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響時,她恰醒轉,雙目稍啟,恍見燦燦金光。

    “小雲。”門外人輕喚,“王爺吩咐,你已睡了已近四個時辰,該起來用膳了。”

    四個時辰?無怪乎滿室的金光,原來是偏西的日陽射進來的萬縷光線。她淺應一聲,惺忪趿履,簡事梳洗,拉開門弦。不料目之所及,竟是門外垂柳下那道負手而立的英拔矯影。

    “王爺?”扶襄微怔,福禮,“奴婢見過王爺。”

    左丘無儔望著她清新小臉,囅然一笑:“來,看看,我給你拿來了什麽。”轉身就步。

    她隻得隨他移足前往。花軒距此稍遠,這一路,她不難察出,他玄色寬袍下的長腿極力按捺,特意為她放緩了步調,

    “參見王爺。”花軒的黃梨木圓桌上,已呈精肴美饌。兩婢見得主子身至,屈膝見禮。

    “將東西備齊了,就下去罷。”左丘無儔擺手,轉向她時,眉眼亮采飛揚。“瞳,快來,我有好東西送你。”

    扶襄不能不想,他這樣子,像極了一個亟欲向人獻寶的孩子。行慢一步,便被迫不及待的他一把拉過,到了軒窗下的長案之前。“初得它時,我尚為它惋惜世上罕有配之人,本王雖懂音識律,操琴之藝卻不敢博人恭維。直至見了你,才恍然悟到,它竟是為你得的。”

    扶襄目隨他掌示下移,長案上,一緞華美紫繚微隆,其下所覆,便是“好東西”罷?聽他言下之義,莫不是琴?扶襄好奇了。

    古來禮之所重,莫過投其所好。在他目光的鼓勵下,掀開那緞紫繚,倏地,她吸氣聲起——

    廣陵!

    纖指撫觸琴身及琴弦,沒有錯,身為鳳桐木,弦為天域絲,單一樣,均是世間罕見,況乎二者相合,這琴,確是世上四名琴之一廣陵古琴。記得,自她十歲生日始,當今王上嵇申都會送她一具古琴以賀,品質均堪上乘,少延靜王嵇奭曾打趣她道:“襄兒,有一日你離了這延靜王府,不必愁了過活。單是開家琴行,也夠你衣食無虞了。”

    但相比之下,那八琴的總值,怕也不及這眼前一具。傳說百年前,這琴的製者禹睿先生將廣陵初成,撥弦試音間,曾引來西嶺鳳凰共鳴。

    一念至此,技癢難耐,食指輕挑一弦,鏘然金玉交鳴,果然不同凡品。遂十指俱起,琴聲琮琮,如山間泉水自指下流淌開來。

    左丘無儔倚立案側,雙眸半闔,靜聆天籟。待曲歇良久,他仍不她纖巧十指造下的奇妙寰宇,沉浸難醒。

    ——————————————————

    “瞳,明日本王要迴王都了。”扶襄一怔:他,要走了?

    左丘無儔手持玉箸,為佳人布菜,口中道:“無雙她每季來此,都要待到夏盡秋至,在每個王室成員必須蒞參的中秋祭祀大典臨前,不得不走時方迴王都。但我不想放你在此。”

    她也不能在此啊。但是,如何令癡情公主提前返程呢?

    “待無雙自軍營迴來,我便向她要你過來。”

    嗯?她抬眉,希望他的“要”,不是她時下腦裏設下的定義。

    他見她眉間細細褶痕,知她對自己的心思難免小小誤會,笑道:“放心,依你的清華卓韻,不同於一般奴婢,我不會輕怠了你。”

    “王爺。”扶襄咬唇,“再美好的琴曲,尾音來時仍不免惆悵。不如使琴曲在最高亢清麗時戛然而止,反韻味雋久,令人不盡緬懷。”

    “哦?”斯樣的論調,左丘無儔還是首聞。原來,這清顏小婢,不止多才多藝。“瞳兒想告訴本王什麽呢?”

    “何不讓一切美好,到此為止?”進入他的府邸,於她所負使命的完成大有裨益,但不知怎地,她寧肯多個迂迴,也不想距這男人太近。

    左丘無儔溫和笑哂:“既然是美好,哪能容它稍縱即逝?瞳,你討厭本王麽?”

    討厭?如若他不是敵國主帥,她會有多欣喜世間有知音若此?“王爺,小雲隻是明白。”

    “明白什麽?”他執意求解就是了。

    “王爺和小雲,就如涇和渭。”

    “涇和渭,縱然迥異不同,不是依然匯流了麽?”

    “匯流之後仍然不同。”

    “我和你,誰是涇,誰是渭呢?”

    “孰涇孰渭不重要,重要的是涇渭分明。”

    左丘無儔微頷首。“如此,我們便共同努力罷。”

    什麽?她驚怔看他。

    這男人的英俊麵容上,波瀾未興,又將一箸鮮筍遞到她盤內。“快吃罷,你身子太弱,該多吃些。”

    無雙那丫頭,縱不長進,有句話說得未錯:北雲王族對自己欲得之人、物絕不放手。何況,麵對一個久覓終得的瑰寶,豈有放任不取的道理?

    ————————————————————

    安國公主並不肯放人。無奈向她要人的,是定國大將軍。

    左丘無儔身為北雲王族,沒有一般達官貴族的放縱惡習,反而因身在軍中,自律甚嚴,在北雲舉國百姓心中,口碑亦佳,是個允文允武年輕有為的好王爺。但是,這並不說明他沒有貴族的傲氣與霸氣,尤其是一個被五國軍界奉為“戰神”的人物。

    他不恃勢淩人,是因他隻願向強者挑戰;他不輕怒易暴,是因他隻願將精力用在可供他肆意酣暢的沙場。而當某一樣東西激起了他的占有欲時,他也隻是一個處在權力頂峰的普通男子。

    基於種種,返迴王都的歸途中,被兩百親兵簇擁在前的偉岸人影,不再是單騎獨人。他滿足的臂彎裏,有人兒抱琴與他共乘。

    “瞳,前麵便是驛站,你到了洗浴換衣,好好歇上一晚。”

    天熱暑正,若非他軍務繁重,他會在避暑行苑,在懷裏妙人的美妙琴聲中,度過漫漫盛夏。但是,不得不歸,又不想放下她,盡管他已盡力挑了一天首尾兩端最涼爽的時辰行路,仍是苦了她。

    “嗯。”她應聲,若有若無。

    “很累麽?”他看日頭西落,為她除下頭上的遮笠,“到驛站後,我設法為你弄些冰來……”

    “王爺。”她螓首搖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莫讓小雲做那樣的人。”

    左丘無儔心怔。是啊,適才自己說了什麽?若沒有她的一語提醒,他當真會命令驛站上下為她在這暑天取冰罷?她不過才走進他的生命短短幾日,他便要寵她憐她至斯麽?而她,是一個多麽善解人意的人兒啊。“……瞳,你如何會來?”

    “嗯?”

    “你如何會到本王身邊來?”

    “王爺……”

    “你是上蒼指派給本王的,是罷?”他忽然擁住她。

    扶襄清顏驀然堪比天邊紅雲,男人的氣息環圍周身,強大的臂膀束囿之下,一顆心在胸際怦跳如鼓。“王爺,您……”

    “瞳,你是本王發掘的寶,除了我,誰也不能奪走你!”

    她的心弦被男人的話擊震,強自鎮定的笑道:“王爺,小雲隻是一介普通侍女,又非絕代佳人,哪會惹得起什麽爭奪呢?”

    左丘無儔捧起她素白清靨,如她所言,她並非絕色,但是,但凡眼光獨具的男人,都有可能窺見她黑白分明的明眸內,所散溢出的絕代風華。“本王要你這雙眼睛,茲今後隻看得到本王。”

    男人俊魅麵顏不過盈寸,紫玉般的眸線,欲織成一張無形大網,將她套牢其上。扶襄不著痕跡地轉迴螓首,避開了他熱密的凝視,穩勻了漸紊的唿吸。適才,她心髒的重響幾乎令她發聵。怎麽會,怎麽會呢?這個男人竟有本事擾亂她一池心水。但是,不能啊,莫說他是王,她為侍,他,還是北雲國的兵馬主帥,還是陷延靜王府於危難的始作俑者。他們,不是涇與渭,不是天與地,而是山南與海北的亙距。

    那麽,這一迴到了他的定王府,在心為他所陷之前,定要將佐證竊取在手。然後,她要消失。定王府不能久留,北雲國不能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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