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待硯哥兒簡單,但是對待西太後,阮沁陽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屋中檀香幽幽,阮沁陽見西太後靠在榻上,頭上戴著瑪瑙抹額,快步上前:“蘇嬤嬤說娘娘身體不適,可叫太醫看過了?”

    西太後“哎喲”了聲:“哀家是老毛病了,受了氣就這樣,太醫瞧也瞧不好。”

    見西太後扶腰,阮沁陽眉頭輕蹙:“娘娘可是腰疼的厲害,若是不介意沁陽幫你捏捏?”

    西太後點頭,阮沁陽手搭上去輕輕捏了起來。

    開始幾下有點摸不準力度,後麵就跟著她的反應調試了,按得極為舒服,竟然比她身邊那些專門替她推拿的婢女還要手巧。

    “哀家記得你祖母早逝,你是怎麽學的這一手手巧?”

    西太後牽起了阮沁陽的手,舉在眼前看看,摸著柔若無骨,而放在眼前更是皮肉細膩,指甲殼顏色透粉,健健康康,不見繭子皮屑裂口這才放心。

    “在家中可過得好,沒受累伺候長輩吧?”

    西太後總想著阮沁陽本事厲害,倒是忘了她上無親祖母祖父,母親又早逝,雖說父親疼愛,但男人每日都要忙外麵的事,哪管得好內宅的事。

    “太後娘娘你誤會了……”

    阮沁陽囅然而笑,眉眼生動,“不過太後娘娘能那麽關心沁陽,沁陽真是樂的不知該說什麽。”

    西太後拍了拍阮沁陽的手,但眼睛還是盯著她瞧,等著她說為什麽會按穴位。

    阮沁陽被她瞧得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露那麽一招了。她會按摩這件事想起來跟阮晉崤有關,當年他開始練武,她看他每日累的抬不起胳膊,就特別跟府中的老嬤嬤學了推拿,學會了好給阮晉崤放鬆肌肉。

    西太後不知道原因不罷休,阮沁陽就照實說了:“我跟大哥兄妹感情好,不過我們家人都差不多,我為了硯哥兒也學了如何做小食。”

    阮沁陽眉宇間頗有長姐如母的架勢。

    雖然她極力的想把她和阮晉崤的關係撇到兄妹親情上,但西太後聽著就不是那麽一迴事,笑容滿麵:“哀家以前覺得沁陽嬌氣,後頭又發現沁陽會的東西不少,還都是些尋常閨秀不會,不願意學的,更巧的是沁陽會這些東西似乎都是為了崤兒學的。”

    這話是不是太曖昧了。

    阮沁陽正想反駁,西太後麵色肅然:“哀家不知怎麽與你開

    口,現在想想你跟崤兒的關係,哀家又何必估計那麽多。”

    “太後娘娘?”

    “哀家這氣的躺在榻上為的是崤兒的事。”

    阮沁陽一怔,聯想到阮晉崤今日沒來堵門口,難不成他還真出了什麽事。

    “他被陛下罰了板子又禁了足……”

    西太後把阮晉崤收拾靜安宮那位還有田皇後的事說了:“崤兒是哀家孫兒的事,沁陽你那麽聰慧應該早知道了,哀家把你當自家孫女,不愛跟你繞那些彎子。”

    西太後頓了頓,“崤兒那孩子強得很,不肯跟陛下服個軟,但哀家也能明白他的心思,當年他母親去的慘,皇後做了不少惡事,知道零星半點,就能讓人恨不得把皇後給拆了,若是崤兒全都知道,也不知道該痛苦成什麽樣子。”

    踩了皇後的臉。

    皇後阮沁陽是見過的,與趙曜長得相似,一雙迷人眼,肌膚保養的極好,雖不如貴妃貌美,但那雍容華貴的氣質,仿佛鼻孔裏出的氣都是高高在上。

    阮晉崤竟然一腳踩在了她的臉上。

    這恐怕比殺了她還難受。

    阮沁陽說不出心裏的感覺,有些想笑,但當著西太後的麵又不敢笑出來。

    阮沁陽跪坐在榻邊的猩紅如意紋團墊上,恭順的低著頭半晌,再抬頭眼眸略黯:“其實沁陽早有話想與太後娘娘稟報,隻是不知道如何說才脫了幾日,今日恰好,還請太後娘娘恕沁陽無禮,不領太後娘娘的好意。”

    她開口不論皇後和阮晉崤的事,直接就讓她恕罪,西太後眉頭微蹙,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說。”

    “當日歹人闖進了書院,沁陽慌得六神無主,所以才跟硯哥兒進宮叨嘮太後娘娘,這一住就快一個月,如今沁陽的爹爹就在京城,也該出宮去了。”

    聞言,西太後眉頭皺的更深。

    本以為這對小兒女幹柴烈火,已經快要點燃了,難不成是她家崤兒一廂情願。

    “可是在宮中住的不舒坦?”

    “宮中很好,太後娘娘更好,沁陽說出宮,硯哥兒恐怕就要哭鼻子舍不得太後娘娘,隻是……我們敬愛太後娘娘,同樣也思念父親,沁陽有些想家了。”

    阮沁陽低眸,西太後看著她顫動的睫毛,有種老太太欺負小姑娘的感覺。

    “你先迴屋,哀家想想。”

    阮沁陽應聲退了

    出去,人走了,西太後招來蘇嬤嬤:“你說她這是什麽意思?”

    蘇嬤嬤不好說,沉思片刻,麵對西太後期待的眼神,答道:“該是小姑娘害羞了?”

    “有些像,但有些不像。”西太後就不明白了,“這青梅竹馬的,不該是一點就燃,崤兒那兒哀家看的明白,是隻瞧得見沁陽,但丫頭這兒哀家始終看不明白。”

    “姑娘的心本來就難琢磨,不過……”蘇嬤嬤一笑,“老奴怎麽想,縣主都不會狠心忍下挨了板子大殿下不管。”

    西太後想想也是,再者總不能扣著人不許人走,與皇帝那兒知會了聲,允了阮侯爺來宮裏接兒女。

    要論心情複雜,阮侯爺的心情是最複雜的。

    之前勸女兒考慮,已經鼓著一口氣認為女兒不同意,他就要豁出半條命抗旨了,哪裏想到女兒就那麽進宮了。

    既然進了宮,他就想著要要接受阮晉崤這個女婿。

    沒想到現在又把女兒接出宮。

    阮沁陽看著表情複雜的阮侯爺:“爹爹這是怎麽了,我與硯哥兒迴家,爹爹難不成嫌棄我們吃的多。”

    硯哥兒才跟西太後告別,眼眶略紅,聞言看向父親,他努力裝作成熟的模樣,但怎麽看那小肥臉都是可憐巴巴。

    阮侯爺歎氣:“要是嫌棄你們,哪裏還會來接你們。”

    “爹是想過真忍下我們?”硯哥兒不求甚解。

    阮沁陽掃了眼捂唇偷笑的女兒,抱了兒子:“爹爹前段時間事忙,你受了罪,爹爹也隻是匆匆見了你一麵就讓你進了宮,硯哥兒可怨爹爹?”

    “爹爹是正事,硯兒不怨。”

    經過書院的事,阮侯爺看得出兒子比起以前要孩子氣許多,看來是被嚇得不輕。他以前總想著,硯哥兒是獨子,得嚴格要求,可見了阮晉崤與明帝的相處,兒子雖然不能嬌養,但也得多費點心。

    “迴家了也好,這段時間雖不空閑,但住在一塊,總能抽出空陪陪你們。”

    上了馬車沒走多久,硯哥兒就發現這不是迴將軍府的路,不明白地看向父親:“我們要迴鎮江嗎?”

    “不,我們迴我住的別院。”

    “為什麽不去將軍……”硯哥兒聲音減弱,看著父親,眼睛瞪圓,難不成父親已經知道大哥的心思了。

    “怎麽迴事?”阮侯爺這聲是問女兒。

    阮沁陽抱著軟枕,懶

    洋洋地掀著車簾賞熙熙攘攘的街景,聞言挑眉:“人嫌阮家人長得不夠威武好看,非覺著自己跟大殿下像呢,說不像就說我騙他,哭得眼淚鼻涕一齊出來。”

    阮侯爺:“……”

    硯哥兒眼神懵懂:喵?

    別院比起將軍府要小上許多,連奴仆也少,倒是侍衛挺多。

    “都是陛下指派,保護我們的安全。”

    阮沁陽:“陛下聖明。”

    院子雖小但五髒俱全,隨便讓海棠她們收拾了下,阮沁陽就躺在了床上,至於硯哥兒則被阮老爹帶去思想教育了。

    “這床太窄了,而且也硬了點。”

    見主子換了寢衣上床,卻遲遲不閉眼而是靠著枕頭不知道想什麽,海棠以為她是睡不慣,忍不住說道,“這兒離將軍府不遠,要不然派人去將軍府帶幾個丫頭過來,還有把姑娘用慣的東西取過來?”

    之前進宮不好帶太多東西,幸好西太後體貼,東西都備的好好的,但是換到這兒,侯爺可不擅長處理這些內宅的事,隻管飯菜好不好吃,不會餓著她們家姑娘,其他都不懂得。

    “不必了。”

    阮沁陽翻了個身,海棠不說她不覺得,這會還真聞到這床有股不新鮮的木頭味。

    好木頭是越陳越香,就像是她之前睡慣了那張架子床,而一般木頭舊了就有一股陳舊的味道,像是融入了砂石泥土,躺著都覺得把身上躺臭了。

    阮沁陽暗罵了自己嬌氣,從床上起來去了榻上躺著。

    海棠看主子那麽翻來覆去的,忍不住跟青葵小聲叨念:“姑娘明明不舒服,怎麽不準我們去將軍府拿東西,真是奇怪。”

    青葵是知道怎麽一迴事的,不敢開口,隻能用對海棠從未用過的殷切眼神看著她:“若是不忍心讓姑娘不舒坦,你就多勸勸她。”

    海棠不明白地盯著青葵:“怎麽覺得你怪怪的。”

    不過得了“聰明夥伴”的鼓勵,海棠又進了屋子:“姑娘熏慣的合香恰好用完了,那些香都是特製的,在街上也尋不著,但將軍府還留了不少。”

    阮沁陽斜眼看她,真不曉得她是不是收了阮晉崤的好處,來她這裏裝傻充楞。

    她腦子裏本都在想西太後說得那些話,她又一直來跟她說好東西在將軍府,讓她下令去拿東西。

    怎麽拿?讓人一箱子一箱子的抬出來,連著床和家具,不知道的還以為

    是那家夫人和離帶東西迴娘家。

    阮晉崤被罰禁足,一定就在將軍府養著他的傷。

    阮晉崤疼得在床上翻不了身,然後看著她派人去要迴自己的丫頭跟東西?

    光是想想,阮晉崤的神態就浮現在她腦海。阮晉崤明明是個強硬人,連東太後和皇後都能踩在腳底,但不知道她腦海裏怎麽就儲存了那麽多他脆弱的神態。

    “我哪有那麽嬌氣,不用香就是了。”

    阮沁陽看向蒙了玉皮紙的雕花窗欞:“把窗打開,日光曬出的味道最新鮮最好。”

    海棠依言打開窗,外頭電閃雷鳴,是傾盆大雨的前兆,窗戶一開外頭泥土的腥味就湧進了屋子。

    味道不算太臭,隻是阮沁陽的臉臭了。

    出宮的時候還好好的,現在怎麽暗成了這樣。

    “殿下身上有傷,還是迴屋歇息吧。”

    弓藏愁著眉,主子的身份高了幾倍,但是他苦命的差事依然不變。

    看著天色越來越暗,青雷在烏雲中穿梭閃動,但是他的主子就坐在正對二門的地方,背靠壁影,一看就知道在等些什麽。

    而主子這等待,他一想就覺著就是暴風疾雨都會坐在雨下等。

    “姑娘已經出了宮,要不然奴才去請姑娘過來?”

    阮晉崤冷眸掃過弓藏,弓藏覺著這眼神算淡不算太拒絕,剛想著有戲,就見主子啟唇:“閉嘴。”

    弓藏苦著臉,不止是老天爺要下雨,他這臉上也要下雨了。

    主子到底是怎麽想的,既然是等人卻不讓被等的人知曉,二姑娘又不是有千裏眼,知道主子宛如一尊望婦石立在這兒。

    想到主子背上的傷,弓藏真的要落淚了,要是傷口沾了水傷情變得嚴重,他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可要是他把主子硬拖迴屋子,現在他脖子上的腦袋就能分家。

    蒼天啊,大地了,求求神明了,就不能隻打雷不下雨嗎?

    就讓主子吹吹冷風就行了,千萬別落雨滴子下來。

    心中不斷祈求菩薩,但見著天邊的雲已經變成赤黑濃墨,弓藏吩咐侍衛拿了不少把傘,等會雨下下來,就是拚上半條命不要,也得讓主子打上傘。

    仿佛感覺到弓藏悲戚的心情,老天想教他更傷心難過,仿佛一瞬間豆子大的雨點瞬間就落了下來。

    劈裏啪啦,砸屋簷地麵,

    弓藏顫抖著手為主子打著傘。

    “滾。”

    迎著主子充滿煞氣嗜血的目光,弓藏覺得死亡也不過如此,顫巍巍地道:“這風那麽大,傘擋不了多少雨……”

    所以主子你就將就打著吧。

    “我說滾。”

    阮晉崤捏住傘架直接扔了在地,看向其他想上前的侍衛。

    一時間竟然沒人敢上前為阮晉崤撐傘。

    雨珠子漸漸變大,猶如一個個圓潤的小石子,能聽到砸在皮肉清脆的響聲,阮晉崤低眸翹了翹唇,感覺著水慢慢滲透全身,甚至能融入他的骨血。

    倏然,水流的觸感乍停。

    阮晉崤還未抬頭,眼裏就布滿了笑意:“沁陽。”

    阮沁陽舉著傘本來一肚子話想說,對上阮晉崤欣喜雀躍的眸子,思維一頓,忘了本來要說得話。

    “沁陽。”

    阮晉崤伸手握住了她握傘的手,沾滿雨水的手,既濕又冰,還帶著點粘,粘膩的感覺在不斷擴大,就像要生生把什麽黏住一樣。

    “西太後與我說了很長一番話,我知道她那番話是想讓我來看你,我隻是侯府姑娘,開罪不起天家所以我來了。”

    阮沁陽淡淡道,“還有別院的床太硬了,我睡不慣。”

    “沁陽。”

    阮晉崤知道自己滿身是水,不抱妹妹,隻是壓著手把傘往她方向推了推,“我無礙。”

    因為這句“我無礙”,阮沁陽心中升起了一絲火氣,擰眉看向他:“看來這雨水可能是仙露,不會讓你身上的傷加重,還能讓你‘無礙’。”

    阮沁陽話裏的火氣並沒有讓阮晉崤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唇角依然帶笑,隻是手掌略微用力把兩人相握的傘扔在了一邊,踉蹌地把妹妹擁入懷中。

    這下濕漉漉,黏糊糊的觸感直接接觸全身。

    臉被雨珠砸上,全身被雨水打濕,阮沁陽神態都還是愣的,阮晉崤竟然讓她淋雨了?

    這是什麽混賬哥哥!

    “沁陽,我很高興。”

    高興你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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