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透過唿吸麵罩忽濃忽淡的氣霧,弗萊隱約看見弗蘭克的麵容。


    “菲昨天晚上來找過我。”弗萊說,“她說菲恩帶著朱諾去紐約比賽了。”


    弗蘭克站在病床的尾端。耳邊全是儀器監測到的、心率起伏的聲音,他默數了幾秒,然後沉聲道:


    “菲奧娜說的沒錯。”


    “朱諾——那個婊.子養的賤.貨,她把一切都毀了!”


    弗萊劇烈地喘息起來,吐氣打在氧氣罩上,劈拍作響,“那天淩晨,如果她準時到達別墅,在我的命令下殺掉霍恩,就有資格成為我信任的助手了。可是她竟敢——”


    話到這一處猛然歇住,他嗆了水般地急促咳嗽著。


    “醫生說你現在的情緒不宜太激動。”


    弗蘭克淡淡道,上前兩步,俯身扶住他的肩,“放輕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還活著。”


    弗蘭克給出命令的那一刹那,弗萊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照做了。他強迫自己鬆弛全身肌肉,臉上撐得**的筋條也放軟下來。


    “是啊,我還活著。”


    他嘴角一翹,短促哼笑,“這是菲恩待在鳳凰城的最後一年,我以為你不會放他出去比賽。”


    “菲恩會迴來的。”


    弗蘭克低斂下頜,目不轉睛看著弗萊,手上加重力道按了一下,“這次他不會再走了。”


    濃疊的眼睫下方,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光。弗萊說:“終於想通了麽?我早就覺得你對他太溫和。”


    弗蘭克不置可否,而是說:


    “是時候換一種方式了。”


    被弗蘭克手掌握緊的肩麵像是在潰爛生瘡,弗萊卻仍然笑了起來。


    “我有一個想法。”舌尖在嘴裏卷曲,頂住上顎一處瘙癢,他低聲說,“等菲恩把朱諾帶迴鳳凰城……”


    再度從溫德監獄返迴紐約市區,朱諾的思維有些飄,輕而澀地浮在雲端。


    她的頭腦裏承載了太多,滿滿當當都是維克多親口透露的案件始末。


    從警局取得的那個小密封袋裏隻裝著七塊皮膚,維克多願意以七個答案作為交換。


    “你盡管問,小姑娘,”維克多笑嘻嘻的,翹起指頭揉搓眉毛,“但我隻會迴答是或不是。”


    她問起是否隻有兩人協同作案,維克多迴答,是。


    那就意味著,艾薇體內的□□的確屬於弗萊。


    她問:“弗萊留下了任何明顯的證據嗎——能直接鎖定他的那種?”


    維克多:“是。”


    朱諾的急不可耐根本無法掩飾,未加細想便繼續問:“那麽——是什麽樣的證據?”


    維克多盯住她的眼睛,濃密胡須下的嘴唇驀地笑了起來。


    “你浪費了一次機會。”他撫掌說,“真可惜。”


    朱諾的身體不受控製,猛然搖晃了一下。


    這場談話自始至終都由他掌握著主動權,因此她必須克製自己,嚴格遵循他所指定的遊戲規則。


    還剩四個問題。


    朱諾定了定神,謹慎地發問。喉嚨也一再壓緊,聲音被逼得扁平:“你是不是將證據放在了其他房子或者倉庫裏?”


    維克多:“不是。”


    維克多的住所早已被警察翻了個底朝天,連牆壁內側、地板和天花板都或被刨開或被撬起來,所有空間都以各類專業工具仔細搜檢過。


    難道是警方遺漏了什麽?


    假如真是這樣,她絕對沒辦法在三個問題之內鎖定目標。“證據”一詞涵蓋太過,從血跡、精斑、毛發到錄像、照片……均有可能。


    那麽——要是警方真的將他的住所搜查徹底,沒有遺漏任何涉及弗萊的物證呢?


    朱諾雙目微垂,將眼底的思量擋在眼簾裏。


    維克多有拍攝作案過程的癖好,弗萊也有,這也是他們一拍即合的原因之一。


    艾薇身體裏留存著一部分弗萊的精.液,而弗萊隻有在菲奧娜的注視下才能順利勃.起——可當時菲奧娜並不在紐約。


    唿吸節奏不由得加快,朱諾確信自己模糊地抓住了什麽。


    她問:“弗萊作案期間,他的妹妹菲奧娜是不是一直在通過視頻旁觀?”


    維克多看了她一會,一時沒說話。


    最後緩慢迴答:“是。”


    朱諾雙唇開開合合,一口氣也沒歇,飛快地順延著原來的思路往下問:


    “那段視頻是不是被你錄了下來,並且上傳到了加密的網絡儲存空間?”


    維克多:“是。”


    他咧嘴笑得很開:“你是個聰明的姑娘——現在是最後一個問題了。”


    最後一個問題,她必須得賭一把。


    “你會告訴我賬號和密碼,對嗎?”她問。


    放在桌上的雙手握成拳,然後不著痕跡地鬆開。密封袋被她的指根壓著,疊起細微褶皺,內容物還有一片,幹皺地蜷縮在袋中。


    “如果我給出的迴答不是你想要的,你就不會把那塊皮還給我,是吧?”他嗤地彈了彈舌頭,兩肘沉重地支到桌間,撩起過長的眉毛往她手掌下方看去。


    注意到他筆直的視線,朱諾稍稍讓開手,方形皮膚組織切口整齊,在她掌下□□出一半。


    “嗯……這是特雷莎的皮。那可是個美麗滑嫩的女人,我非常喜歡她。”


    觀察片刻,維克多鬆懈一般地垮下雙肩,摸了摸刺密的絡腮胡,“好,我告訴你賬號和密碼。”


    脊背在瞬間放鬆,幾乎支持不住身體的重量。直到這一刻,朱諾才發覺自己滿手都是森冷的細汗。


    她賭贏了。


    現如今朱諾迴到酒店,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登錄維克多設密的私人賬號。


    裏麵有二十五段視頻。


    而維克多隻有二十四名確切在錄的受害人。


    她著手按照日期查找文件。


    八月三十一日,果然上傳了一個視頻。


    額頭沁出稀薄的汗,她點擊下載。


    度過了漫長的三分鍾,電腦傳來“叮”的提示音,代表著下載成功。朱諾等得已有些出神,被提示音嚇了一跳,頸窩幾乎在半秒鍾之內被潮氣浸透。


    朱諾勉力維持雙手穩定,打開了視頻。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她連指尖都沒再動彈一下。


    菲恩迴到房裏,滿眼都是闃黑的暗色。寫字台上亮著一塊矩形的白光,是電腦屏幕。


    他探手開燈,房間裏爆裂開無所不及的光亮,旋即看見朱諾端坐在靠背椅上,用手背擋住了雙眼。


    菲恩走過去,從後方彎下腰,圈住她的雙肩,說:“明天晚上就是決賽之夜……”


    “菲恩。”


    朱諾努力開口,聲帶像是破了一道傷痕,發出的嗓音黏濡而沙啞,“幫我拿一下煙。我想抽煙。”


    不對勁,很不對勁。


    她聽起來就像塊一成熟的肋眼牛排,腥熱而苦辛,略作擠壓便滲出稀紅的汁液。


    菲恩問:“怎麽了?”


    她沒有迴答。


    雙眸久久停滯在屏幕上,黯淡失焦。


    菲恩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屏幕上的視頻早已播放完畢,定格在最後一幀畫麵。鏡頭裏色塊斑駁,隱約能分辨出一個平躺著的人——


    一個形狀奇詭、血肉模糊的人。


    他隻看了一眼,胃袋生理性地收縮絞死,舌根湧起嘔吐感,立即偏過頭去。


    “你知道麽?”朱諾說,依然沒有望向他,“這是我的朋友。”


    她嘴角稍動,說著忽而嚐到濕鹹的味道,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流淚:“我以前隻有一個朋友,以後再不會有了。”


    他沉默了一分鍾——或許更長。


    “是弗萊做的麽?”他問。


    朱諾:“是。”


    一唿一吸之間,嘴裏突然嚐不到任何滋味。


    弗萊已從昏迷中蘇醒,意味著菲尼克斯家再不會為他分心。


    舍棄安全線路給路德維希打電話就變得格外危險。她應該等迴到鳳凰城,再向他匯報自己全部的發現——這是最安全妥當的方式。


    朱諾將文件保存下來,清空了電腦的曆史記錄。


    翌日晌午,朱諾終於從混沌中掙脫、大汗淋漓地醒來時,枕邊早就空了。手指拂抹上去,連殘存的體溫也捕捉不到。


    他應該很早就去訓練了。


    朱諾將自己放空,省略了三餐,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合起眼,滿目都是噴濺的血漬,張開眼,又隻有平整潔白的天花板。


    她反反複複,跌跌撞撞,靈魂頭破血流。


    直到布萊登敲開房門。


    “比賽開始了,你必須過去。”他撐住門框說,“這是菲恩的時刻,他會希望你見證的。”


    朱諾抿著唇,沒反應。


    布萊登隨手抓了件外套給她披上,她直條條站著,任由他拉出房間,扔進車裏。


    他們走特殊通道進入球場,布萊登把她按到最前排的空位裏,自己則在緊挨著的位置上坐下。


    後方看台不時爆發熱烈的歡唿,偶爾還會有零星幾句咒罵和噓聲。朱諾聽在耳裏,卻無法被感染,也不太關心。


    她很快找到了球場上飛奔的菲恩。他身穿黑白條紋隊服,臉被防震頭盔蒙住,強硬地撞開包攏上來的對手。她不懂橄欖球,卻也看得專注。


    進入中場休息,菲恩脫下頭盔,擰開一瓶水淋落汗濕的發間,目光逡巡在看台上不停尋覓。


    終於與朱諾相視,他遠遠地揮起手,臉上浮現笑容。


    朱諾很少能看到他如此意氣風發的模樣。在球場上,他擁有最單純的快樂。


    旁邊的布萊登對他豎起拇指,又響亮地吹了一聲口哨。


    球場周圍的電子顯示屏此時驀地一閃,直接切換成直播攝像機正在實拍的畫麵。鏡頭漂浮於看台斜上方,依次掃過觀眾狂熱紅脹的臉。


    隨後,朱諾看到自己跟布萊登在顯示屏上出現,被圍攏進一顆粉紅愛心圖形。附近的球迷已經離開座位,接連翻掀起哄的浪潮,布萊登暗罵一句:“我操,愛心相機。”


    他鼻尖微皺,一臉視死如歸:“沒辦法了,我們親一個吧,這是傳統。”


    朱諾還沒反應過來,臉龐便被對方的指節向上托起。


    布萊登心中正不斷勸說著自己,驟然有一陣巨大的驚唿和騷亂,毫無征兆地在背後瘋狂湧動。


    碰觸她下頜的、布萊登的手被人攔開。朱諾一抬眼,眼前站著菲恩。


    “愛心相機在右邊。”


    他單臂抱持頭盔,躬身彎頸,薄唇冒著熱氣落下來,細致廝磨她的唇舌,將自己的滾燙和熱情全部遞送給她。射燈給他打上一圈朦朧閃爍的光廓,從頭到腳織結的都是淋漓水珠。有一顆靠重力掙離發梢,輕輕滑入她的頸窩,涼膩而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留言呢……不開心。


    還有5-7章完結。</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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