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馬被牽了過來,他抱著顏千夏上了馬,一路疾馳往皇宮另一側而去。


    侍衛們都在東邊暗衛營地裏,禦醫們正束手無策,他們都已醒來,隻是手腳麻痹,無法動彈。


    見到二人進來,眾人正欲行禮,慕容烈卻揮手製止,顏千夏從他懷裏跳下來,快步走到榻邊,伸手翻一個侍衛的眼皮子看,又搭在那侍衛的脈搏上仔細地聽,最後她跪坐下去,雙手扯開侍衛的衣衫,小手在他的胸膛上用力摁著,肌肉已經開始僵硬,並且非常地燙。


    她摁了一會兒,看著這侍衛很認真地說道:“這種毒藥會麻痹你們的神經,你們的痛感會比普通人增加百倍,可是卻沒有辦法動彈一下,若在一定的時辰裏不能解毒,你會一輩子躺著,我不是嚇你,是實話實話。我現在給你們開藥,但是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會成功,更可能會失敗。如果願意,你就眨眨眼睛,如果不願意,就不要動,我會讓禦醫們繼續給你們想辦法。”


    這侍衛微微地眨了眨眼皮,果然,連眨眼都成了一件難事。


    “好,我會盡力。”顏千夏點點頭,扭頭看向慕容烈,“我說,你讓人寫。”


    禦醫連忙過來,展開筆墨,聽她往下說,她一連說了七種藥材名稱,禦醫一個個記下來,臉上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皇上,孔雀膽可是劇毒……”禦醫顫微微看向慕容烈,慕容烈卻麵不改色,隻一揮手,沉聲說道:“立刻去辦。”


    禦醫這才彎著腰退出去,顏千夏又說道:“派個人去,一樣樣驗清藥,不得有絲毫差池。”


    顏千夏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她不想有人在藥裏動手腳。


    那個鬼麵人既然能進宮來,她想,除非他有通天的本事,否則他在宮裏一定有內應。


    慕容烈也想到了這一點,年錦馬上令心腹將士親自去督辦此事。


    “準備木桶,將他們的身體泡進藥水裏七個時辰,能不能好,看他們的造化。”顏千夏又看向榻上的侍衛,他看上去年紀很小,應該不過二十歲,若一輩子就這樣躺著,未免太殘忍,。


    她對那個鬼麵人開始充滿好奇,那個人每次出現都能帶著一種離異的毒,這世界上居然還有另一個人像她一樣,對毒藥充滿好奇,她把解毒這件事當成了挑戰,她甚至想要和那個人一爭高下!


    她是池映梓的徒弟,她不許任何人在這方麵超過池映梓的造詣。


    她太專注了,專注到自己一直身著慕容烈的龍袍都不自知,好在這龍袍是黑色的,也隻在袖口和領口繡了龍紋,所以並不打眼,隻是太長,她隻能把袍擺掀起來塞進腰帶裏,像短裙一樣穿著,一整上午都跟著禦醫和侍衛一起忙活,禦醫在她的指揮下,給那些侍衛們下針,針灸過的地方都注入了藥水。


    “好奇怪,她居然有這樣好的醫術。”年錦站在慕容烈身後,低聲說道,濃眉大眼上都寫著不敢相信。


    慕容烈沒出聲。那半年的深居簡出,她應該都是在學這些,辰棲宮賞給殊月前,其實他進去看過一次,滿院子都是奇花異草,還有她收集的各種藥書丟滿她的寢宮,她就是字寫得太難看,一筆一劃架起來,就像受過了酷刑似的,而傳說中的顏千夏公主不僅人美,還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筆好畫,彈得一手好琴,吟得一首好詩……顏千夏似乎隻會醫術,尤其對這毒極其擅長。


    他不得不承認,顏千夏總是讓他刮目相看。


    顏千夏此時正在照看那個由她親自診脈的小侍衛,一根根銀針紮上去,那侍衛僵硬的肌肉開始漸漸舒軟了一些。


    “不過,皇上,還是讓她換件衣裳吧,也太不成體統。”年錦的忠心病又犯了,見不得顏千夏以下犯上,頂撞他的主子。


    慕容烈的目光卻隻停在顏千夏的臉上,陽光照耀下,她小臉上全是汗水,紅撲撲的,惹人疼愛。


    “感覺如何,如果覺得好點了,你就眨眨眼睛。”顏千夏的小手輕輕撚著銀針,小聲問那侍衛。


    那侍衛輕輕眨了眨眼睛,這迴比上迴的速度要快,顏千夏的唇角揚起了好看的弧度,取下銀針,接過禦醫遞來的藥,輕輕托起那侍衛的下頜,用筷子撬開他的牙,給他喂藥。


    “讓他們做。”


    終於,慕容烈看不去了,顏千夏可以為寶珠求人,可以為這個陌生的侍衛如此盡心盡力,甚至對年錦都比對他好,卻從未對他溫柔過片刻。


    “我要親自掌握他們服藥後的情狀。”顏千夏淡然地說了一句,不肯離開半步。


    慕容烈突然就想殺了這侍衛,見他臉色變得難看,年錦連忙上前來擋住了他的視線,以商議國事為由,請他出去。


    顏千夏始終沒有轉過頭看他一眼,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這個看不到的對手身上了,若有機會,她真想摘下那鬼麵人的麵具,看看他究竟長成了什麽樣兒。


    七個時辰,她一直在這裏忙碌著,幾乎沒坐下過,和幾位禦醫討論藥方,仔細觀察每個侍衛的情況,他們的身體看上去是軟了一少,可是還是沒有能動彈的跡象。


    午膳就在這裏解決了,和大夥兒吃得一樣,不,比大夥兒吃得多。餓自己才是愚蠢的,她扒了兩大碗飯,然後捧著一碗湯,滋溜喝得歡快,看得眾人一楞一楞的。


    在這個女子得笑不露齒的地方,她褪去了之前精心維持的偽裝,就是一個異類,可又異得這樣自然,這樣美,總令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夕陽漸斜,她走到小侍衛麵前翻他的眼皮子,看他的情況,說實話,到了現在,她也開始有些失望了,忙活了一整天,為什麽一點轉好的跡象也不曾出現?難道是她的方子有錯?


    “謝娘娘……”


    突然,一聲輕不可聞的聲音飄過來,她猛地瞪圓眼睛,看著小侍衛,剛剛是他在說話麽?


    “是你說話?你眨眨眼睛。”她驚喜地捧住了小侍衛的臉,盯著他的眼睛。


    “是奴才……”小侍衛又弱弱地說了三個字,一張憨厚的臉上全是紅潮,不知道是被藥物泡的,還是被她的小手捧著羞紅的。


    “張大人,你們過來瞧。”季沫狂喜起來,扭頭就招唿那幾名禦醫老頭兒,他們都是禦醫院裏造詣最深老太醫,在宮裏侍侯主子這麽多年,還能好端端活著,這本事就不一般,有鐵打的醫術,也有靈活的腦子。聽到季沫的唿聲,幾個老頭兒圍攏過來,見這小侍衛果然可以微微動彈手指了,紛紛稱讚季沫的醫術。


    季沫有些得意起來,俏臉上全是興奮的笑,一興奮,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轉身就抱住了最老的張禦醫,他的白胡子都快被嚇得抖掉完了。


    “張爺爺,我這是不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張禦醫不知道長江是哪裏的江,可他知道慕容烈的臉色很難看,他可能活不過今晚——季沫是背對著慕容烈的,她看不到慕容烈快噴火的眼睛,隻嘰呱著,轉身又抱另一個,這迴她抱到了一個粗壯的身子,有堅實的胸膛,還有她熟悉的味道。


    “你說我是不是夠格進禦醫院……”她一麵說一麵仰頭,和他對望著。


    “好了?”他的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


    顏千夏立刻鬆了手,一臉嫌惡地看著他,她居然去抱他?真是見鬼!她得去用藥水洗洗手。


    “我們繼續,把藥水加熱。”她快速轉過身,不再理會他。


    幾名禦醫擦著汗,哪裏還敢繼續,尤其是那老頭兒,隻差沒抖暈過了。顏千夏輕歎一聲,扶起了那老頭兒,小聲說道:“起吧,你都一大把年紀,七十多歲了……還能怎麽著呢?”


    她是說給慕容烈聽的,她抱寶珠他生氣,她抱這老頭兒他也生氣……慕容烈你的腦子裏在想什麽?


    難不成還真喜歡上了她顏千夏?她突然想到了去暮穀途中,他欺負她時她發的誓言,要讓他喜歡上她,再狠狠撕碎他的喜歡去喂狗……多幼稚,若可能,她真想永遠不和這個男人再見麵。


    “你們繼續。”慕容烈終於開恩了,那老頭兒不再抖,麻著膽子繼續幹活兒。


    過於濃豔的夕陽漸漸被暗色的夜吞噬,院中開始點起燈籠,顏千夏的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很累!


    不過這些侍衛的四肢已經開始恢複知覺,能輕輕地挪動,雖然吃力,但是畢竟在好轉。年錦指揮人把這些侍衛抬迴了榻上,顏千夏坐在樹下,往椅子上一靠,居然就這樣睡了過去。沒一會兒,細細的唿嚕聲就開始在院子裏迴響,年錦和一眾侍衛都驚訝得不得了,顏千夏的形象在他心裏完全翻了個邊,可能不少人都在想,這個傳說中的惡毒的女人……為什麽是這樣子的呢?


    慕容烈這才站起來,輕輕地抱起她,大步往迴走去,沒坐輦,沒騎馬,就這樣把她攬在懷裏,走過夜色,走向他的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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