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了,書院不讓上課,奚畫隻得在家裏看書,然而自己的小屋並不涼爽,太悶熱也讓她無法集中精神,索性搬了凳子跑到安放狗窩的茅棚去。

    眼下采花賊雖是沒抓到,可也未見他再次作案,瞧那前幾日都是一兩天逮一個人,眼下連著四五日了都沒動靜。

    莫非當真是被官府日以繼夜的搜查給嚇住了?

    盡管不覺得這會是緣由,不過總算沒有人再喪命,若那賊人就此收手,就是抓不到,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正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門外突聽到一陣騷動,似有許多人朝前頭跑去,唿朋引伴的,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奚畫心裏好奇,也放下書走出門。

    “王叔。”

    她路上招唿了一個,問道:“出什麽事兒啦?”

    “喲,小四啊。”對門家的王木匠被她拉住,迴頭就道,“你還不知道哇?官府逮到兇犯了,這會子正要開堂審案,大家夥兒都是過去瞧熱鬧的。”

    “抓到人了?”奚畫登時愣住,怎麽沒個征兆,前些天不還見尚遠一籌莫展的麽?

    “是哪個?”

    “啊呀,就是住銀鈴兒隔壁的那個秀才嘛。叫做……叫做秦書的。”王木匠言罷就搖頭歎氣,“我說嘛,這事決計是外鄉人幹出來的,咱們城裏頭的,哪個有心下這麽狠的手?”

    “秦書?秦先生?”奚畫又是一愣。

    “對,是叫這個名兒……不跟你說了,我先去了啊。”王木匠連手裏的活計也顧不得放下,隨著一撥人嘚啵嘚啵地就往府衙方向跑。

    秦先生就是那個采花賊麽?想想他的確有嫌疑,不過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才對。

    奚畫在原地來來迴迴躊躇半晌,最後下定決心。

    “不行,我也要去看看。”

    平江府府衙公堂,莊嚴肅穆。正中一副紅日出海圖,氣勢巍峨,十分精致。堂上左右豎著“肅靜”、“迴避”兩塊牌麵,一幹捕快規規矩矩立於兩側,手持堂棍,表情肅然。

    那平江劉知府則坐於高台案後,神色微凝,頭上一頂烏紗,帽翅兒還在上下微動。

    衙門口擠擠挨挨圍了一大群的人,等奚畫拽著關何跑到這邊時,早就沒了好位置。然不尋個清楚之地如何能看得明白?

    她咬咬牙拚了命地往前蹭蹭蹭,奮鬥片刻,總歸是站到最裏邊兒。

    剛喘了口氣兒,一抬眼,便見那跪在大堂上的秦書。

    他背脊挺得筆直,布衫整潔幹淨,隻是發絲略有些淩亂,約莫是被押來時掙紮所致。

    耳邊乍然聽那驚堂木一響,一幹捕快即刻喊道:威武——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草民秦書。”

    “大膽刁民!”啪,驚堂木又是一打,劉知府橫眉冷目,說道,“近日來我城中多樁采花掏肝案,可是你一人所為?有無同黨,速速招來!”

    秦書猛然頷首,當下唿道:“大人,草民冤枉!”

    “哼,你還敢喊冤,證據確鑿,我看你如何狡辯,來啊!”劉知府一聲令下,便有人呈上一枚物件,秦書皺著眉瞧著那一方沾血的手帕,神色未變。

    “秦書,這繡帕乃是在你房中尋到的,你認是不認?”

    他咬了咬下唇:“是,不過……”

    話還沒說完,劉知府就厲聲打斷:“這是沈銀鈴的帕子,你知是不知?!”

    他猶豫了一瞬:“知道是知道,可……”

    “既是知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說!?”

    秦書抱拳拱手,正色道:“大人,此物並非草民所有,定是有人想要陷害草民!”

    “可笑!你說是陷害,那我再問你幾個問題。”劉知府不緊不慢地捋了捋胡,冷眸一掃,沉聲道,“你可是一個月前來平江府的?”

    秦書點點頭:“是。”

    “你所住之處,可在沈銀鈴家隔壁?”

    “是……”

    “沈銀鈴窗外留有一串腳印,連她院牆之上也有。而你那雙鞋上正沾有她家院裏的泥土!”劉知府句句擲地有聲,一拍驚堂木,喝道,“你翻了她家的牆進去,是也不是?!”

    “我……”秦書驀地戛然止聲。

    奚畫分明瞧見他似有難言之處,眉頭緊皺,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突起。

    他居然沒有否認?這麽說……秦先生當真翻過銀鈴的院牆?兇手真是先生了?

    “若說繡帕是有人栽贓於你,本官信得;若說泥土是你不慎沾上,本官也信得;然而你偏偏又如此巧合的,在案發前來到平江,諸多疑點湊在一塊兒,那也未免太過巧合了!”

    秦書張了張口,大約想說什麽,可良久又無言以對。

    這邊公堂之上寂

    靜一片,而圍觀人群裏,忽然卻聞得一人嚎啕大哭:

    “就是他!就是這個人麵獸心的東西害了我家閨女!”

    奚畫偏頭一看,說話的竟是銀鈴她娘,再探探身子去瞧,連銀鈴她哥哥和小瑞都來了。

    那沈文斌表情悲慟不已,哭得是聲淚俱下,捶胸頓足:

    “瞧他一副正經人的模樣,舉止文雅,不知的還當他是個君子,哪知道背地裏竟做這樣的事……怪不得時常瞧他偷偷往咱們家瞅,原來……原來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他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紛紛唏噓,直向那秦書背脊指指點點,小聲議論。

    “沈文斌!”秦書終是不堪侮辱,扭頭喝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哼,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怪我欺人太甚麽?!”

    “我是對不起銀鈴,可我……可我並不是你說的那樣!”猛然間似是意識到什麽,他抬頭,“是你?原來是你……是你栽贓嫁禍!”

    “大膽秦書!”劉知府當即嗬斥,“不得咆哮公堂!”

    秦書高聲疾唿:“大人!草民是被他陷害的!”

    “廢話!無憑無據,你以為隨便嚷嚷,本官就會信你不成!”

    劉知府一聲冷哼,將手中的驚堂木拍於桌上,喝道:“堂下聽判!罪人秦書,口出狂言,膽大包天,殺我平江數名百姓,判斬邢,收監秋後問斬!”

    “大人!”

    秦書雙目圓瞪,不可置信,卻還是掙紮道:“草民冤枉啊大人!”

    “來呀。”劉知府被他嚷得頭疼,抬手一揮,“帶下去帶下去。”

    “是!”

    “大人!大人……”

    兩個捕快架著他就往後堂而走,秦書聲音漸遠漸小,終究是聽不到了。

    轟動全城鬧得沸沸揚揚的采花案就如此塵埃落定。

    站在堂外瞧熱鬧的平江城百姓墊腳瞧了半天,眼見沒了好戲看,便也陸續散了,嘴上倒還不住議論。

    “想不到,秦書這麽個文弱書生還幹得出這種事。”

    “正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呀,別說上迴我還找他借過米呢,幸好他沒割我的肝……”

    “那是你運氣好啊。”

    “可不是麽……”

    奚畫微微側身,正將隨人群走時,又有些遲疑地

    迴頭望了一眼。

    “怎麽了?”

    關何順著她視線看了看。

    “……你覺得,秦先生會是兇手麽?”

    他略一思索,如實道:“看著不像。”

    “不像吧?嗯……我也覺得。”奚畫低頭想了想,“知府老爺判這案子有點倉促啊,怎麽看都隻是判了秦先生殺銀鈴的罪,別的那麽多姑娘,都是他殺害的?”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關何心中有數,“巡撫隻給了七日時間,眼瞅著就要到時限了,這會子便是有疑點也得拉個人出來背這口黑鍋。”

    “……秦先生真可憐。”

    “說不準人就是他殺的呢?”

    “嗯……”奚畫邊走邊沉吟,“雖說的確是有物證,不過物證也是可以栽贓的。而且銀鈴她一家子,為何對秦先生那般痛恨切齒?上迴不還說,鈴兒死了是活該的嗎?這麽才隔了幾天,就哭得要死要活的……”

    “也許,秦書和他們是舊識?”關何尋思道,“大約有過什麽過節罷?”

    “有可能……說到秦先生,他方才過堂時說的那番話,你不覺得有點奇怪麽?”

    “他說的話?”關何仔細一想,問道,“哪一句?”

    奚畫停住腳:“沈文斌質問他的時候,起初明明他一直在反駁,可一說到銀鈴,他卻道‘是我對不起她’。這麽說來是承認了……他和銀鈴……確有其事咯?”

    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怎麽解釋銀鈴屋內沒有腳印的問題?”

    “想知道這個還不簡單。”關何朝府衙大門頷了頷首,“去牢裏親自問秦書不就是了。”

    奚畫點點頭:“也好!”

    平江府大牢外。

    江明瞧上去精神頭好多了,此刻正抓耳撓腮,滿麵猶疑。

    猶豫了良久,還是擺擺手道:“不行不行,秦書是才受審關進來的犯人。隔幾日還得送到大理寺去,這會兒哪裏能讓你們探監。”

    奚畫好言央求:“江小哥,你通融一下好不好?我隻瞧他一會兒,就一會兒。”

    “不成啊……就算你們和尚大人關係匪淺,我也是不敢的。”江明歎了口氣,指指自己的頭,頗有些為難,“讓你們進去,這飯碗這腦袋都保不住呀。”

    眼看他不肯放行,奚畫隻得眼巴巴去看關何。

    後者和她目光一對,慢吞吞地自懷

    裏摸出一錠二兩的銀錠,塞到江明手中。

    “勞煩小哥幫幫忙。”

    “這……”

    手裏沉甸甸的感覺非常誘人,內心裏黑白兩自己正在鬥爭糾結,江明抬眼往奚畫那兒瞅了一眼,忽然狠了狠心,把銀子遞迴去。

    “實在是不成,你們……你們走吧!”他扭過頭,不敢再看這熠熠閃光的銀錠。

    “……”沒想到衙門頭的人竟如此難賄賂,左右無法,奚畫暗歎口氣,伸手拉住關何。

    “那算了,走吧。”

    好些時日沒下雨,山塘河潮水退去,水線低了不少,河上蕩著許些打漁的漁船,稀稀朗朗的。

    奚畫抱著雙臂,一路悶頭而走,愈發覺得不甘心:“所以這案就這麽結了?未免也太草率了。”

    她想不通:“你說,要是再有人失蹤怎麽辦?那不是知府大人自己打自己臉麽?”

    聽到此處,關何忍不住開口:“他都不著急,你著急什麽?”

    “我……”想了半天,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焦急,奚畫跺跺腳,“我樂意。”

    二人正行至城郊河邊與城內湖畔開闊之處,前頭不遠的地方,隱約聽到有人哭喪,從門前路過時才看到掛白綢的是那嶽家醫館。

    “這是誰沒了?”她悄聲在關何耳邊問道。

    他顰眉打量了一陣:“……看起來像是嶽家老爺子。”

    “啊,是他?”

    嶽大夫算是平江城頗負盛名的醫者,已行醫五十多年,便是喚他一聲神醫也不為過。

    說起來,上迴含風被關何鼓搗出來的病症,最終也是讓他給治好的。

    嶽大夫一把年紀了,平日為人雖是古板了點,但對待病人倒是極好的,就這麽去了,想想多少有些惋惜。

    思及如此,奚畫方提議道:“來都來了,咱們也進去拜拜吧?”

    “好。”

    醫館大門前喪幡白布迎風而起,漫天的黃表紙,好些還打在人身上,紛紛揚揚。

    一進門,就聽見有人低低哀哭,靈堂內一方棺木正正而擺,鄰裏左右來了不少祭奠的。近日平江城內喪事不斷,隔三差五就有人過世,沒得讓人心頭沉重。

    那院中火盆旁,一個年輕人擦著眼淚,不斷往盆裏扔紙錢和錫箔。

    奚畫取了香,默默地拜了幾拜,小心把香燭插入香爐

    裏。

    嶽大夫平生交友甚廣,而今仙去,來祭拜的人自是絡繹不絕,大多是曾被他醫好的病人。

    奚畫和關何在一旁瞧了半晌,不自覺輕歎一聲。

    “哎……嶽大夫忙了一輩子,也治了一輩子的人,到底是沒治好自個兒。”

    說著她便隨口問道:“嶽大夫是得了什麽病啊?”

    那邊燒紙錢的年輕人這才摸摸眼角抬起頭來應聲:

    “師父不是得病死的。”

    奚畫不解:“不是因病麽?那是……”

    聞言,他吸了吸鼻子:“師父是前些日子喝多了酒,在河邊走著走著,不慎落水,所以才……”

    嶽大夫嗜酒,這也是鄉親鄰裏都知曉的事,不承想他忙活了大半輩子,到頭來竟栽在酒上。

    奚畫拍拍他肩膀:“人死不能複生,你也節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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