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進門,梅傾酒仰頭就嚷道:“老鴇,快喚四個姑娘過來伺候!”

    “好咧。”老遠就聽人喜滋滋的應和,“客官您稍等。”

    底下忙有幾個龜奴上來引路。

    百裏撿了就近的一方圓桌坐下,往周遭望了一眼,心裏有幾分懷疑。

    “到這種地方,靠譜麽?”

    “靠譜,怎麽不靠譜?”梅傾酒信手端上一杯酒水,美美的抿了口,很為自己的機智感到得意,“難不成你還怕她追到這裏來?就是她肯,人家老鴇也不樂意啊,除非她願意接……咳,我可不認為會為了個你犧牲到如此地步。”

    百裏覺得他小題大做,“不過就是躲個人,至於麽?”

    “這話該我問你罷?”梅傾酒不答反笑,“你就是去吃一頓又如何?”

    “有的人,你越搭理她她越上心。”他哼了一聲,不以為意,“我不會像你,那麽愛拈花惹草。”

    聽了這話,梅傾酒覺得自己很委屈:“我這叫風流倜儻……喏,你看。”他忽然指指外頭,“有用沒用,一瞧便知。”

    百裏順著他所指舉目而觀,透過大門進進出出的人叢裏,隱約能見到那街上立著個少女,正眼巴巴地瞅著裏頭,抓耳撓腮。

    她果真不敢進來。

    思及如此,心中不由大石落地。

    “這麽執著的姑娘,我還是頭一迴看到。”梅傾酒嘖嘖兩聲,言語間又飲了一杯酒,“我要是你,如此好事絕不會往外推的,哎呀……真是可憐咯,這丫頭要是當初遇上我就好了。”

    “哼。”

    百裏冷眼看他,“光是吃飯也就罷了,若吃完了,她還在又該怎麽辦?”

    “那就歇一晚上唄。”對方聳聳肩理,一副所當然的模樣湊上前去,笑得十分猥瑣,“這落月閣裏的姑娘,手段可好著呢,保管叫你□□。”

    百裏頗為嫌棄的拿眼瞪他,眸色鄙夷。

    “什麽表情啊,請你逛青樓,你還不樂意?”

    他靠在軟椅上,冷聲笑道:“我早就不來這種地方了。”

    “玩久了自然膩得慌,今日不正好,偶爾也開開葷……”梅傾酒轉身又喚道,“老板娘,快來換壺酒。”

    “你慢慢喝。”百裏摁了摁眉心,“我用過飯就走。”

    “你也真是沒勁。”他笑道,“哪有人特意來青樓吃飯的……罷了罷

    了,妞兒,拿你家的菜單子上來,爺要點菜。”

    一旁斟酒的女子遂微笑欠身:“好。”

    為了省事,百裏隻隨意叫了幾道菜,梅傾酒似乎準備待很晚,也並不著急吃飯。一邊摟了佳人在懷,一邊興致勃勃地看歌舞。

    四周裙袂飄香,各色衣著晃得人眼花繚亂,百裏持杯於手,目光漫不經心地流轉,卻是想著白日裏在衙門中遇上的事。

    洛知府顯然是提早知曉他的行蹤,這其中定然有人通風報信。如此一來,就算有什麽貓膩,他也不得而知。再這麽查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倒不如迴去的好。

    神遊之際,身側丫鬟已然將菜一一擺上桌。

    尚未轉頭就聞到一陣清香。

    正中是一盤醬蒸鱸魚,四周皆放有薑片和香蔥,賣相極好。魚腹裏還塞滿了竹筍,夾開一小塊,沁人的味道穿入肺腑,那肉也是爽滑細嫩,鮮美異常。

    這吃魚,最注重原汁原味,調料要放得少才不會蓋住鮮香,再加上本身蒸出來的魚湯,隻喝一口也抵上熬的雞湯幾百倍了。

    “好嫩的魚。”梅傾酒對吃那是極為講究,當即提箸嚐了一口,眉毛一揚,“這麽鮮,用的是什麽油?還有這個醬汁……不像是普通的黃豆醬。”

    上菜的丫鬟聞言掩嘴一笑:“這是我們廚子特質的醬汁,當然鮮得很了。”

    “你們家廚子手藝不錯啊。”梅傾酒讚不絕口,“從前怎麽沒聽說過,想不到還臥虎藏龍。”

    丫鬟笑意盈盈,“這是今兒才請來的廚子,爺沒聽過也不奇怪啊。”

    “倒是爺孤陋寡聞了。”

    不多時,又陸陸續續上酸菜滑肉,芙蓉開背蝦和糖醋排骨。

    吃著吃著,百裏方感到一絲不對勁。

    “我們有叫這麽多菜?”

    梅傾酒舉杯喝酒,到如今多少猜出些什麽來了,笑道:“有酸有甜有辣有鮮……青樓的老鴇能照顧得這麽周道,我也是頭一遭。”

    “這是我們廚子特意招待二位的。”那丫鬟立在一旁,笑容滿麵,“多出來的菜,都不收您的錢。”

    百裏將碗筷放至一邊,忽覺得背脊一涼。

    如此行事作風,似乎在哪裏見過……莫名的熟悉。

    “這麽好啊?”梅傾酒明知故問,傾身過去,煞有介事道,“不知你家廚子是哪一位?”

    “我們家

    的廚子啊……”

    話音未落,前方噠噠噠傳來一串腳步聲,有人端著一托盤的糕點小跑過來。

    “百裏大哥!”

    七夏雙眼放光地看著滿桌的空盤子,“你都吃光啦?好吃嗎!”

    俗語說饒人不是癡漢,癡漢不會饒人。

    都追到青樓裏來了,這姑娘也是個世間少有的奇葩,難為百裏想躲她,到頭來還是吃上她做的飯菜,眼下心頭還不知怎麽懊悔呢。

    梅傾酒懶洋洋地倚在一旁剔牙看好戲,能免費蹭上一頓好菜好飯,他也是很知足了。

    眼瞧著七夏把糕點獻寶似的拿上桌,嘴裏嘰嘰呱呱說個不停,不時還和左右的丫鬟姑娘言語調笑,顯然都是認識的,怪不得能讓她混進來做飯。

    看樣子,這七老板人脈還挺廣。梅傾酒若有所思地頷首。

    “我做了些綠豆涼糕,正好給你解解暑。方才在冰窖裏凍了一會兒,不過時間不久,現下吃口感還好,再過一會兒熱氣上來可就不好吃了。”

    她話剛道完,身邊的丫鬟就出聲打趣:“小七對這位公子可真好啊,很久沒見你做這麽多菜了。”

    七夏正低頭收拾碗盤,聞言即朝她笑道:“那自然,他是我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幾個丫鬟耳語了兩句,表情一轉,滿是戲謔,“光做菜怎麽行呢,是我就直接以身相許了。”

    青樓女子說話一貫沒遮攔,難得的是,七夏竟似被開導一般,立刻抬起頭來,雙目亮晶晶的望著他。

    百裏:“……”

    實在是聽不下去,他無可奈何地站起身,徑直往外走。

    “誒——”

    此時已然入夜,頭頂一輪朦朧月圓,四下燈光通明,街道上人群熙攘,很是熱鬧。

    百裏心頭煩躁,走路也比尋常時候快上許多,然而沒隔太久,身後的腳步聲鍥而不舍的再度響了起來。

    “百裏大哥。”七夏追上他,歪頭便問:“你更喜歡吃酸的還是辣的啊?”

    “我剛剛見你吃滑肉和開背蝦吃得比較多,你原來愛吃口味重的?怎麽從前不告訴我……”

    “剛好前幾天我鼓搗出來一種辣炒的螃蟹,下次做給你好不好?”

    額頭因為隱忍而凸出青筋來,百裏皺著眉終於停下步子,轉頭與她對視。

    七夏忙住了嘴,乖乖站在原地。

    他深深吸了口氣,“七姑娘,我救你不過是隨手之舉,這些時日你也款待了我不少,若真心想答謝,勞煩往後別再跟著我了!”

    七夏為難地垂頭想了想。

    “……做菜也不行嗎?”

    “不行!”

    她隻得有氣無力地應著:“哦……”

    百裏很是懷疑:“你聽明白了?”

    “明白了。”

    他暗自輕歎,轉身便朝前走。哪知不多時,後麵那人又悠悠踱了上來,百裏不勝其煩,迴頭喝道:“明白了你還跟著?”

    七夏委委屈屈地離他一丈之遠而立:“我迴家也是這條路的啊,又沒有跟著你……”

    “你!……”

    心累無比,百裏隻好疾步而行,偏偏她也小跑在後。他走快她也走快,他減速她也減速。二人如此走走停停,不知不覺間已到西湖湖畔。

    拱橋流水,湖麵映著岸邊萬家燈火,屋瓦倒影,波光粼粼,蓮荷裏亦有小舟飄蕩,疏影橫斜。

    怪道都說荷花開後西湖好,要是沒遇上這個人,他也有心情賞景遊湖,隻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

    偏頭掃向水中,隱約看到有漣漪一圈圈蕩起,百裏行動微微緩了一緩,盯著幽暗的蓮池下思索了片刻。

    他忽然止步,側目問道:“西湖醋魚,你會做麽?”

    原本還在百無聊賴踢石子兒的七夏,聞言一怔,忙不迭點頭,興高采烈:“會!你想吃這個?”

    百裏淡淡嗯了一聲,“你做得了?”

    “那是當然啦,這世上還沒我不會做的菜。”七夏拍著胸脯,自信滿滿,“你明天來我店裏,我保證起早挑一條最鮮的草魚……”

    “明天就沒心思吃了。”他慢條斯理地打斷,“若我是現在想吃呢?”

    “現在?”七夏明顯呆了一瞬,“你方才不是才吃過嗎……”

    百裏皺著眉不耐煩:“我餓得快不行麽?”

    “哦、哦……”她抓了抓耳根,“可是現在街上應該沒有魚賣了,店裏倒是還剩了條宰好的,不過不太新鮮。”

    百裏雙手抱臂,頷首示意道:“眼前不就有上好的。”

    “雪點前灘鷺,錦鱗活水魚。湖裏的魚有多少,連我這個外鄉人都有所耳聞,你久居西湖之旁,難道會不知曉?”

    七夏咬了咬下唇,認真

    盯著那湖水瞧。

    “這會兒釣魚,那得釣多久啊,天都黑了,魚想必也都睡了……”

    百裏側身將走,“你自己看著辦。”

    七夏趕緊拉住他:“誒……你、你等等!”

    百裏擰著眉頭地甩開:“又怎麽了?”

    “我去找魚竿……那你可別走開。”

    他眼瞼一垂,倒答得十分爽快:“好。”

    七夏這才往後退了幾步,舉目在附近粗略搜尋了一番,很不幸周遭並未看到漁戶,幾家房舍也距此地甚遠。她自然不傻,猶自琢磨片刻,仍舊沒離開,隻蹲在湖岸上,望著水發愁。

    就在百裏等得極為不耐之時,耳邊乍然聽到路人驚唿,隨即便聞“嘩”的一聲,水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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