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嬤嬤?”沈羲道。


    元貝忙說道:“就是從前在咱們抿香院當差的!雖然她沒跟著去杏兒溝,但是一直在沈府裏當著差,近日也調過來了。”


    “那還等什麽?快去把她叫過來!”沈羲站起來。


    很快頭發幾乎全白的劉嬤嬤被請了進來。


    果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嬤嬤了。


    珍珠重複了沈羲剛才的問題。劉嬤嬤茫然思索了下,便說道:“奴婢記不大清了。”


    沈羲情急之下走過去:“張閣老諱名張解,祖籍徽州,出身世族,隆安二十三年中的解元!曆任廣西知府大理寺少卿,同定三年入閣,兼任邢部尚書!夫人肖氏乃是太師肖第的長女,永定皇後乃是張夫人長兄之女!這麽有名的人家,你怎麽會不記得?再仔細想想!”


    劉嬤嬤訥了訥,垂頭再想了下,驀地一拍額頭,說道:“想起來了!原來姑娘說的是永定年間的皇親張閣老。這個奴婢倒是還記得些的。


    “張家當年聲名顯赫,隻不過後來下場也慘。當年先帝攻破帝都之後,張家誓死守衛赫連皇帝,護著大秦皇子逃到南方,但後來還是捉到了,一家老小十幾口全部被斬首,還有數不清的家奴,聽說那鮮血把整個刑場都給染紅了。”


    沈羲眼前發黑,心口似是有隻利爪緊揪著一般鬆不開來。


    死了……所有人!


    她捂著胸膛,臨死前那股窒息的感覺又來了。


    那是她的家人!全都死了!


    “不過,”說到這裏劉嬤嬤又遲疑道,“張家有個姑太太卻還在世。”


    “姑太太?”沈羲艱澀地吐出聲音。


    “沒錯。”劉嬤嬤點頭,“就是張閣老的千金,不過聽說不是親生的,而是收養的。現如今她老人家乃是韓府的老封君,她的孫兒,那可不得了!乃是當朝韓閣老,提到韓閣老,誰的心頭不曾震上一震?韓老夫人如今也是大周最為尊貴的命婦!”


    沈羲渾身血液倏地沸騰了,她極力忍住渾身顫抖:“你說的韓老夫人,是張閣老張解收養的女兒?”


    “正是!”


    劉嬤嬤翻起古來條條是道,並沒有在意她的反應有什麽太過異常,“奴婢就是因為韓閣老名望極高的緣故,這才記得清楚的。聽說這韓老夫人原來隻是張家的遠親,後來不知怎麽張閣老就收了為養女,還把她許配給了當時也做著大官的韓家。


    “雖然那會兒出身拓跋族的韓家還是低於張家一等,可在大秦也是頂呱呱的,以老夫人當時的身份,嫁入韓家也算美滿,可見張家委實對這位養女不錯。老夫人一生富貴順遂,後來赫連人被驅趕,卻也因為韓閣老的緣故,使她太太平平。如今但凡提到韓家,便沒有不敬著老夫人的。”


    溫嬋!


    沈羲腦海裏蹦出這兩個字,而後便緊握起拳頭,呲牙顫抖了。


    她握拳是因為姓溫的果然在她死後利用張家達到了目的!而她顫抖的則是,還好時間還不算太晚,一切或許都還來得及!


    張閣老並沒有別的遠親接進府裏,也並沒有別的人會收作養女,這個盡享富貴尊榮的韓老夫人,就是當初親手殺死她、並且奪取了她一切的溫嬋!雖然不知道她最終為什麽沒有嫁給徐靖,而是嫁進了韓家,但她篤定這就是她!


    忠誠仁慈的張家落得全數覆滅的下場,而竅取了張家權和利的溫嬋卻又成了世人眼裏的尊貴無上的老封君,這多麽諷刺!


    但蒼天總算有眼,到底還是給了她時間讓她與溫嬋重逢,讓她能夠親自向她討還她欠她的所有。


    她啪地將掌中的筆折斷,攥進手心裏:“裴姨娘怎麽還沒有迴來?”


    裴姨娘踏著她的話尾到了廊下:“迴來了!今兒下雨,廚院裏慢了些。”


    一屋人頓時從先前的沉默與沉悶裏迴神,隨著門開時泄進來的雨後春色,逐漸恢複生氣,個個臉上漾著鮮活,擺的擺桌子,布的布碗筷,不過片刻,已經有菜香彌漫開了。


    端起碗來的沈羲已經神色平靜,與方才悲憤莫名的樣子判若兩人。


    吃的東西不算頂好,銀絲麵是稠的,入口粘乎發澀,鹽漬鴨掌也是有些鹹過頭,春卷更是硬得硌牙。但眼下又豈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如今她隻是沈家不受寵的二小姐,別說吃食,在某些人眼裏,隻怕光是存在就是錯誤的。


    溫嬋至少有一句話說對了,前世裏她生得高貴,人間齟齬雖見得多,卻半點苦頭沒曾吃過。


    想來老天爺也覺得不公平,故意將她魂魄放在這樣一具身體裏。


    她不吃飽穿暖,如何過好這一生?


    裴姨娘看著隻剩下油光的碗盤,眼裏淚花隱現,垂頭收拾著,手腳愈發麻利起來。


    迴府這大半個月裏,沈羲從來沒有如此安安靜靜溫溫雅雅地吃過一頓飯。


    從前沈祟信與胡氏在時,沈羲是二房裏唯一的小主子,有他們夫婦護著,即使是沈梁也不能與之相比,吃的用的即便胡氏不發話下去,底下又有哪個不是捧著巴結著?


    如今出去三年迴來,便如同天地掉了個個兒,府裏除去二房還有長房三房,各人卯著勁地掉頭獻殷勤,誰還在乎一個失寵的二姑娘。


    備好的吃食份量不減,貨色自然是比不得別處。


    她們心知肚明,沈羲卻始終不服,每每飯時不是咒罵下人,便是賭氣不吃,再要麽摔碗砸盤。


    沈若浦原本就對二房有成見,是以當初才將她以守孝的名義打發去杏兒溝住了三年,見她這般,怎麽會歡喜得起來?再加上被咒罵的下人暗地裏再一使壞,話傳到沈若浦耳裏,自然也就是一環接一環,日漸不耐煩起來了。


    今日她能把瓷枕保住,又能有這樣好的精神,哪怕日後沈歆還要刁難,想來日子也絕壞不過從前去。


    沈羲無暇顧及她們,這裏漱了口,又連吃了兩碗茶。


    茶水進口比想象中更為苦澀,但她眉頭微微一皺,便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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