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謝肅肅的心“砰砰”直跳,她死死盯著來人,誰料來的竟隻是一個送飯的,一身再平常不過的粗布麻衣,瞧著髒兮兮的,把食盒往桌上一放便轉身要走,甚至不多看床榻上的謝肅肅一眼。


    謝肅肅趕緊發出嗚嗚的聲響,這人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忽然記起什麽似的,伸手把謝肅肅嘴中堵著的布扯了,繼而送了她的手腳。


    “呸,是誰這麽大膽敢綁本小姐?讓你家主子出來見我,想要多少錢我讓我娘送來便是。”謝肅肅壯著膽子道。


    這人沒有搭理謝肅肅,似乎對她的反應不怎麽意外,轉身走到門口,才不鹹不淡地說:“恐怕還得委屈小姐在這裏多呆幾天。”


    說著,這人便出了門,一陣鎖鏈的聲音之後,便再沒了動靜。


    一連幾天皆是如此,謝肅肅早已由一開始的驚慌失措轉為無聊難耐。


    在如此小的封閉空間之內呆上就算一天,都能把人逼瘋,更何況一連好幾天。


    是劫色嗎?不像啊,這人甚至都不願多看自己一眼。劫財?自己身上的名貴衣裳和首飾倒是被盡數剝了去,還被換上一身寬大不合身的棉麻薄襖裙,可劫匪不應隻貪這些小錢罷?


    謝肅肅一遍遍數著在床板上刻下的豎條,已經算不清是第四天還是第五天。送飯的人總會定點前來,無論謝肅肅抓著他問些什麽,他也不多說一句話。謝肅肅哭也哭不出來,隻抱著胳膊,盯著一方小窗發呆,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在監牢之中一般,突如其來的與世隔絕讓她茫然絕望。


    娘應該急得團團轉吧?雖然她從前總忙裏忙外,什麽擔子都想往身上抗,甚至連一起吃飯談心的時間都極少,隻是謝肅肅明白娘還是關心她的,那日確實是自己話說得不妥,才惹下現在的局麵……她明白朱笙的不容易,謝肅肅出生的時候朱笙還是家中的妾室,她依稀記得她們娘兒倆受了正妻無數的委屈,還親眼見過娘親背著自己偷偷抹眼淚。


    謝肅肅懊喪地抓了抓自己的頭,把本就散亂地夾著些稻草的發髻又扯亂了些,肚子餓得咕咕叫,外麵陰沉沉的,也不知什麽時辰了,這一天天不明就裏地呆在如此囚籠裏,簡直讓謝肅肅混亂得無法思考。


    食盒中還有一個幹裂的硬饅頭,謝肅肅摸了摸肚子,猶豫再三還是拿了起來,她用力啃著石頭一般的饅頭,一邊怔怔地望著這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食盒——不應該啊,這個食盒如此精致,不像是什麽山野盜賊所用的,那麽到底會是誰綁了自己呢?還不露一麵,這麽神神秘秘的。


    想著想著,謝肅肅入了神,竟完全沒聽到門外的輕聲低語。


    趙錦之這幾日有些魂不守舍,她與俞莘子逛街買胭脂的時候見到了她親生父親。


    第一眼,趙錦之便從人群中反應過來,且她沒由來地篤定此人便是程稽業。


    果真如同燕然所說,自己與父親著實有幾分相似。他身著藏藍便服,負著手興致甚高地左右看,身後還跟了個垂著頭的男子,似乎是隨從師爺。


    趙錦之不敢多看,便趕緊迴了頭,為了確保萬一,她還抓著問了問胭脂鋪的老板。老板一口確信地告訴她,這便是揚州鹽台老爺程稽業程大人。


    當時趙錦之不知自己怎麽想的,心裏直打鼓,明明應當淚眼婆娑地上前來一出父女重逢,可手腳卻頓時沒了使喚,她似乎還沒有從心底接受這個事實,她不知該以怎樣的麵貌和情緒來麵對這個從未見過,卻是自己身生父親的人。


    趙錦之安慰自己,以後定然有機會能見到的,不急於現在這一時。她迴想著父親的模樣,倒是精神奕奕,想來是個頗有些本事的官員罷。


    忽然想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親人的存在,且就在揚州,距離不過區區幾條街之隔,趙錦之沒由來地高興起來。


    見趙錦之莫名其妙地從唉聲歎氣忽然變為喜笑顏開,倒是把燕然弄得一頭霧水。她伸隻手在中了魔怔一般的趙錦之麵前晃了晃:“水,撒,啦!”


    聽到這話,趙錦之才如夢初醒,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提著玉壺倒水,杯中水早已滿溢,淌了一桌子,順便讓自己裙子都濕了一片。


    趙錦之趕緊放下壺,起身抖掉裙上的水,嗔怪地看一眼燕然:“都怪你。”


    “怪我?”


    “幹嘛不早說嘛,分明等著看我笑話!”趙錦之脫口而出。


    燕然忍不住笑了出來,遞了塊絲絹給她:“甚好甚好,我的小娘子說話越來越像我啦。”


    “你胡說!”趙錦之嘴上雖矢口否認,但不得不承認,好像與燕然呆得久了,確實越來越無賴了!


    這可不成!得改!


    等等,怎麽又成小娘子啦?誰是你的小娘子!


    這麽一來二去,兩人便又糾纏到一起去了,幸好安陵這會子不在,不然非得又喊著眼珠子疼。


    “這幾日那邊就閑得沒事兒嗎?”趙錦之摟著燕然的脖子,懶懶地半掛在她身上。


    “我這明玉軒藏著美人兒,天大的事呐,也得靠邊兒站。”燕然隨口不正經地迴答,玉蔥般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趙錦之的鼻尖。繼而順手把趙錦之的釵子取了,偏棕的長發便鋪散在美人榻上,早晨透亮的日光從屏風縫隙中穿入,落到兩人的身上,華服半掩香肩,靡靡□□卻美得恍若畫卷。


    兩人的發絲纏繞在一起,青絲可謂情絲,果真繾綣十分。


    隻是趙錦之這個煞風景的總喜歡裝什麽一本正經。


    這不,她在燕然的手不規矩地解開束縛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句:“你就不問我為什麽在揚州呆這麽久嗎?”


    燕然看她一眼,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繼續扯開帶子:“我為什麽要問?我可巴不得你一直呆在這呢。”


    趙錦之癟癟嘴,果然不能跟燕然講正事,她剛醞釀著準備說“其實正如你們之前所想的,我也許就是那人的親生女兒,而且前幾日已經不期而遇了”。


    隻是時運不濟,沒開口,溫熱而柔軟的手便握住了胸前的雪峰,好好的一句話到嘴便成了一聲誘人的嚶嚀。


    午後,燕然難得地稱要去拜訪一個權貴,因而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明玉軒。


    趙錦之看著燕然的背影,有些懊喪地歎口氣,好容易鼓起勇氣準備和她坦白身世,最終還是扼殺在繈褓裏。看來下次得算個黃道吉日,掐個準點才行。


    想著想著,趙錦之自己都笑了出來,抬頭望望清風徐來、秋意朗空的愜意園子,若真的能一直在這明玉軒倒也真好,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管,和燕然與世無爭地廝守在一起便好了。


    隻是她又想到了爹娘留下來的繡坊,其實走前的鎖門,趙錦之便知道也許再也迴不去了,若找不到親生父母便也罷了,隻能安安心心地在小鎮上做一個小掌櫃的;可如今已經親眼見到父親了,那麽至少要與他相認才可,畢竟身體發膚,受之於他們,此後自然不可能離開其左右了。


    如此想著,趙錦之覺得心裏莫名難過,像是失去了什麽似的。


    她很快明白過來,她雖然多了親人,卻少了一個家,一個從小陪伴長大的熟悉的地方。


    軟轎停在珙山園門口,換了一身翡翠煙羅綺雲裙的燕然施施然從軟轎中出來,她略略微笑著看了看牌匾,便緩步往裏走去。


    “勞煩通報,燕三娘請見四王爺。”


    小廝瞧著從未見過如此清媚照人的女子,一時有些發愣,直到身邊人推搡一把才反應過來,忙應著跌跌撞撞往裏頭跑去。


    領著進了珙山園,這園林本是謝家在珙山邊的一處私宅,大氣不比謝府,可卻有著天下無出其二的玲瓏詩意,在小小三分地上栽滿了各式奇珍異草,春的百花鬥豔,夏有睡蓮映日,秋勝隴桂滿園,冬賞臘梅傲雪,令人目不暇接。而室內更收藏了無數價值連□□人字畫,墨香與花香相融合,著實妙哉。


    此時夾道兩側開滿了木芙蓉與金絲菊,一朵朵沉甸甸地掛在枝頭,嬌豔欲滴。隻是燕然無心賞花,手指在花瓣上輕輕掠過,便繼續向前走去。


    四壁皆以椒入泥,暖色閣內沁香撲鼻。


    到堂內時四王爺衡曄還未露麵,因而燕然便移步,饒有興致地望著掛在牆上的四君子圖。


    “勞燕姑娘久等了,本王有些私事耽擱了片刻。”


    聞聲轉身,隻見一個身材勻稱的高個男子彎腰從帷幔之後走來,暗色祥雲紋錦衣裹身,華貴中透著自在悠閑。一雙眸子透著天成的貴氣與沉穩,隻是背後似乎還隱藏了些高深莫測,眼尾幾條褶皺則昭示其不再年輕。


    “謝府燕三娘見過四王爺。”燕然作個揖,含笑望著麵前這個朝中唯一的皇親貴胄。


    衡曄爽朗笑道:“燕姑娘不必拘禮。我們在長安也算是舊識了,那日第一次帶王妃出行,可不就是你那聚月樓招待的嘛!不過,本王也曾下過揚州幾次,倒是從未得知你還是謝老板從前的養女。燕姑娘倒讓本王另眼相看呐!”


    燕然重新直了脊背,掩唇笑著說:“王爺莫要取笑。三娘本無意迴揚州,然則謝家催的急,這才沒了轍。王爺親臨揚州,一向是我們謝家招待,隻是這幾日恰逢家裏辦喪,這才怠慢了王爺。且此行本當由伯母出麵方顯敬意,可惜近日謝小姐失蹤一事讓其無心應酬,這才遣了民女過來拜訪王爺。萬望王爺千萬海涵。”說著,燕然環顧四周,問道,“不知王爺在這園子裏可還住得慣?”


    衡曄略一頷首,歎道:“你們謝家這珙山園甚是秀雅,本王素來喜歡文人墨寶,而王妃則對些花花草草性質頗濃,依山傍水,倒是休養生息的好去處。”


    燕然斂眉輕笑,這王爺倒是個癡情的種,三句話不離心頭上的美嬌娘。


    忽然,燕然覺得哪裏不對勁兒,似乎有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如芒在背。她不動聲色地瞥一眼,重重紗幔之後一個人影倏忽而過,隱進了帷幔。


    燕然心下清明,不由得冷哼一聲,麵上卻依舊恭維熱情:“早已聽聞王爺與王妃伉儷情深,今日怎不見王妃陪伴左右?四王妃乃冠世才女,又有沉魚落雁之容,三娘心下可欽慕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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