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世間千般色萬般彩,紅若丹朱灼烈,鵝黃嬌俏動人,就是那初春翠綠也是惹人的緊。


    楚狸眼中卻什麽也看不到,唯有莊嚴黑白,織成稀疏羽紋,令他心安。


    空中雷劫滾滾,四下齏粉飄然,太虛廣場上唿嘯的狂風與滿目的飄霧都遮不住他麵前白色身影。


    第三道劫雷本該應聲而下,但此時此刻卻收在了半途。劫雲自然未散,反而開始不斷壓縮,在空中爆散出幾縷星花,四周威壓更濃。


    齊子佩一身羽鶴白衣立在他麵前,合光在手,人如天道劍如虹。他那從容背影帶著一股睥睨蒼生一視同的豪氣,刺得楚狸有些睜不開眼。


    “倒是驚人。”決然轉身,齊子佩濃眉深鎖,“不要命了?”


    楚狸虛弱苦笑:“這不,給您長長臉!”


    “省省吧,我可看不得一具焦屍與我同床。”


    場外之人看到齊子佩入陣,皆是安心一歎。正巧,楚瑜這時被扶音給救醒了,看到完好無損的楚狸與東君齊齊並立,這才稍微淡定一些。


    他轉頭朝扶音道:“師叔,這下兄長應平安無事了吧?”


    誰知扶音還是沉著臉:“你看,劫雲起變化了。”


    所謂劫,乃是天公向逆天之人討要的代價。就打仙道來說,人生一命不過百年,仙門之人求道而行,命數少則百年,多則歲如洪荒。他們並非天生的仙,自然不能白白與天同壽,故未升仙之時多有劫數伴身。


    再說仙門大成之人,求仙問道的本源自然是追求仙家門庭。古往今來行走在神仙道上的人不計其數,正真成者皆需經過九道天雷加身,方能脫胎換骨,平地飛升。


    歸墟無妄的年歲裏,不經劫數便成就仙途的,大多是轉世聖人,這一批人又非經典仙門,乃是多世功德護身,方得神聖之道。


    除卻求道逆天,鑄就法器、煉製丹藥以及許多有違常理的法門,亦是逆天之行。既達逆天,必有劫數相伴,也算是天公唯一的公平。


    丹劫三分,三劫肉白骨,六劫元神迴,若是得了九劫丹藥,誰也說不準是不是就能瞬間大成。


    楚狸今日作丹,丹成之時引來雷劫,便說明他的丹藥已是逆天之流。


    故今日扶音一見,便有了些想法,玉虛近百年以來,能以楚狸修為引來丹劫的,屈指可數。若是想將玉虛丹術繼續傳承,就不得不看看他是否有這層機緣,百密一疏的是,扶音操之過急,忘了楚狸的能為。


    若不是齊子佩突然出現,怕是今日楚狸要死在雷劫之下。


    但齊子佩及時入陣,卻也不是什麽好事。雷劫麵前眾生平等,因而一人受劫時那人受的是他本該得的,但若有人助他渡劫,則雷劫的威力亦會增加。


    非常不巧的是,今日趕來為楚狸渡劫的乃是齊子佩。齊子佩早已修到破神境界,自身修為已近飛升,正是鼎盛時期。劫雲沒有自身神智,當他入陣之時,劫雲竟默認其為幾近渡劫之人,起了根本性的變化。


    原本烏黑的雷雲壓縮之後竟成了全紫霞雲,本該殘存的一道驚雷消失殆盡,整個雲層醞釀著不明情緒。


    “不好!怎麽變成天劫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陣外觀陣之人麵上都帶上了驚慌,就連最為淡定的扶音也焦急起來。幾名滯留許久的他門仙友二話不說齊齊禦劍,帶著滿麵驚慌向外飛去。


    楚瑜聽到“天劫”二字,掙紮著想要向陣中奔去。誰知扶音一個手刀打在他脖頸之上,將再度昏迷的楚瑜丟給東方墨。


    “你且將他帶迴去,警告眾弟子不許靠近!”


    東方墨一把扛起楚瑜,“師叔,你呢?”


    “護陣!”


    扶音仰頭向著天際望去,不知何時,深紫的雲團不見了,整個天空都燃起紅色,充滿了令人絕望的壓抑。直到東方墨完全消失在扶音眼中,他才從乾坤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爐蓋,秀手一拋,罩上大陣。


    陣內靈氣詭異變動,楚狸與齊子佩自然感應到了,又見大陣蒙上一層銅色,齊子佩心中了然。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我助你渡丹劫,現在報應來了,第三道雷劫將是四九天劫。”


    “那又何妨?反正我的命都是向天偷來的!”


    齊子佩很少笑,更是很少笑的妖孽,此時他望天輕蔑道:“無妨,莫要誤了晚食便好。”


    火紅天空像是被他激怒,霎時間無數雷霆滾滾而下,好像星河倒墜,可謂一瀉千裏。無數道雷龍在空中交纏飛馳,張牙舞爪朝著太虛陣中師徒二人咆哮而來。


    眾龍直衝大陣之時,減緩了些許速度。隻是大陣並未支持多久,雖然大陣之上加持了扶音的丹爐頂蓋,本應堅固至極。但天雷威勢驚人,大陣與頂蓋隻阻擾片刻,便出現裂紋,再一衝擊,全數化作虛無。


    場外扶音嘔出一口心血,那頂蓋是他親命法寶之一,全數損毀,自然傷了他心脈。這些他也沒有辦法再助陣中二人,隻得盤坐在雷龍之外閉目養神。


    百龍狂嘯著劈擊楚狸二人,楚狸早已被齊子佩摟在懷中,當下正是齊子佩一人抵抗天威。


    合光懸入半空,劍身旋轉間斬斷不斷襲來的劫雷,拚命護著劍下二人。楚狸也想做些什麽,但他在浩然天威之下當真什麽也做不了,這天雷隻要一道劈上他,粉身碎骨自不必說,說不準連魂魄都得劈散。


    雷雲像是沒有盡頭一般錘擊著太虛大殿,齊子佩的額上也開始冒出冷汗,楚狸已有些恢複,想脫身為他分擔點壓力,卻被壓的更緊。


    楚狸抬頭疑惑道:“為何這般護我?”


    “閉嘴。”齊子佩有些不耐煩。


    “當初你還讓我下山,我以為你恨不得殺了我。”


    齊子佩手中靈氣晦暗一閃,“多嘴,此事日後再說。”


    狂躁的雷雲約莫轟擊了半個時辰,才漸漸平息。雷雲又恢複當初模樣,隻待最後一條紫龍遊下,劫數便算是過了。末龍狂遊而下,師徒二人方才察覺它已是攜了裂天威勢。不及更多防護,劫雷直直命中還在空中護主的合光,


    要說仙門之人最為重視的事物,無非自身修為與本命法寶。合光便是齊子佩的本命法寶,自他修劍之日起,便一直在他身旁。合光品級極高,是有了劍靈的,由齊子佩心血溫養至今,已是歸墟東君的標誌。


    隻是今日,合光斷了。


    合光劍折,齊子佩瞬間重傷,再也扛不住雙劫加身。紫龍百米衝刺一般向二人襲來,齊子佩嘴角泛紅,若不是楚狸撐著,恐怕就得倒下去。


    如果說楚狸之前是因為各種原因親近齊子佩,那麽今時今日,他腦中再無其他想法。


    楚狸湊到齊子佩耳邊,輕聲耳語道:“你猜的沒錯,但我是配得上你的楚狸!”


    “恩。”齊子佩明眸微彎,“貧嘴,成何體統——”


    鎮山河。


    縈繞在太虛廣場上空的劫雲散了,一道虹芒直衝楚狸,那是他的丹藥。


    接到自己丹藥的楚狸二話不說,將它塞入齊子佩口中。果真是經曆了三重丹劫和四九天劫的逆天仙品,齊子佩臉上迅速泛起血色,盤坐著調息片刻,整個人的氣息便開始平穩起來。


    隻是合光斷了便是斷了,楚狸望了望手中赤霄紅蓮,將它放在齊子佩膝上。


    他的靈力這次是真的枯竭了,顫巍巍的掏出最後幾粒強體丹,剛想灌入口中,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丹藥也撒了一地。


    扶音在陣外調息完畢,才發現天劫已經結束,剩下一地狼藉。齊子佩從滿地狼藉中走出來,背上負劍,懷中橫抱著楚狸,楚狸懷裏則摟著已經斷成兩節的合光。


    扶音快步跑到齊子佩麵前:“子佩——”


    “救他。”


    這次比試驚天動地,由於太虛廣場損毀,修複之前其後的比試隻能順延。玉虛宮再次向天下仙門展示了它的強大,眾仙門即便是滯留,也是心甘情願。


    楚狸可不好過了,三日前一場比試差點弄得他油盡燈枯,當下醒了卻又整日泡在藥水之中。


    他一次比試多次耗盡靈力,對身體傷害十分巨大,因此當下隻能通過藥浴來溫養身體。今日本該是楚瑜論道比試的日子,可自從楚狸醒後,他便一刻不離楚狸身邊,搞得楚狸有種被背後靈黏上的錯覺。


    楚狸推了推澡盆旁的楚瑜道:“今天不是你比試麽,怎麽還不去!”


    楚瑜折了折手中毛巾:“不去。”


    “我可聽說道真他們報了名的,你不去給我出一口氣?”


    “不去,我守著你。”


    楚狸歎了口氣,這孩子是被嚇怕了啊!心中不禁有些暖暖的,但這娃娃要一直黏在他身後,哪天能長成獨當一麵?想起比試時的約定,楚狸終於下定決心。


    這幾日他也算想清楚了,便開口道:“楚瑜,其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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