事涉及外間事務,閨閣之內向來是不能過問的,也就閉口不言。

    但一旁的惜春自持身份不同,見可卿也隨尤氏跪在一起,便走下來,也跪在了尤氏身邊,輕輕磕了三個頭,清清脆脆的道:“老祖宗,惜春在這裏替我哥哥給您請安了。這件事本是我哥哥不對。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大老爺頂撞的。這迴您就狠狠的罰他,最好打他幾十板子,讓他幾個月下不了床。要不然惜春總是找不到他的人,他都不跟我玩了。”

    賈母原本板著的臉露出了笑容:“你們瞧瞧,府裏這麽多當爺的,竟還不如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有見識。快起來吧,地上涼!”

    王夫人坐在一邊,樂得看大房的熱鬧,是以輕鬆冷笑。李紈向來是沒主見的。隻有王熙鳳內心忐忑,他公公這件事終究辦的差了。此事要是交由她來辦,說不得讓東邊大哥哥分潤一些。即便讓璉兒來辦,大哥哥看在兄弟的麵子上也不會不給。隻是公公吃相也太難看了,過猶不及。大哥哥原本因為賴二的事情和西府有了嫌隙,如今這件事出來,恐怕更加不待見這邊吧?眼見的他們日進鬥金,咱們這裏日漸消耗,終究不是個事啊!

    王熙鳳不露聲色,攙扶起尤氏,笑道:“都是一家子的事,這麽一鬧倒是生分了。他們爺們的事情我們管不著,大嫂子,我隻問你,你那園子裏的梅花,咱還看的成不?”

    尤氏擦了淚道:“等梅花開了,你要是不來,看我拿繩子將你捆了去!”

    賈母微微一笑,眾人也笑出聲來。

    等到賈赦進來的時候,她們方才停下來。

    賈母指著賈赦罵道:“我前世造了孽,生出你這麽個東西來!”賈赦被罵的抬不起頭,叫了一聲母親,竟然說不下去了。

    王熙鳳沒奈何上前勸道:“老祖宗消消氣。這事倫理,我公公也是出於好意,隻是性子急了些。”她見賈母沒有生氣,便又說道:“既然那邊大哥哥足以料理家業,那我們也就放心了。”

    賈赦知道,王熙鳳說的,就是賈母最後的意見了。今日打鳥不成反被啄了眼。雖然心中憤恨,但也無可奈何。

    賈母見賈赦不說話,知道他仍是不甘心,說道:“你媳婦說的,就是我說的。他東府裏邊也不容易。好歹折騰出來一點場麵,就讓珍哥兒好生去做。總比呆家裏胡鬧強。”

    賈赦不敢說話,後麵趕過來的邢夫人不樂意,小聲道:“偏叫別人的了便宜,自己叔叔反而不成了?”

    賈母一聽此話,剛平複的心情又生起氣來,指著邢夫人罵道:“一家子眼皮子淺的。你們也是做長輩的人,盯著晚輩的東西可就有臉了?我雖老了不頂事,但我的眼睛沒瞎。”

    說罷,賈母又對尤氏道:“你迴去讓珍哥兒來一趟,當著麵向他叔叔說句不是,這事就算過去了。”

    尤氏趕緊磕了頭,帶著可卿迴去了。

    等到尤氏迴到寧府,賈珍抱住尤氏,尤氏掙脫不的,“她們生他們的,你生你的,各不相幹。”

    尤氏心腸便軟下來,掙脫他的懷抱道:“行了行了,不要給我灌迷魂湯了。說正事。那件事我已經和老太太說了。老太太是個明事理的,說了大老爺幾句。打發我過來教你去給大老爺當麵說句不是,這事也就過去了。”

    賈珍瞪著眼睛問:“就這麽著?”

    尤氏忙勸道:“老爺,你橫豎去道個歉,他畢竟是長輩……”

    賈珍笑著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隻要他們不要我的銀子。我就是給他磕頭也願意!”

    尤氏聽了,嘲笑道:“您真是個隻要錢的。”

    這邊賈珍匆匆忙忙跑到賈母院中,就當中跪下磕頭:“孫兒給老祖宗請安!”

    賈母朝左右笑道:“今天要不是這件事,你還不準備過來見我這個老婆子是吧?”

    賈珍膝前幾步,迴道:“哪能呢,老祖宗,孫兒這不是怕打擾您老人家的清靜不是?孫兒再給您磕頭!”說著真個又磕了幾個。

    賈母忙讓止了,連聲說:“可別磕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你是個孝順孩子!”

    賈珍磕這麽多頭,就是為了這兩個字啊!

    於是賈珍心花怒放,以後誰敢說我不孝順?

    他斜眼瞥見賈赦就坐在旁邊的錦墩上,眼睛望著天,裝作沒看見自己。賈珍也不起來,就在地上轉過來,恭恭敬敬的朝賈赦磕了頭,“侄兒給叔叔賠罪了。還望叔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侄兒這一遭!”

    賈赦沒想到賈珍如此放得下臉麵,賈母又在一邊盯著,隻好不情願的擠出兩個字:“罷了!”

    賈珍這才道謝起身。賈母連聲說好,還囑咐一番:“一家子就應該和和睦睦的,能有什麽繞不開的坎?以後你們誰也不許這樣了。否則我老太婆可就惱了!”

    賈赦與賈珍連忙答應了,麵上仿佛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賈赦自覺待在這裏也沒意思,胡亂說幾句話,就告退了。

    但賈珍沒走,陪在裏麵和賈母說笑。一來賈珍精於此道,二來常在外間走,見識自然比內宅諸人高明。在賈珍小心逢迎之下,賈母喜不自勝,連連笑罵道:“你這猴兒,久不來我這院,竟不知道你這張嘴比鳳丫頭還厲害!”

    賈珍笑著給王熙鳳作個揖:“老祖宗,孫兒怎麽能比的上大妹妹?孫兒也就在外麵跑的多一點,撿著道聽途說與老祖宗講個新鮮。要論精明強幹、持家有道,二太太真個眼光有毒,選了個好幫手,如今這榮府裏操持的井井有條,可見她的手段。”

    賈母指著王熙鳳,“你聽見沒有?你珍大哥誇你呢!”

    王熙鳳眉開眼笑,很是受用。

    “老祖宗,珍大哥也太誇張了些。孫媳婦隻不過照著二太太的意思辦罷了。”

    賈珍搖搖頭,向賈母道:“老祖宗,您知道,我那府裏如今各管一塊,恨不得一人分作兩人用。要不是這府裏斷斷少不得大妹妹,我早就將大妹妹借去管家了。”

    賈母笑道:“那可不成,隻怕你是劉備借荊州,有的借,沒得還。”

    於是一屋子的太太奶奶、小姐丫鬟、媳婦婆子,沒有不笑的。

    一直鬧了許久,眼見賈母有些乏了,賈珍才領著尤氏、可卿出門。

    賈珍又在賈母院外等了一會,見惜春出來,就把前些日在外麵買的時新玩意一發都交給她,這才打道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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