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九自半空跌落,爬起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座不太繁密的山林之中。


    這山也不算太高,應該是宛城東門附近的矮山。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受傷的地方,發現除了鎧甲上幹涸的血跡之外,所中箭矢全部都不見了,想必是左慈的仙力所致。


    她定了定神,稍微辨別了一下方向,打算從山中走出去,去宛城收拾曹昂的屍身。


    死之一字,何其艱難;但摯愛死去之後,活著的人想要活下去,也許比一死了之還要難得多。


    江四九在這個世道生活了近五年之久,深知活著的不易,因此更想帶著永恆的思念,好好地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腰中短刀箭囊仍在,背後長弓仍在。隻要還有這些,就能無懼地活著。


    她依山溪而下。


    就在她即將踏出山林的一刹那,不遠處忽然傳來女子的驚唿聲和男人的嗬斥之聲。


    聽起來像是有人遭遇了盜匪。在這個戰亂的年代,賊寇橫行,像這樣的事也是層出不窮,百姓上受朝廷的盤剝,中受戰事的踐踏,下受賊匪的侵擾,實在苦不堪言。


    此刻江四九猶豫了,若在此地耽擱下去,也許曹昂的屍身會遭到亂兵的踐踏,——到底是活著的陌生人重要,還是死去的曹昂重要?


    她猶豫了半秒鍾,隨即解下短刀,朝聲音發出的走了過去。


    隻見不遠處的丘陵之上,一輛馬車翻倒在一旁,幾個家人打扮的人倒在血泊裏,草叢裏還跌著一個黃發黑膚的少女。


    數個盜匪在馬車中翻找,有一個更提刀朝那少女走去。


    江四九立刻解下背後的彎弓,搭上利箭,以防不測。


    那少女雖然半躺在地上,此際卻不哭不喊,像是開口說了幾句什麽。


    盜匪神情大變,刀起不意,就要將那少女斬殺當場。


    江四九放開右手,一箭正中那盜匪的後心。


    這一次,她沒再喊一句“賊人照箭”的話,立刻又再搭一箭,射殺了第二個人。


    那地上的少女驚疑不定,張望著箭矢來襲的方向。


    等她發現來者是一名少年武士,英氣勃發,武藝高強,所殺者皆是匪類之時,心中才多少鬆了口氣。


    不管來者為誰,自己今次總算是得救了。


    這次的事,處處透著詭異,但以自己女流之輩的身份,以及對時局不太明晰的了解,目前還猜不出這股想殺自己的勢力屬於何方。


    無論如何,他們絕不是一般的盜匪,而是一夥訓練有素、喬裝打扮的士兵。


    而且,這一次想要殺的人也明顯不是自己。


    少女心念電轉之際,但見那少女武士放下長弓,僅憑單刀便將對手幾乎殺了個幹淨,內心忽然一驚:


    “刀下留人!”


    若不留下活口,怎麽能知道派出這股兵士的是誰?


    但她已然慢了,話音剛落,那少年武士的刀就從最後一個盜匪身上拔出來。


    少女心中暗歎一聲,站起身來盈盈一拜:“多謝將軍救命之恩。”


    江四九上前一步,將她扶了起來:“不必。”


    少女抬起頭,一雙眼睛帶著訝然看向江四九:“你……是女人?”


    江四九這時才看清楚她的臉,嚇了一大跳。


    這少女的醜陋,簡直是萬中無一。


    剛才在遠處看見,隻以為隻是黃頭發、黑皮膚而已,湊近了一看,才發現嘴唇厚得離譜,鼻梁塌得可怕,簡直就像——


    她立刻想起了一個醜男子:龐統。


    這女孩子簡直就像龐統失散多年的妹妹。連那雖然貌醜無比但豐姿絕世的樣兒都像極了。


    如此說來,龐統的醜不算是絕無僅有,反而算得上是無獨有偶?


    隻是這少女的聲音比起龐統的公鴨嗓那可是好聽太多了,而且幸好還有那麽一雙靈秀動人的眼睛。


    少女在她看到自己的容貌後的驚異表情,心中不由再歎。


    卻聽江四九盯著自己喃喃地道:“好像……”


    少女忍不住道:“好像什麽?”


    江四九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趕緊道:“好像我認得的一個人。”


    少女對她眨了眨眼:“那這個人可真是太不幸了。”


    江四九忍不住笑了,隨即將目光投到那死掉的幾個家丁:“我去替你將他們埋了吧。”


    少女叉起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道謝:“如此多謝了!”


    看起來這位少女不隻是聲音比龐統的好聽,連那種磊落的態度也比龐統好得多了。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講,龐統那種也是可愛的一種——如果他再漂亮一點的話。


    江四九掘了一個深坑,將屍體埋好,問那少女:“此地是哪裏?哪個方向是宛城的東門?”


    少女驚訝地看著她:“此處是荊州南郡襄陽縣,確在宛城的東南麵,但相隔有數百裏之遙,……小姐打算就這麽過去嗎?”


    江四九也大驚失色,沒想到竟離宛城這麽遠,那即使趕過去的話,恐怕也來不及了!


    襄陽……當年認得的那兩位少年還在此地麽?


    少女見她神色變換不停,似在掙紮猶豫著,想了想,去馬車上解下馬來,牽到江四九旁邊道:“小姐,請收下此馬,趕去宛城罷!”


    江四九直覺地拒絕道:“那怎麽成!你在此遭遇山匪,孤身一人,我若再取了你的馬,你要怎麽迴去——”她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道,“你可是要迴家麽?”


    少女頷首道:“正是。但無妨的,雖然妾身猜不出這夥人的來曆,但應該不是什麽真的山匪,他們也應該想不到妾身能活著,所以尚能安全。何況妾身的家離此地不遠,隻要到達馳道,就不會有大問題。倒是小姐,你既然要趕到數百裏意外的宛城,非要這匹馬不可。”


    她頓了頓,生怕江四九不接受,再道:“若小姐放心不下妾身,把妾身送到馳道即可。”說著,她遙遙一指,指向遠處一條白線,那應該就是馳道了。


    江四九想了數秒,搖頭道:“我要去的地方,此刻即便騎上快馬,也挽迴不了什麽,而你纖纖弱質,若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可要愧疚一輩子了!”


    她補充道:“現在我不但不去宛城,而且還要送你迴家去。”


    少女眼中的驚異之色越來越盛,良久才道:“小姐古道熱腸,妾身謝過了!”


    就這樣,江四九一直將她送迴了家。


    她像一個車夫,坐在前麵駕車,而少女坐在車中,兩人一路上相談甚歡。


    少女覺得江四九真是一個襟抱夷曠的女子,江四九也覺得,這少女似比以前她在這個時代認識的女子慧黠坦蕩得多,隻可惜人長得太醜,倒不知道這世上可有哪個好男子能透過皮相認清她的內心呢?


    她想起未曾穿越之前,自己也因為相貌普通,得不到男孩子的青睞,當然在那時,她的內在也同樣乏善可陳,除了自卑自憐,再無其他值得拿出來說的東西。


    但男子所愛,幾乎都是一張臉而已。


    不過迴頭再想,女人因色沉迷的倒也不在少數。在現代,有些明星之所以受人追捧,無非也是一張臉罷了。


    但真想要由表及真裏、由欲生至情,又何其難矣!


    半日之後,江四九便將那少女送至她的家中。


    下車之時,少女力邀江四九入府一坐,被江四九搖頭拒絕了,無奈之下,少女隻得做主命人另挑了一匹駿馬,讓江四九好趕到宛城去。


    江四九也謝絕了她的馬:此時趕去,早已於事無補了。


    她相信此時夏侯惇必已救應下曹操,不用幾天,宛城便可重迴曹操之手。那時,曹昂的後事自有他的父親去管,她所能做的事,隻有在這裏懷念他罷了。


    如今天下之大,她卻有些茫然,根本不知往何而去,要馬又有何用呢?


    少女真心想多留她幾天,但看她的神色,倒又不好留了,等江四九臨行前,她終於忍不住問道:“敢問小姐何人也?”


    不知道是哪家的大人,竟會教出騎馬射箭,美麗萬方卻又如男兒一般曠達的女孩兒?


    江四九心道自己也不出名,道:“我叫江四九。”


    她並無意得知對方的姓名,所以此時隻是出於禮貌地道:“未知小姐的姓名……”


    對方有禮地答道:“妾身黃月英。”


    江四九張大了嘴:“黃月英?”


    她就是黃月英?江四九下意識地問道:“那你認得諸葛孔明麽?”


    隻見黃月英的兩顴之上,忽的泛起了一片紅暈,她沉吟半晌,道:“妾身的確聽過他的名姓,但……但尚未得見……”


    江四九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忽覺人世也並未像自己所想地這麽無趣。


    因這少女的心事,一望而知。


    可能她的確還未見過諸葛亮,但在江四九的眼中,諸葛亮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當然這過程之中,也將會有暗流與波瀾,因為凡事總是不會那麽一帆風順的——也許這少女的心中,正為自己的醜陋而自卑著,正如過去的自己一樣。


    江四九心念一轉,忽覺以自己目前的心態,留下來也許是個很好的選擇。


    隻聽黃月英道:“小姐何以知道妾的姓名?”


    江四九微笑道:“襄陽才女,其名遠播久矣——孰人不知?”


    黃月英雙目掠過一絲羞赧:“妾……妾身……”


    江四九舉步道:“你知道孔明與士元如今何在麽?”


    黃月英驚喜地道:“江小姐也認得他們!——他們二人如今師從水鏡先生學琴習書,就在此地西北三十餘裏的水鏡莊。諸葛先生住在西南的水鏡莊,龐先生則住在東北的鹿門山,而此刻他們應在水鏡莊學琴。”


    說著,她往天邊一望:“此時天色近晚,就快放學了。”


    江四九道:“學琴習書?”語氣之中,不勝向往之至。


    黃月英見她動意,不由道:“但我等女流,去那裏甚為不便,不如……”


    江四九自信地道:“不要緊。”她皺眉一思,已有決斷,“黃小姐,在下就此告辭,多謝你的馬了!”


    說著,她翻身上馬,辨了辨方位,便往水鏡莊而去。


    黃月英在她身後,目中多少有些豔羨之意。


    雖說她並不想舞槍弄棒,但那樣縱馬狂奔的快意,卻實在是她所羨慕的。


    江四九一口氣直奔水鏡莊,遠遠望去,那散學的人群中,走在最後麵的兩位素衣少年,卻不是諸葛亮和龐統是誰?


    二人並肩而行,言笑晏晏。


    同樣的年少博學,同樣的風流蘊藉,同樣的豐姿雅彥,外表卻又如此地迥乎不同。


    江四九下馬,立在道旁,等他們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立在道旁,那清麗無匹的美色,也引來許多人的注目。


    隻是在江四九從未主動意識到自己是那豔名滿天下的貂蟬,在她的心中,她還是當年那個容貌平平的江四九。


    當他們走過來之時,也立刻看到了江四九。


    兩人皆是一怔,尤其是龐統,瞪著江四九許久,才生硬地道:“你怎麽來了?”忽覺自己語氣不對,忙改口道,“我是說,你來幹什麽?”說完才發現這句話似乎比剛才那句還要無禮,不由有點懊喪,自忖這一年來口才不但沒有見長,反而下降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張麗顏麵前,他就有種說不出的緊張。


    諸葛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悟:“江小姐。”


    江四九深知龐統過去的脾性,也不跟他計較:“諸葛先生,龐先生。我這次來打算在這裏住一段時間,未知……”


    話音未落,隻聽龐統道:“你什麽時候走?”


    江四九壓住氣:“不知道。”


    龐統道:“那你打算住在哪裏?”


    江四九看著他:“你家。”


    龐統愣住:“我家?”他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道,“你要住在我家?——為什麽?”


    江四九有點挑釁地道:“就憑我們有過命的交情,我不但要女扮男裝住在你家裏,還要跟你們一起,去水鏡先生那裏學琴習書,你答不答應?”


    她說到這裏,憶起就在半天之前她已痛失所愛,如今真想整理心情,在此安靜悠閑地度過一段歲月。


    她感到自己總算明白了為何有人在經曆了大風大浪之後,轉而歸向田園。


    所以她想要留下來。


    但她一想到諸葛亮的舅父諸葛玄還有他那兩個姐姐就覺得害怕,而若在黃月英那裏,基本上不會有女扮男裝的可能。


    想來想去,隻有龐統那裏最為合適,但龐統對她卻似有些敵意。


    真奇怪,自己何時得罪過龐統?而且要如何才能說服龐統?


    她正待求助於諸葛亮,忽聽龐統道:“好。”


    江四九猝不及防,驚愕地:“啊?”


    龐統怪眼一翻:“你不願意?”


    江四九忙道:“沒有,但你怎麽肯……”


    龐統轉過頭去不看她,一個人邊往前走邊道:“但你要處處小心,平時不要說話,就和過去一樣。”


    江四九和諸葛亮對視了一眼,忙跟上去:“好。”


    就這樣,江四九以龐統好友的身份,住進了龐德公在鹿門山的隱居之處。


    江四九雖是女子,但好在對於女扮男裝以及裝啞巴頗有心得,讓人難以拆穿。


    龐統與諸葛亮兩人又替她拜在司馬徽的門下,每日操琴習書,江四九心中的那些抑鬱,總算慢慢地消退了些。


    尤其當得知曹操果如料想中的一般奪迴了宛城,曹昂的屍體也被帶往許都安葬之時,江四九的心中,恰如放下了一塊沉重的大石。


    隻是有壓力時,方覺自己是活著的,無壓力時,但覺心中無比的空落。從前,她的心願便是和曹昂重聚,但如今逝者已歸山林,隻成追憶而已。


    唯有詩書琴槍在提醒著她,她不能生於三國,卻將終於三國。


    兩年後司馬徽聽到她後來純熟的琴藝,不知為何,對著諸葛亮與龐統二人說了一句:“這琴中所包含的宇宙終古之感,,是你我所不能及的。”


    其時他們兩人已經知道江四九來自未來,對司馬徽的論斷不由深為佩服。


    自然,司馬徽便是當日諸葛亮口中的“琴王”了。


    江四九於學琴之外,對於武藝也一日不曾放下。不僅如此,她還把黃月英從家裏帶出來,慫恿她男裝出行,騎馬射箭,如此一來,就像是在古代找了一個閨蜜似的。


    江四九也是自己遭遇情傷,想讓她早日得償心願而已。


    說起來,倒算是成了一個四人遊伴,隻是黃月英受時代與身份所限,無法像她這麽放開,因此並不常常出來罷了。


    江四九自己也知道,若不是諸葛亮和龐統的幫助,她在這個時代的人眼中,也許是個瘋子。


    一日,四人難得相聚,又要避開眾人,便相約在附近山頂小亭會麵。


    黃月英抵達時,小亭之中,江四九與諸葛亮剛好已在亭中。


    他們二人,一個俊俏非凡,跪坐在席上,膝上擺了一張琴,琴聲悠悠,順著風聲飄入黃月英的耳中,是那樣的清雅靈動。


    另一個美豔絕世,在那亭前舞劍作歌,姿態優雅翩躚,真如神仙中人。


    黃月英站在亭下,一時看得癡了。


    這兩人站在一起,真是名士美人,相得益彰。


    她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心中陡然升上來一些酸澀,感覺自己還是不要打擾他二人的好。


    就在這時,有人從她身後的山道上漫步而來。


    黃月英迴頭一看,原來是龐統。


    不知怎地,此刻他那醜顏特別引起她的注目——或許是不敢注目。


    因為一旦注目其上,總會想起她也和他一樣,縱然腹內如何錦繡,人們卻隻能看到那不堪入目的外表。


    尤其在和諸葛亮與江四九站在一起時,她尤其難免有些自慚形穢。


    她不明白龐統何以會這麽不在乎。


    也許這隻是因為他是男子吧。


    龐統奇怪地望了她一眼。


    老實說,若不是江四九堅持,他一開始並不想讓這女子加入到他三人中來,但江四九拍著胸脯向他保證黃月英的機敏與學識,他才勉強同意。


    接觸之後,方發現江四九所言不虛。


    到後來,他竟發現也許她的學問僅僅次於他與諸葛亮而已,可惜身為女子,歸宿總是嫁人,總是無法拋頭露麵,和男子一般立於朝堂之上。


    至於另外一位,他深思著將目光投向正在舞劍的江四九。


    她的確不是他們這個時代的人。


    因為就算憑借最豐富的想象力,也想不出世上會有這樣的女人,而從某種程度上講,她簡直就是把黃月英帶壞了。


    雖說他們四人在一起的時候,日子是如此的快樂而充實。


    他想到此處,麵上不禁微微一笑,正要上前,卻被黃月英小小一句“士元!”阻住了前行的腳步。


    龐統奇道:“黃小姐何事?”


    黃月英示意他看向亭中那一幕和諧的場麵。


    諸葛亮彈琴,江四九舞劍,這畫麵配合起來的確十分賞心悅目,但也許加進了自己和龐統兩個人後,便會顯得有些多餘了。


    黃月英以為龐統應該能明白她的意思。


    但龐統一見他們兩人的豐姿,不由得從袖中掏出了一管笛,興致勃勃,也要上前。


    他這一舉動,令黃月英忽然感到自己心思過於敏感了些。


    其實,他們三人從未表露出任何嫌棄她貌醜的行為與神態。


    黃月英終於上前。


    江四九舞劍不輟,諸葛亮則站起身來,示意黃月英坐到他剛坐過的地方去,然後自己斜倚在亭柱上,看他們三人舞劍、彈琴、吹笛。


    風聲細細,悠閑地從他們的身上纏繞而過。


    他從龐統吹出的笛聲及江四九舞劍的姿勢中看出,他們二人的心聲已與自然界這毫無掛礙的風聲融為一體。


    但那坐在一旁的醜顏少女,琴技倒是高超,但精神上似有什麽難以解脫的東西,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顯而易見地,在江四九身上不停地流連,似乎在尋找什麽似的。


    也許她在尋找江四九身上那一點與眾不同的東西。但江四九身上的那點不同,有些卻不由她本身帶來,卻是由培養她的時代帶來的。


    這是無法學習的。


    更何況人各自不同,別人的長處哪能盡數學習?她肯定也不知道,江四九曾在他麵前讚賞她那一身世代書禮之家培養的清和之氣。


    而且,在言談之中,似乎還曾暗示了一些什麽。


    她想說些什麽,諸葛亮心知肚明,正如他知道眼前這彈琴少女的內心,實際上在波動著怎樣的心潮。


    襄陽黃氏,雖則表麵上隱居此地,但黃承彥與劉表之間,劉表與蔡氏之間,他們諸葛家與劉表與蒯氏之間,甚而龐德公龐統與他們之間,全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親眷關係。


    若他娶了黃承彥的女兒,可謂是親上加親,荊襄一帶的士族,也許就此連成一氣,成為他日後政治上的助力。而黃氏一族,也將在這門親事中受益。


    如此一來,可謂兩全其美。


    他低頭看一眼正在撫琴的黃月英,發現後者已在江四九的劍舞之中,將那一份不成熟的鬱躁洗去,麵上也顯出閑適的笑意。


    黃月英本身的才學,也是世間難得的,他對她倒也有幾分禮敬之心。


    隻是大丈夫生於世上,有許多事遠比情愛更為重要。


    他正這麽想著,那彈琴少女的眼眸忽然抬了一點兒起來,與他的目光相觸,又迅速低了下去。


    諸葛亮的心頭猛地一震。


    鳴琴“鏗”地一聲,黃月英雙手將那震動的弦音按至平靜,就如平息著自己的心潮。


    此時江四九劍舞也已完畢,做了一個收勢。


    她已注意到諸葛亮那愣怔的一眼,不覺暗暗好笑,轉頭給龐統遞了一個眼色,要他也看看他們兩人漸生的情愫。


    隻見龐統的笛子橫在唇邊,也不吹奏,也不拿下來,雙目中布滿了迷惘之色。


    他目光所向,正是江四九。


    江四九覺得他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在看她身後空渺的天際。


    迴過神來,她忽然發現諸葛亮和黃月英正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和龐統。


    本自看人,卻成了被看的,而且龐統似對他倆的目光一無所知,還在茫然地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龐統方收迴目光,垂下頭道:“我們迴去吧。”


    說著,也不管別人怎麽說,便自顧自地收了笛子,轉身就要離去。


    江四九張著嘴,正要問他怎麽了,身後黃月英已拉住了她的袖子:“姐姐。”


    諸葛亮抱起自己的琴,從後麵趕上前來,迴頭給了江四九一個別有深味的笑容,就去追龐統:“士元!”


    江四九莫名所以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黃月英再次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


    江四九轉頭:“嗯?”


    黃月英等他們走遠,咬了咬嘴唇,似下了極大的決心,道:“姐姐……他們二人之間,你喜歡哪一個?”


    江四九想也不想地道:“當然都喜歡。”


    兩個都是當世的英傑,她的確都是很欣賞的。


    黃月英吃驚地“啊”了一聲,緊接著道:“那……哪一個你更喜歡?”


    江四九努力地想了一會兒,道:“他們各有各的好處,要說更喜歡哪一個……”她的臉上顯出了深思的樣子。


    黃月英緊張地看著她的臉,等待著她的答案。


    終於江四九搖頭道:“我說不上來。”


    接著,她奇怪地問黃月英:“你問這個做什麽?”


    黃月英的臉上頓顯忸怩之色,張口訥訥,不成言語。


    江四九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笑道:“莫非是你喜歡他們當中的一個?”


    黃月英無措地低下頭去:“……姐姐!”


    她希望江四九不要說下去。


    但江四九興致已被她挑起,不依不饒地道:“讓我猜猜是哪一位……”她作弄地道,“我知道了,你喜歡士元!”


    黃月英本來在她說要猜的時候,心中已十分忐忑,等她說“我知道”時,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再等她說出“士元”時,倒是鬆了口氣,但心中有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江四九看了看她的表情,逗她道:“不如我替你對士元說說如何?”


    黃月英不意她有這意思,忙道:“姐姐!”


    江四九道:“現在大好的機會,何不好好把握?——我去幫你說,怕什麽?”


    黃月英知道她說風就是雨,敢作敢為,怕她真去說了:“姐姐……真的不必了……”


    江四九促狹地道:“哦?莫不是你喜歡的人,不是士元,而是孔明嗎?”


    黃月英的臉騰地紅透了。


    江四九不再逗她,拉住她的手,一邊往山下走,一邊道:“像他這樣的俊彥,名聞四裏,若不及時把握,也許就為他人捷足先登——你聰明絕世,豈不聞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理?”


    黃月英聽著她大膽的言論,心中忽有所感。


    接著,她看著江四九在山路中前行的背影,想到她的人生無所著落,不由得也替她心急起來。想到前一陣子,自己曾問過她的年齡,算到如今,她應該也有二十二三了吧。


    這個年齡,的確是大了些。


    而且……


    她忍不住道:“姐姐和孔明之間,不也是近水樓台麽?”


    江四九忍俊不禁:“若是兩情相悅,你又何必管第三個人怎麽想。何況我對孔明,不過是對少年英才的一種欣賞罷了。——像孔明這樣正經八百的人,對我而言,做朋友的確不錯,若*侶,也要找一個同樣正經的女子罷!”


    她的言下之意,黃月英就是這樣的女子。


    黃月英道:“那士元呢?”


    江四九道:“士元雖狂,但也狂得厚道質樸,我倒覺得,他比孔明多了一些塵世的味道,相處起來倒相對輕鬆一些。”


    這倒是真心話。


    比起諸葛亮,龐統更像一個有缺點的真實的人。


    何況這兩年與他相處之後,她更感到龐統那醜陋的外在、狂傲的個性背後,藏著一份樸質與誠懇。


    黃月英緊追不舍:“那若*侶呢?”


    江四九想了想,道:“士元外冷內熱,自有他的可愛之處。”


    她這話一出,連自己都覺得龐統是個做丈夫的好人選了,隻是並沒有想到她自己。


    黃月英把這句話暗暗記在了心裏,再道:“你不嫌他醜麽?”


    江四九頓覺她似乎話裏有話,,當即道:“我何必嫌他醜?——他又不是……”


    話還沒說完,兩人就轉過了山路的一個彎道,眼前素衣飄飄、貌寢神清的男子,卻不是龐統是誰?


    龐統目光深邃,凝睇著江四九。


    江四九被他看得把剩下的“我的愛侶”四個字吞了下去,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此刻見他這樣的表情,她的心情不免有些兩樣。


    黃月英十分機靈,立刻告辭離去。


    江四九怔立當地,一時不知道怎麽麵對龐統。


    但龐統隻在那裏等著她,卻也並不說話。


    江四九無法,隻得走過去,極做輕鬆地道:“孔明呢?”


    龐統沉默了一陣,跟在她身邊道:“他迴家去了。”


    他一邊走,一邊目光隻停在江四九的身上。


    江四九道:“他怎麽走得這麽快?”


    龐統依然在看著她:“你希望留下來的是他?”


    江四九隻覺這少年的眼中,多出了許多她所不曾了解的東西,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龐統眼睛似有些瞪起,好像想說些什麽,但終於閉嘴。


    兩人默默轉過了另一條山路,往鹿門山而去。


    再過了兩個月,諸葛亮便有所動作,向黃家提了親。


    據說,是黃承彥親自上門,推薦自己的女兒,本來以為他不會痛快地答應,準備了許多說辭,不想諸葛亮一口就應承下來,倒叫黃承彥大吃一驚。


    當初聽女兒提及諸葛亮時,他的心中尚存許多疑慮,因他女兒的醜陋,實在也算“聲名遠播”,豈料諸葛亮絲毫不相嫌棄,言談之中,還頗多敬重,他不由放下心來,替女兒高興。


    而那常來邀約女兒的女郎江四九,與寄居在龐德公處並做了司馬徽弟子的、諸葛亮龐統所謂在豫章結識的朋友丁一,應是一人。


    這一點,他與龐德公、司馬徽早有默契,隻是不說而已。


    便為女子,也實屬難得,又何必去戳穿她呢!何況他們幾人講禮非常,未及於亂。


    隻不過,也難為她裝了這麽長時間的啞巴。


    再過一月,諸葛亮與黃月英便要禮成了。


    既已定親,未婚夫婦還是不可見麵的,如此黃月英不可以出門,而諸葛亮沒時間出門,如此襄陽四傑就隻剩下了江四九和龐統兩個人。


    江四九覺得,最近龐統的身上漸漸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凝重氛圍。


    他仿佛有些話想說,但卻說不出來。


    她也好久沒見過龐統這麽婆婆媽媽縮手縮腳的了——連帶著她都不痛快。


    直到有一天,他們倆在山巔之上下來時,她的手不小心被長刺掛傷,流了不少血,本來她久慣戰陣,這點小傷根本不放在眼裏,但龐統卻迅速地抓起了她的手,一邊從道旁揪下一些刀傷草,送到嘴裏嚼爛了之後,小心翼翼地替她塗上,再撕下一條布帶,替她包起來。


    江四九被他的舉動嚇得呆住了,不由想起那時替他敷草藥的場景,還想起了當時她替他嚼爛了刀傷草卻被對方嫌棄太髒不肯敷在手上的情形。


    而現在,龐統居然把那麽髒的草藥放在嘴裏嚼,還替她親自塗到了手上,江四九嚇得話都不會說了。


    龐統一邊包,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道:“……那天你和黃小姐說了什麽?”


    江四九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哪一天?”


    一縷薄暈從他的耳邊升起,他停了一會兒才道:“就是那天,我聽到你們在談論什麽愛侶的事……”


    話一說完,他隻覺心頭亂跳,緊張已極。


    江四九立刻想起了那一天她和黃月英的對話,不知怎地,也帶著幾分緊張地道:“……我們……我們在議論……你與孔明誰更適合*侶……”


    她隻覺得手一緊,對方俯低身體,語氣中有些熱切急迫地道:“那你怎麽說?”


    江四九頭低了下去,囁嚅道:“我……我說你外冷內熱,有可愛的地方……”說到這裏,她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龐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既然我有可愛的地方——那你何不來愛我?”


    他說到這裏,隻覺頭上好像冒了煙一樣。


    誰說他不曾在意自己的外表?他也曾如黃月英一樣,對自己的醜顏耿耿於懷,十分敏感易怒。


    他原本以為在諸葛亮的身邊,不會有多少人會分心來看他的。


    雖有目光如炬的賢者,比如水鏡先生曾多次誇讚過他,把他看做與孔明等同的人物,但女人選取夫婿的話——


    他想到這裏,心裏不禁一沉。


    如果不是黃月英竟敢求助自己的父親出麵,表現出極大的勇氣的話,也許至今他都不敢說出這番話來。


    他覺得自己永遠低諸葛亮一等,哪怕是在她江四九的麵前,他也不如孔明那麽討人喜歡。


    但,那天她竟說他相處起來比起和孔明在一起要輕鬆得多——如此,他便燃起了一絲希望,在諸葛亮與黃月英的婚事刺激之下,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可是,為什麽過了這麽久,她還不迴答自己?


    在等待中,龐統有了點度日如年的感覺。


    其實才過了一瞬間罷了。


    他的心中忍不住焦躁了起來。


    良久良久,才聽江四九輕笑道:“這樣的話,我們與諸葛月英堂而皇之地一起出行的時候,豈不要驚掉別人的眼珠?”


    龐統聞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一陣狂喜,又一陣甜蜜,輕聲道:“……你……你在笑我們醜得驚人,還是在誇自己和孔明美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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