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望一眼,慕容烈拔出劍,先走進去。


    火折子打開,裏麵垂簾,桌椅都整齊擺著,隻是落滿灰塵,蛛絲成網,一唿吸,鼻子邊上都是這飄落的細絲。


    “阿烈 ,這 裏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呀。”顏千夏扭頭,衝他輕笑。


    “嗯。”慕容烈點頭,用劍拔開了她麵前一捧亂珠絲,“先出去,明天好好打掃一番。”


    “好。”


    顏千夏聞言,乖乖退出去,又仰頭看門上的雕花,金絲楠木的圓柱上,雕著飛鳥走獸,月光印在上麵,栩栩如生。


    “去那邊看看。”


    慕容烈拉著她的手,往偏殿走去,偏殿的大門緊閉著,門口灑落著一地已經碎斷的木頭,不時會踢到已經日曬雨淋已經生鏽的刀劍。


    “阿烈,你不當皇帝,當魔宮之主也蠻威風的嘛!”


    顏千夏樂嗬嗬地彎腰,撿起一把鏽劍,想擺著造型來著,慕容烈卻一眼看到了劍身上的記號,他接過了劍,舉到月光下細看著,這劍分明出自十年前的夏國宮庭,夏國國主愛上了射鷹,在劍上都刻下了鷹形記號。


    “這是……夏國的箭?”


    顏千夏也認出箭上的記號,她曾在池映梓那裏見到過,聽他說過夏王射鷹的故事,那老夏王箭術了得,百步穿揚,還能射進銅錢孔。


    “你認識?”慕容烈訝然看她。


    “嗨,我還裝了半年的夏國公主呢。”顏千夏笑起來。


    鐵雄他們也察看完畢,尋了過來,連連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小聲說道:“主子,隻怕得睡在樹下了。”


    “也好,早點歇著,明日再打起精神辦事。”


    慕容烈環視了一下四周,那年的大火燒掉的不僅是宮殿,還有殿前的千年古樹,如今雖新長出了小樹,可是荒草叢生,再看不到當時仙境般的宮殿,更像荒野墳地。


    不時有螢火蟲從草叢裏飛起,熒熒閃爍的,更讓這地方充滿了淒涼的氛圍。夜鴉落在高及小腿的荒草裏,啄著草籽,一點都不怕這群突然出現的人類。


    上山途中看到的豔紅花瓣,這裏沒有發現一片,奇異的迷|魂之香,也不知是人為,還是山中花粉自發地散播。


    更不知,這魔宮中是否隱藏了敵人?


    “那我和單傑負責巡查。”鐵雄連忙說道。


    “你們白日受了傷,好好休息,我四處看看。”慕容烈撣撣衣袖,將沾在袖上的蛛絲拂掉,慢慢往東邊走去。


    鐵雄欲跟上,顏千夏一把將他拉住,看著他的背影小聲說道:“讓他靜會兒,你們幫我收拾個能休息的地方吧。”


    “是。”


    鐵雄一行人跟著顏千夏轉到正殿前,把台階上的斷箭殘木挪開,又折來樹枝,掃掉地上的灰塵,最後將披風鋪在地上,讓顏千夏睡下。


    向四處張望,清冷月色下,慕容烈的身影已然不見,不知去了何處。


    顏千夏翻了個身,看向天幕中那彎月,腦中不自覺地想起了池映梓,他那一怒離開,應是再不會出現了吧?


    累了好些天,終於到魔宮,以後的路又會如何?


    她太疲憊了,在堅硬冰冷的地上躺著,鼻尖邊縈繞的全是微腥氣味,就這樣沉沉睡去。


    鐵雄他們不敢睡,有幾個在運功療傷,鐵雄和單傑在互相給對方處理胸前的傷口,揭開衣服,才知道這些被劍氣劃傷的地方都已皮開肉綻,抹上了金創藥,二人負責警戒。


    在這個隊伍裏,秩序已經顛倒了,位高的保護位低的,功夫弱的全都在休息。


    慕容烈獨自沿方才上山的小路往下走,走了一裏路之後,藍色的身影果然站在一株巨大的榕樹下,仰頭看著榕樹上的葉片。


    “池映梓。”


    慕容烈站定,盯著他的背影,語氣中並無意外。


    池映梓並未離開,而是一路尾隨,他要克製著強烈的殺戮之心,也完全是因為顏千夏在這裏。


    “你一向有膽量。”


    他慢慢轉過身來,雙手負在身後,冷冷地看著他。


    這個沙場上的敗將,卻是情場上的勝利者,奪去了他最想要的女人,他應該二話不說,先取了他的性命才是。


    可是,池映梓做不到。顏千夏的病愈重了,他剛剛已看在眼中。


    “我雖武功不如你,但和你一搏的膽量還是有的。”


    慕容烈慢步踱到池映梓的麵前,氣定神閑,真像來赴老朋友的約會。他一向認為,尊重對手,就是勝利了一大半,所以他也不怕池映梓的諷刺,做人,就應該勇於麵對自己的缺點,池映梓的謀略和修為,確實已是天下絕唱,絕無對手。


    池映梓冷冷一笑,又抬頭看那榕樹葉片。


    “這榕樹有何長處?”慕容烈也隨著他的視線看去。


    池映梓掃了他一眼,諷刺道:“慕容烈,枉你曾為一國之君,這也看不出來。”


    慕容烈擰擰眉,不接他的岔。


    “你那圖上,並未標記這裏有這樣一顆榕樹,而且從這樹來看,頂多二十年的樹齡,怎麽會如此高大粗壯?”


    慕容烈倒還真沒注意這一點,凝神一看,這樹果然有蹊蹺。


    “別說這裏有仙氣,魔宮一定還有他人,你貿然帶她上去,若出了事……”池映梓最後一句話未說完,唇角就緊抿了起來。


    慕容烈看著他,沉聲說道:“有人是不錯,但一定不是在魔宮,應該在這山中某處,我隻想知道,我身邊還有誰是你的人?”


    “我為何要告訴你?自己去查。”池映梓冷笑一聲,拂袖欲走。


    “你不要紅衣聖女的下落?”


    慕容烈立刻揚聲說道,紅衣聖女若真是他的娘親,他也這樣不聞不問?


    “我管她作甚?沒有她,我依然好好的,而且我若想找到她,是你慕容烈能攔得住的?”


    池映梓果然隻冷笑一聲,緩步往山下走去。


    “此山甚大,慕容烈,你好好找,若你護不住她,我隻取你的賤命。”


    他的聲音又冷冽,又尖銳,可是又帶了幾分隱隱的悲傷。


    能操縱天下風雲,可是對於心愛的女人,隻能站在這裏想著,到底誰才可憐?


    “既然你已追至此處,不妨再想想,你如今走的路和我當初一模一樣,都是撇下朝政不管,我還有忠心死士,忠直大臣,你身邊可有?”


    慕容烈在他身後沉聲追問。


    池映梓停都未停,隻冷笑著說道:


    “天下人過得好不好與我無關,我也不稀罕什麽皇位,隻是若有人敢坐上去,我就殺了誰。”


    這人的狂傲,隻怕也是天下絕唱了!


    可是池映梓有資本啊!誰還能像他一樣,一人雙手,可敵千軍萬馬?


    慕容烈的眉越擰越緊,像池映梓這樣對天下蒼生毫無責任心,天下必將再度大亂,隻怕會成為最慘烈的一次禍亂。


    一抹冷銳的光,夾帶著輕嘯,挾勁風而來,慕容烈抬手,用二指接住射來的鏢,鏢上紮有薄紙,拆下,上麵隻一句話,


    “輸者,永生不得見她。”


    池映梓的驕傲,都不允許他放棄,可是慕容烈此時卻放下心來,至少池映梓要比的是怎麽治好舒舒,而不是繼續和他置對方於死心。


    池映梓這人,說複雜,他太複雜了,可說簡單,他又太簡單了,他愛就是愛,恨就是恨,不要就是不要,要就是一定要,所有的感情都表達得直接徹底,毫不掩飾。


    這一晚,慕容烈也隻在快天明時,才勉強睡著。


    醒來的時候,居然已是太陽高升,金光灑了滿身,耳畔是沙沙輕響,還有人輕手輕腳


    走過的聲音,睜眼一瞧,隻見他們正在收拾大殿。


    顏千夏把爛掉的被褥都抱了出來,能用的準備去洗洗,曬曬再用,已爛掉的,直接燒掉。


    全是上好的蠶絲,錦緞,三十年過去了,早已失去了當年的鮮豔,隻有一兩床勉強還能用。


    她用帕子包著臉,用木榻敲打著被褥,灰塵漫天飛舞著。


    “舒舒,你過來。”慕容烈坐起來,衝她低喚。


    “你醒了?我做了早餐哦!”顏千夏扭頭看他,笑眯眯地一伸手。


    慕容烈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兩個青銅頭盔懸於火上,正在冒著熱汽。


    “是野蘑菇湯,還有鳥|蛋,我們要在這裏住下來,還需要糧食、鹽和生活用品,你得告訴千機和年錦,讓他們帶上來……他們怎麽還沒消息?”顏千夏過去,伸手從頭盔裏撈出一把鳥|蛋,捧著走了過來。


    “是單傑早上去掏來的,有好多呢,你先吃。”


    “你別忙,歇著,看你流這麽多汗,附近有水源嗎?”慕容烈心疼地低斥一聲,看這滿頭汗的,臉又紅透了。


    “哎喲,閑著也會閑出病的,都到這裏來了,我看這裏仙氣挺足,說不定我無藥自愈了。”


    顏千夏在玉石台階上坐下,給他剝蛋殼,又抬眼看向上山的方向,晴晴她們到現在還遝無音訊,她太擔心了。


    “主子,有消息了。”負責站哨警衛的侍衛大步過來,手裏捧著一隻黑鷹,這是為他們傳遞消息的獵鷹。


    解下鷹腳上的銀哨,拿出細長絲絹,千機漂亮的字出現在眼前——“明日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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