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道人的話,老和尚並未有多少歡喜之色。


    因世人多重八字,亦聽過純陽純陰八字的不好。家中但凡有孩子犯了這純陽純陰八字的,多會請道士改八字。除了至親之外,鮮少能有人知曉內情。


    不過,張真人既能將這個當成一個化厄的法子說出來,想來也是沒有其他化解之道。


    天道推演,哪裏是那麽容易的。


    老和尚因同張真人的曾祖父有舊,早年曾幫過張道人父親小忙,與天師道淵源頗深,才厚顏請張真人推演這一迴。


    要是再囉嗦下去,反而是不知趣。


    老和尚謝過張真人,兩人的話題從道癡身上岔開,說起張真人西行青城山之事。


    等到中午用了素齋後,張真人便攜弟子隨從下山去了。道癡則是被老和尚叫到禪室,說了“三生劫、三死劫”。


    “七九之年”,不用說就是逢七逢九之年。“陰地”,這個範圍就籠統了些,草木為陰,水位陰,墓地為(陰。“小人”的定義更是不好捉摸。


    不知為何,聽到張真人留下的這幾句話,道癡心裏想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幾句話。否則的話,真要想著張真人這幾句話,自己也要將自己嚇死了。


    至於以純陰女子化厄之說,道癡很是不以為然。難道找不到這樣的女子,自己就要做和尚?女子本身就是陰,要是真說起陰陽調和方能化厄,那自己就要去做色狼?


    隻是他心裏腹誹雖腹誹,卻不能不接受老和尚這番關懷:“大師父,我都記下了……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沒有這樣磨難,說不定我就要碌碌無為。這樣想來,即便有劫難,又有何懼?”


    老和尚聞言,笑著頷首,道:“癡兒心性豁達,今日終成人矣。”


    對於十一歲的少年,這可謂是盛讚;可道癡低下頭,眼裏卻有幾分恍然。


    少年人,哪個不是神采飛揚,他也曾張狂過,隻是……


    想到這裏,道癡心裏一痛,眼淚幾乎要洶湧而出……


    老和尚招待一上午外客,精神有些不足,道癡便沒有再問功課上的事情,而是與老和尚說起家常。


    包括自己進王宅後發生的事情,還有對王容娘與王三郎姐弟兩個的觀感。


    老和尚看似不在意,可道癡還是發現,當自己稱讚王三郎時,老和尚的嘴角還是挑了挑。


    道癡見狀,不由心下一動,道:“聽說三郎有過目成誦之才,觀其行事亦帶古君子風。不曉得其他王家子弟如何,隻是憑宗房七郎能主動相交,想來也是看好三郎。”


    老和尚望向道癡,似是看透他的小心思,含笑著:“癡兒並不是熱心腸之人,看來是王三郎的赤子之心打動癡兒了!”


    道癡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有些感覺是說不出來的,他並非被所謂“手足之情”感動,隻是瞧著王三郎品性純良,有些擔心而已。


    現下小時還罷,這樣純良品性,隻會得人稱讚與喜歡;長大以後,還是如此,就要撞得頭破血流,不知被人坑成什麽樣。


    王三郎越是出色,道癡這個做兄弟的身上的擔子越輕。想要與家庭的牽係越輕,就要有人能真正支起撐門戶。


    老和尚沉默了一會兒,終是搖了搖頭,道:“老和尚已經老了……有你一個,已經累了老和尚十載,老和尚哪裏還會自討苦吃……你若不放心,隨意指點一二便是……”


    這是無意相見了。


    道癡不過是隨口一句,既老和尚沒這個意思,便也撂下此事不提,反而開口提及寧藩之事。


    “我父親借‘養親’還鄉,張真人攜弟子西行,這其中會不會是因寧藩不穩?”老和尚是他在這世上最近親的人之一,他便沒有遮遮掩掩,直言道。


    老和尚麵上依舊鎮定,可撚著佛珠的手卻顫了一下,道:“此話怎講?”


    實際上,此時寧王確實早有反跡,例如暗殺欽差與逼迫地方臣子之類。道癡哪裏曉得這些,他之所以篤定寧王必反,不過是因為曉得曆史上有這麽一段。


    老和尚既相問,道癡隻能做沉思狀,將想好的說辭說了:“寧藩與朝廷不睦,天下皆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改變這局麵,無非兩種法子,一種是朝廷尋故除藩,一種是寧藩奮起反擊。今上性子隨了先皇,禦下以寬仁為主,難以做出除藩之舉。聽聞寧藩當代王爺是庶長子襲爵,出身卑賤,不說旁人,寧藩內部諸王、將軍,襲爵初始,想來未能全部臣服。十數年間,整合寧藩之勢,寧王在封地已經勢成。”


    朝廷將宗室王爺拘在封地上,像養豬似的養著,哪裏會允許他們做大?


    寧王既然在地方勢力大,朝廷定要想法子削減,寧王舍不得放棄手中權力的話,就隻有造反一條。


    至於王青洪在前途正好的時候致仕,而張真人率眾弟子西行,則是佐證。


    老和尚望向道重的目光,已經不單單是欣慰,還有震驚。


    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從蛛絲馬跡中,就能分析出天下大勢,如此聰慧異與常人。


    “南昌府是行省衙門所在,駐軍數目不菲。若是所料不差,怕是領兵之人早被寧王策反。寧王若是敢動,反軍數量絕對不對少。大明承平許久,地方將士那裏能承受真正戰火,說不得叛亂會成席卷之勢。”說到這裏,道癡不無擔心:“若是寧王有心入住蜀中割據天下,那湖廣亦不能幸免。”


    他擔心這點,也是經過深思熟慮。


    依照他看,造反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固然朱棣當年以藩王身份造反,搶了侄兒建文帝的江山,也不代表有人可以跟著效仿。


    建文帝登上皇位後,先是重用儒生,施行改革,廢除太祖舊例,禦下寬仁,出發點是好的,可是成效卻不盡人意。


    沒有人會感激建文帝禦下寬仁,反而會覺得他行事有悖祖宗家法。


    建文帝減免江南重稅,後果是國庫空糜。


    他下令限製僧道私田,分了他們多占的土地,損害了他們的既得利益。


    天下承平沒多久,在藩王封土邊疆,手握重兵時,建文帝開始削藩。


    明明是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卻鬧得“天怒人怨”,而後燕王造反,多少有些順勢而為的意思。


    現下天下承平已久,正德皇帝又不是昏君暴君,沒有什麽天怒人怨之舉,寧王也不是邊藩,手握數十萬大軍,想要推翻朝廷,可謂是癡人說夢。


    “天和”既占不上,剩下的隻能靠“地利”。


    畢竟蒙古在關外虎視眈眈,朝廷有能力平亂,卻未必能受得了持久戰。


    偏生南昌府無險可守,要是想要跳出生天,蜀中就是最好的選擇。


    老和尚聞言,思量片刻,搖了搖頭道:“不會取道蜀中,蜀藩開府百五十年,經營蜀中以久,且又是出了名的親善朝廷。寧王若是想要去蜀中,不等朝廷出兵,蜀王振臂一會,說不得就與之展開對峙之勢。當是東進南直隸,欲取南京。名不正則言不順,隻有占了南京,寧王才能抬出寧獻王與成祖皇帝舊約,與朝廷劃江而治。”


    道癡聞言,這才放下心。


    雖說兵禍起,定會殃及地方百姓,可他又不是救世主。


    王道洪與張真人的退避,無一不說明寧王反跡已露,朝廷卻無動靜。這隻能說明,寧王勢大,還有就是朝中有人阻塞視聽。


    道癡隻是千裏之外的小童,哪裏輪得著他操心此事?


    辭過老和尚,又吩咐虎頭好生看寺外,道癡從山上下來。


    王家的馬車,早已在山下候著……


    *


    京中王宅,王三郎迴來,直接去了書房尋王青洪。


    “宗學七日後要進行大考……”王青洪聞言,不由皺眉。


    他原打算明日帶道癡去拜會族長與宗學先生,後日開始便讓道癡跟著三郎去宗學讀書。


    在他看來,四郎已經耽擱數年,能早些就學當然是好的。


    另外就是讓他早出晚歸,避開王崔氏與王楊氏。


    當年的事情,不管是這兩位誰做主,誰推波助瀾,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愧對道癡數年。


    王青洪不願意讓母親與妻子再有什麽不當之舉,那樣的話不僅冷了道癡的心,他也沒法麵對族中長輩。


    可突然出來個宗學大考,要是道癡這個時候入學,成績不堪,豈不是丟了十二房的臉……


    *


    甩汗,這一更,還是昨天的。暈倒,前天欠下一更後,想要補足,可每天碼完兩更後,腦子就木了。從奢入儉易,從儉入奢難。有點這個意思。不過握拳,堅持住,腦子會越用越活,人也會越來越勤快的。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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