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明說出了她的想法。

    “麥琪塞城經常受欺負,就因為我們太弱小了。如果紮可汗能把他太陽般的光輝照在麥琪塞城上,居琅部還敢不敢欺負我們?我聽說南朝是太陽升起的地方,誰得到南朝大汗的保護,再也沒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小虎哥哥,你,你想過沒有,把公主還是獻給紮可汗?”

    張小虎睜大了眼睛:“嗯?”

    “西北王隻是一個梟雄。他的子民,大都是南朝各代皇帝的罪犯,以及罪犯的子女。雖然大都是漢人,可,南朝皇帝是討厭他們的,卻又怕他們侵擾南朝的邊疆。他讓公主跟紮可汗合親,是不是這個意思呢——牽製西北王?還有金薩王?你想想看,小虎哥哥!”

    張小虎開始有點佩服這個姑娘。他說的話便有了一些探究的口吻,這口吻能讓人感覺到尊重。他說我本來隻隱隱約約想了一點點,你這樣一說,我才覺得很對。可是——這一切跟我有什麽關係嗎?我隻想報仇而已。

    阿依明說關係很大。你父親是怎麽死的?你說過了,是那個姓柳的做的惡。姓柳的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他因為接受了金薩王的命令。假如你父親不護送葛天師,他老人家就不會死。誰讓他去接葛天師呢?是西北王但飛揚。可是,他竟然要你去求他才肯為你父親報仇!而你對此又毫無把握,所以才想到要給他獻上南朝的公主。你想,這不是弄錯了嗎?“他們沒一個是好人!小虎哥哥,你信不信,假如你把公主獻給他,他會……殺了你。”

    張小虎打了一個哆嗦,深夏的夜空,陡然添了許多冷冽。“他……會嗎?”

    “怎麽不會?你說說看,你為什麽不會!”

    張小虎默然了。他輕輕地踢著腳下的一窩芨芨草,過了很久,說:“你覺得我把南朝公主獻給紮可汗,他又會如何?”

    阿依明笑了起來,牙齒閃著星星的光輝:“當然會隆重的接待你。他會把你封作草原上的英雄。小虎哥哥,你想要報仇殺死金薩王,隻有著落在這件事上。你可以想法子在紮可汗的軍隊中留下來,很快,你就能成為一名將軍。要打敗金薩王,是不是隻有這樣才可以呢?”

    張小虎似乎一下子看到金子似的大道,那大道上擺著仇讎的頭顱,他的手一揮,如潮的兵士將那些頭顱踏成粉末。“你說的很對,明天,我就踏上去富拉山的路,去拜見紮可汗!”

    阿依明很興奮,說明天我也去。張小虎有些猶豫,阿依明說我可不是想跟著你,你想想,我隻想給麥琪塞城找個依靠。有個紮可汗的保護,草原上的豺狼不會再打我們的主意。你答應帶我去嗎?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兩個姑娘當夜睡在帳篷裏,合鋪著那條狼皮褥子。公主有了這麽一個女伴,竟然睡得很安詳。

    張小虎本來以為公主知道後會很高興,她卻隻是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她說,你這麽做不僅紮可汗會賞賜你,等消息傳進南朝皇宮,我父皇也會賞賜你。她說這話時帶著一點傲氣,傲氣背後是一點不滿,仿佛沒有說出真心話似的。

    她本來不願意和阿依明騎一匹馬,可張小虎一定要堅持,說阿依明前麵受了居琅部的驚嚇,身體比你還弱,你不願意同騎,那就讓她一個人騎,公主賭氣走了一程的,但不過幾裏路兩腳就磨破了,這時也隻好不再倔強。

    他們一路向南。戈壁草原上的人說起路程,不說多少裏,而是說幾天。紮可汗的都城富拉山在黑水河以南,中間要過烏倫河、額爾塞河,還要翻過青穆爾山脈。算起來,少說也得有兩個月的路程。出發不久,阿依明就打發班吉克姆迴麥琪塞城去,好向也裏塔老爹報告消息,班吉克姆也沒說不迴,隻說再送一程,三送兩送,送了一整天。偏偏第二天就遇到麥琪塞城的十幾個男女,都是陸續從吾爾該殘部中逃迴來的,消息就由他們帶迴去。阿依明說:“你們告訴老爹,他女兒去尋找擋風的高山了,叫他不要牽掛!”

    日子已經到了八月底。走過的路有的是草原,有的是戈壁,水流過的地方就有草有樹有人家,沒有水的地方就是荒涼一片。幸好他們弄到了一隻駱駝,張小虎一點都沒有客氣地獨自騎著,他隱隱覺得肯定會遇到什麽危險,因此必須要保持足夠的體力,以對付突然就會出現的敵人。

    果然遇到了一點小麻煩。那是他們上路的第十四天,中午在一棵樹下休息的時候,趕來一夥皮貨商。在草原沙漠裏行走的皮貨商都會兩下功夫,這九名皮貨商卻是運氣不好,遇到的是比他們功夫好出很多的人。

    惹麻煩的由頭自然是兩個美貌的姑娘。一位是南朝的公主,一位是麥琪塞城最漂亮的姑娘,九名皮貨商覺得今天運氣很好,很快就打定了殺男劫女的主意。然而這主意錯的實在厲害,沒用張小虎出手,班吉克姆的彎刀已經砍翻了六個。班吉克姆本來就是麥琪塞城最勇敢的武士之一,這十四天來,他一個人走路,腳上打起許多很大的血泡。比血泡還大的是他的怨氣,劫色的皮貨商實在是極不走運。班吉克姆躍上他們丟下的一匹黃膘馬,揮刀追趕逃走的三人。阿依明大聲叫:“蠢笨的獾豬逃走了也沒有什麽,不要追了!”班吉克姆頭也不迴:“誰冒犯了阿依明,班吉克姆就跟他拚命!你們先走,我殺了他們,就會找你們……”聲音被卷起的黃塵擋住了。

    張小虎有些不自在,阿依明跺起腳來,說這個家夥,真是個傻瓜。張小虎嘿嘿笑著說小夥子喜歡哪個女人的時候,都會變得傻呢。阿依明說可我怎麽看不出你傻來呢?傻的反倒是我。張小虎就不說話了。

    他們一直等到下午,班吉克姆沒有趕迴來,第二天早上,班吉克姆仍然沒有趕迴來。第三天早上,仍然沒有班吉克姆的影子。糧食和清水已經很緊張了,再不走的話,饑渴就很可能會奪走他們的性命。阿依明大罵班吉克姆是個混蛋,可必須得走了。

    他們盡可能在路上留下印記,堆一堆沙子,壘幾塊石頭,撕下一片布條綁在芨芨草上,諸如此類。當他們做了四十餘入標記的時候,到了烏倫河邊。

    綠色進入視野的那一刻,人心是多麽興奮啊。戈壁的風吹糙了兩位姑娘的臉頰,紅潤的嘴唇都卷起了皮,臉色早已是黃的了。公主從馬上跳下來,撲向綠色,張小虎與阿依明趕過去的時候,她已經下了河。

    公主居然學會遊泳了。張小虎讚歎她是個天才,心裏想她馬上就成為紮可汗的妃子,真的是有一點可惜的。憑這些天來對她的了解,公主其實是個很活潑熱辣的人,她應該成為哪一個小夥子的心上人,不應該成為紮可汗的妻子。也許,她本來不應該是公主。

    公主卻很興奮,說你們也下來啊,真痛快極了。阿依明聽不懂她的話,用眼神詢問張小虎,張小虎就說了,阿依明掬水洗臉,看著水中的公主,低聲說她可真厲害。她的驚訝忽然間更嚴重了,很低促地說了聲:“小虎哥哥,你看!”

    五個人,騎在馬上,都穿著一式的黑底綠邊鬥篷,戴著很大的牛皮鬥笠,斜背著兵器。他們的兵器,不是刀,是劍!

    張小虎已經知道來者的身份了。草原上的行家大都用刀,隻有西北王但飛揚的手下中才有用劍的高手!

    他說:“是但飛揚的手下。”阿依明說他們怎麽會找到我們呢?很快就有答案了:五個人的後麵,還有一個人,那是班吉克姆!

    張小虎緊張地思索著應付辦法,五個人慢慢地迎上來了。走到離他十步左右的地方,都停了下來。他們身上特有的冷鬱與殺氣讓周圍一下子變得很冷,張小虎覺得心都縮在了一起,他握著刀,卻沒有拔出。

    阿依明罵起來:“班吉克姆,你這個連畜生也不如的小人,是你出賣了我們?”

    班吉克姆不理她,很心虛地躲開她憤怒的目光,移向張小虎。“你投降吧,把南朝的公主獻給西北王。否則,你會沒命的!”公主從水裏遊出來,她身上是穿著衣服的,阿依明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很合適。公主問張小虎:“他們是來殺我的?”

    張小虎說他們是來搶你的。你南朝的父皇沒對你說過嗎,在西域的土地上,說了算了不僅有紮可汗,還有西北王。你要和紮可汗結婚,西北王不願意,派他們五個人來搶你來啦。

    西北王的手下大都是漢人。這五名劍手當然能聽懂漢語,有一個三十多歲留著兩撇胡子的劍手問:“她就是公主?”

    張小虎點了點頭。那名劍手又說:“你就是張小虎?”張小虎點了點頭。那劍手就笑了:“我認得你爹。‘一箭定天山’,真是了不起。你學了你爹的功夫嗎?”

    張小虎遲疑著,但終於點了點頭。那劍手哈哈大笑起來。“我們,是西北王手下十八劍士中的五位。我叫宋連城,聽說過我的名字嗎?”

    張小虎搖了搖頭。宋連城很有些意外的樣子,說你沒聽你爹說過嗎?我外號叫無情公子。張小虎做出努力迴憶的樣子,宋連城便很期待,可張小虎又搖了搖頭。

    宋連城的四名同夥笑了起來。宋連城也跟著笑,說這小子真沒用,白給張奎當了那麽多年兒子。張小虎很有些羞愧,他問:“你很有名嗎?”

    宋連城冷笑了一聲。班吉克姆說:“張小虎,你投降吧,我跟他們來的時候,親眼見過他們的功夫。他們五個人,打敗了金薩王的一支馬隊,殺了二十多個好手。”張小虎問:“你們遇上了金薩王?”

    宋連城的臉沉了下來。他說那個該死的金薩沒遇到我們,是他的運氣。“張小虎,我跟你爹算是有些交情的,不想跟你動手。你跟我們走吧,你爹為西北王死了,西北王一定會照顧你。他,甚至會把你留在身邊。”

    張小虎在一瞬間有點動心。他本來就想投靠西北王,然後依靠西北王的力量去追殺金薩王。他的理想是讓柳知愁親眼看到他的成功,最後再殺了他,他要親手殺了他。現在,隻要他一點頭,便走上了實現這理想的大道。

    阿依明卻喊了起來:“班吉克姆,你為什麽要出賣我們?因為愛我嗎?因為嫉妒小虎哥哥嗎?你是不是因為我愛他,才這麽做?”

    班吉克姆惱羞了,他的臉象是勁風吹紅的焦炭,他也喊起來:“不錯!我看見你喜歡上了這個沒長胡子的男人,心裏如同起了火。他是狡猾的漢人,你是麥琪塞城的公主!我,是你忠心的奴仆,我這麽做,全是為了你!”

    那個宋連城就在這時候出劍了,他從馬上飛起來,劍光隻閃了一閃,長劍刺進了班吉克姆的胸膛。班吉克姆睜大了眼睛,驚訝甚至蓋過了疼痛,他問:“為什麽?”宋連城說你別忘了,我也是漢人,還有他們,都是漢人,連西北王也是。他拔出劍來,兩道血箭自班吉克姆身上迸射而出。班吉克姆從馬上掉了下去,騰的一聲,砸起一片灰塵。

    阿依明緊緊捂住了嘴巴。公主啊了一聲。

    張小虎心裏怦怦直跳,心裏想這個宋連城的劍法比柳知愁差了不少,可柳知愁似乎是不太願意殺人的,宋連城則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身上的殺氣,簡直讓人感到窒息。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擋在兩個姑娘身子前麵。宋連城甩了一下劍,很無所謂似的,然後問張小虎:“嗯?你怎麽說?”

    公主和阿依明緊緊挨著張小虎。他能感覺到她們倆都在發抖。張小虎說話了,他是向公主說的,他問公主自己怎麽想?公主說我怎麽想?我應該怎麽想?張小虎說你想嫁給誰呢?想嫁給紮可汗,可能要麻煩一些了。西北王,是一個很強悍的人。他有十幾位妻子了,這一迴,他……他派了手下來接你。公主說我誰也不想嫁了,我想迴到我們南朝。張小虎說可你已經來了,來了,就不大容易迴去了。公主說,那麽,我就嫁給你好了。張小虎突然迴過頭去,說你說什麽?是紮可汗,或者是西北王!

    公主看了他一眼,忽然橫下心來似的往前走了一步:“你們所說的西北王,是但飛揚對嗎?他是我們天朝的欽犯!十二年前,我父皇的旨意,發配他到西涼,他卻跑到了這裏!我怎麽能嫁給他?那樣,我會損害天朝的威名!”

    宋連城哈哈笑了起來,卻隻有笑聲沒有笑容:“不錯,我們就是要把你抓去獻給西北王。你聽明白了,你不是要嫁給他,你不過是他的奴隸!天朝,什麽天朝?你的父皇,他能管得了你嗎?他的女兒,就要成為他的欽犯的奴隸了,他有什麽辦法呢?”他望了望同伴,五個人一起大笑。

    公主說你聽到了嗎張小虎!我要嫁給你,除了你,我誰也不嫁!張小虎頭上冒出冷汗來,聲音小的不能再小:“公主,你是紮可汗的妻子,你先隨他們去,我去稟報紮可汗,讓紮可汗發兵救你。”

    公主的眼淚在眼眶裏打了個旋,卻沒掉下來。她甚至帶著一絲微笑,很冷酷又很悲壯的樣子。“張小虎你殺了我吧,我不能受辱!”

    張小虎搖了搖頭。公主徹底絕望了,她淒然地笑起來,她問:“當初,你為什麽要去劫我?和你去的同夥,他們都是誰?你又為什麽不按他們的計劃辦?你好象很沒有主意對嗎?”張小虎歎了口氣。他說是我害了你,公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阿依明聽不懂公主與張小虎說的話,但當然知道情形很糟糕。她忽然說小虎哥哥,你千萬不要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你隻要答應了他們,他們就會殺了你,班吉克姆就是例子。“你,隻有拚命!”

    這一句話,讓張小虎的血液沸騰了。他推開身邊的兩個姑娘,手緊緊握在刀柄上,他想到了自己刀的名字“飛揚”,和西北王的名字是一樣的。你隻有緊緊握住它的把柄,它才會聽你的話。他抬起頭來,說:“宋連城,我和你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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