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雲“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棒打鴛鴦壞人姻緣在世人看來罪孽深重,就算男方的父親要做這種事,也是缺了大德。

    “從小的夫妻軟如棉”,更何況人家東平王和陸三姑娘是指腹為婚。還沒出生就定下來的婚事,敬王硬要給攪和了,逼得東平王要削骨還父來反抗,東平王可憐啊。

    這事情但凡是有了傳言,總是越傳越邪乎的。到了最後,傳言分了好幾種,有說敬王和劉太後有私情,為了太後情人,敬王不惜要親手殺了親生兒子的;有說敬王沽名釣譽,為向劉太後證明自己沒私心,故意要拿兩個親生兒子開刀的;還有人仿佛親眼瞧見了一樣,繪聲繪色描述起禮王昌王等人作為劉太後的幫兇,要置世子和東平王於死地的;不過這些傳言到了最後總會歸結為一點:少帝不同意劉太後和敬王的做法,寧可讓敬王府分裂為兩半,也要保世子和東平王安然無恙。

    總之,老一輩的人糊塗可笑,倒是年輕人還清醒,兄弟友愛,共度難關。

    做為一個愛惜名聲的人,敬王對這些傳言非常生氣,“誰說本王逼著揚景澄削骨還父了?誰說本王對揚景序、揚景澄揮起屠刀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本王怎麽可能對親生兒子恁地狠毒無情。”

    相比較起傳言,更讓敬王氣憤的是,揚景序親自坐陣,指揮著工匠日夜不休的施工,把他的敬王府分裂為東院和西院,在兩院之間架起高高的、刺眼的圍牆。

    這讓他實在太難堪了。

    他的同母妹妹高平大長公主專程來罵過他,“你心是鐵打的?如果不是嫂嫂不忍心,如果不是陛下作主,你這鐵石心腸之人真能眼睜睜看著序兒澄兒流盡最後一滴鮮血吧?做你的親人真倒黴。”

    敬王苦笑,“你早就不想做我妹妹了吧?”

    高平大長公主眼神蒼涼,“是,我早就不想做你妹妹了。你貴為攝政王,曹尚賢那個混蛋欺侮我,他那個尖酸惡毒的母親刻薄我,你隻會讓我忍耐。如果沒有你這樣的親哥哥,我一位心高氣傲的皇室公主,怎麽會忍受那對母子達七年之久。”

    敬王疲憊無奈,“你已將曹氏母子驅逐迴了原籍,這輩子他們再也不能打擾你了,往事還提來作甚。”

    高平大長公主失望之極,“你以為把曹氏母子趕走就是對我好了,不許我和曹家和離,更不許我另嫁。我孤獨寂寞過完這一生,你就趁心如意了。”

    敬王心不在焉,“曹尚賢雖無賴,

    但皇室公主沒有仗勢休夫的道理。你若閑來無事,看看戲聽聽曲,或出門散心都可以。”

    高平大長公主被他的態度激起多年怨氣,挑釁的笑道:“看看戲聽聽曲,可太沒意思了。我迴府之後多養幾個美貌麵首取樂,也就是了。哥哥,多謝你提醒我。”

    敬王大急,“這怎麽可以?你是皇室公主,理應嫻淑貞靜……”

    高平大長公主哪裏肯理會他?如驕傲的孔雀一般,頭也不迴的走了。

    敬王孑然一身,生出孤家寡人之感。

    妻子誤解他,兒子誤解他,連同母胞妹也來氣他,他這個攝政王,慘啊。

    敬王認為他自己品行高潔,毫無私心,不過至親之人沒一個體諒他的,還是讓他寒心了。

    這晚敬王獨自在庭院中喝悶酒,隔著牆傳來絲竹之聲。敬王一時沒忍住,上了高樓向對麵張望,見對麵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揚景序和揚景澄兄弟倆陪著敬王妃賞月飲酒一團和樂,心裏鬱悶到了極處。

    妻子,兒子,沒一個和他親近的。

    敬王生敬王妃、揚景序和揚景澄的氣,但畢竟是他至親之人,他還是很想過解釋一番的。

    現在不比從前,他要過去見敬王妃,必須事先通報。對麵開了門,他才能過去。

    敬王躊躇再三,命人傳話,說有事和敬王妃商議。敬王妃很爽快,直接命人傳話,“王爺若是想解釋,還是免了吧。事到如今,沒什麽好解釋的了。”

    敬王頹然。

    揚景澄和陸姳已正式定了親。這既然已經成了事實,敬王也就接受了,命人送信給陸廣沉,想約陸廣沉談談兒女的婚事如何操辦。陸廣沉拒絕得很徹底,“平遠侯府是和敬王妃結親,與敬王無關。敬王爺還是別和我家見麵了,省得連累了王爺的名聲,讓世人誤會王爺想聯姻重臣,大權獨攬。”

    敬王被噎得無言以對。

    二兒子的嶽父不和敬王打交道,大兒子的嶽父何棟梁和敬王一向不合,也不理會敬王。敬王妃為兩個兒子籌辦起婚事,打算讓他倆同日完婚,敬王多日之後才知道這個消息,大為不快,“本王難道籌辦不起兩次婚禮麽,為什麽序兒和澄兒的婚事要趕在同一天。”他想和敬王妃推敲斟酌,無奈敬王妃不見他;想和親家商量,無奈何棟梁不甩他,陸廣沉無視他,真是講理都找不著人了。

    這一切都是少帝一道聖旨導致的。如果少帝不下那道旨意,敬王妃和

    揚景序、揚景澄再不喜歡他也要同住一府,揚景澄的婚事必須得他點頭。

    敬王真想責備少帝一通,但少帝膽子小,被陸姳鼓動著、被揚景澄督促著下了那道旨意之後,少帝想到他違背了皇叔、違背了母後,自己嚇自己,大病了一場。這樣一來,劉太後和敬王心疼還來不及,哪裏舍得責備他一句半句。

    敬王和劉太後都曾擔心謝驁在大周被殺一事,會影響兩國和談。但事實證明,他們多慮了。胡國新王即位不久,根基不穩,況且新王曾受過寶福公主的輕視侮辱,絲毫沒有為謝驁出頭的意思。姬華堂把謝驁被殺一事報迴國,新王便以兩國既然已經簽定過細作和約為由,輕輕放過了。

    謝驁的妻子寶福公主不依,進宮向新王哭訴,逼新王為謝驁複仇。新王迴想起當年的恥辱,覺得寶福公主實在礙眼,命人將寶福公主逐出宮。寶福公主無奈,一家一家拜訪,向宗室求助,有卻不過情麵的真的進宮了,但見了新王,卻說不出興師動眾為謝驁複仇的話,隻問能不能把謝驁的屍首送迴來。寶福公主生不能見人,死總要見屍。

    新王覺得這個要求倒還合理,命人向大周傳達。大周那邊也是有意思,說謝驁的首級不能送還,可以給一具無頭屍體;另外再加上一對大活人,謝驁的生父和生母。

    謝驁的無頭屍身送到胡國,寶福公主痛哭失聲,天旋地轉。

    安葬了謝驁之後,寶福公主就要麵對謝建人和廉氏這夫妻倆了。

    謝建人和廉氏受到的打擊太大,況且這些年在流放地吃了不少苦,顯得非常蒼老。謝建人有些癡癡傻傻的,廉氏在寶福公主麵前要擺婆婆架子,“驁兒雖走了,我也是你婆婆,你若不孝順我,天打雷劈。”

    寶福公主哪會伺候這種廉氏這樣的婆婆,找了個偏遠院子把謝建人和廉氏放過去,命人供給衣食,之後便不聞不問了。在寶福公主看來,她和謝驁夫妻一場,能供謝建人、廉氏衣食無憂,也算對得起謝驁了。可廉氏想要的是畢恭畢敬、跪著伺候她的兒媳婦,是能把肉割下來給她吃的兒媳婦,寶福公主這樣對她,她當然不滿足,整天哭泣咒罵,“我兒子沒了,兒媳婦便慢待我。我是有孫子的,早晚有一天孫子找過來,要這不孝婦人好看。”

    下人把廉氏的話報上去,寶福公主才知道謝驁背著她有了孫子,恨得咬牙切齒,“謝驁,你死得已是遲了。”寶福公主恨上謝驁,連養著謝建人和廉氏也不願意了,把這兩人趕出府,最後這兩人流落街頭要飯,一個大雨

    之夜,夫妻二人雙雙凍餓而死。

    寶福公主不願管這兩人的後事,兩具屍身被扔到荒野。

    還是謝驁一個舊部下知道了之後不忍心,將謝建人和廉氏的屍骨收斂安葬,入土為安。

    這部下安葬過死者,對寶福公主不免有些微詞,喝醉酒時罵寶福公主不念舊情,駙馬去世之後,連駙馬的親爹親娘也不能生養死葬。這事被好事者得知,上表參奏寶福公主失德,新王一直想清算寶福公主以報昔日之怨,這個機會當然不能放過,下令奪寶福公主封號,降為玉福郡主。

    玉比起寶,少了一個寶蓋頭,眾人都說新王在譏刺玉福郡主有一個沒頭的丈夫。玉福郡主驚怒羞憤交加,生了場大病,纏綿病榻數月,咽了氣。

    這就是謝驁的家人的下場了。

    謝驁的兒子秋華,已經改姓譚,再也不肯提起謝驁這個人。

    這是後話了。

    揚景序、揚景澄兄弟二人聯合何棟梁等朝臣主持兩國和談,簽定了對大周極為有利的和約。

    姬華堂既沒在和約上討到便宜,又失去了和柱國大將軍的外孫女聯姻以收服鐵甲軍的機會,惆悵北歸。

    敬王妃為兩個兒子操辦起婚事,雖說兩兄弟同天娶妻,事情未免過於繁雜,不過有高平大長公主幫忙,又有宣城侯府、何府協助,還是很順利的。

    平遠侯府則忙著為陸姳準備嫁妝。

    從平遠侯開始,到陸廣沉、謝夫人,到陸千裏、陸千奇,都為這件事忙得腳不沾地。

    別人倒還罷了,陸婧和陸嫵比陸姳年紀大,但這姐妹二人的婚事還沒定下來,這時便很有些煩悶了。

    她倆越想越不服氣,商量好了來找陸姳閑談。

    說是閑談,其實是抱怨,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因為陸姳婚事定的太早,完婚的日期也定得太早,所以把她倆給坑了。

    陸姳明知故問:“我定親不定親,成親不成親,和兩位姐姐在關係麽?”

    陸婧不快,“你裝什麽裝。我是大姐姐,你是三妹妹,世上斷沒有你要成親,我還留在閨中的道理。”

    陸嫵愁容不展,“我娘讓我在她的娘家侄子裏挑出一個來,可我哪個也不喜歡啊。”

    陸姳不由的一笑,“我明白兩位姐姐的意思了。兩位姐姐是不想倉促選定夫婿對不對?這個容易。”

    陸婧大喜,“三妹妹你快說,有什麽好

    法子?”

    她和陸嫵一樣,父母給她選的人都不稱心,想到因為陸姳的緣故要倉促定了終身,很是不忿,對陸姳也非常不滿。這會兒陸姳說有辦法,她看著陸姳立即便順眼了。

    陸嫵不說話,殷勤倒了熱茶遞到陸姳手邊。

    陸姳含笑道謝,接過茶杯抿了一口,“大姐姐二姐姐隻說已經定了夫家,但夫家因故不能迎娶,需過兩年再出閣,不就行了?兩位姐姐放心,祖父祖母那裏,我去說,保管兩位老人家肯點頭。”

    陸婧和陸嫵沒想到陸姳這麽好說話,喜上眉梢,“三妹妹,太感謝你了。”

    陸姳淺笑盈盈。

    她從另外一個時代來,並沒有眼下這個時代的拘泥認識。她不會認為女孩子一定要出嫁,更不會認為姐姐一定要在妹妹之前出嫁。憑心而論,如果她還沒有選定東床快婿,卻因為陸婧、陸嫵的緣故要在短時間內匆匆定下終身,她也會不開心的。

    雖然她對陸婧和陸嫵沒有好感,但這兩人目前的處境和想法,她可以理解,也願意幫忙。

    不過,幫忙歸幫忙,該勸告的還是得勸告。

    平遠侯府占地遼闊,府裏有一處種滿玫瑰花的花田。陸姳帶陸婧和陸嫵到了花田邊,“大姐姐,二姐姐,如果讓你倆到這花田裏,把最大最美的玫瑰花給摘出來,你倆會怎麽做?”

    陸婧莫名其妙,“那我就從頭走到尾,全部看一遍,然後迴過頭摘最大最好看的那朵唄。”

    陸姳微笑搖頭,“時光能倒流麽?當然不能。所以你也不能走迴頭路。”

    “從頭走到尾,摘最大最美的那朵。”陸姳指指腳下的路。

    陸婧不屑,陸嫵好笑,“這也太簡單了吧?”兩人果然順著花間小徑漫步向前,看到大而美麗的玫瑰花便摘下來,接著看到更大更漂亮的,便把之前的扔了,一路挑挑揀揀。

    “快到頭了。”陸姳笑道。

    陸婧和陸嫵這才驀然驚覺,看看已快到盡頭了,陸婧手忙腳亂的隨便摘了一朵,陸嫵左看右看,覺得眼前的這些還比不上之前的,一朵也不想摘。

    陸嫵當時哪朵也看不上,不過,當陸姳告訴她,這朵花便代表她的姻緣時,陸嫵有些後悔了。

    唉,哪怕不如當初的那朵,好歹也得有一朵對不對?空著手算什麽。

    “婚姻大事,當然必須要慎重。”陸姳好言相勸,“不過呢,如果眼光太高,一

    定要最大最美的那一朵,挑來挑去,見了更大更美的便把之前的那朵扔了,到頭來手中空無一物,也未必是好事。若遇到比較大、比較美的一朵,看順了眼,便摘在手中,不再改主意了。兩位姐姐以為呢?”

    陸嫵心情不好,“你勸我們的倒是好話。不過我總覺得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的未婚夫是文武雙全、舉世無雙的東平王殿下,你已經摘到最大最美的那朵花了。”

    陸婧望望手裏那朵既不是最紅也不算最大更不算最美的花,“唉,有了總比沒有強啊。”

    陸姳該說的已經說了,陸婧和陸嫵能不能聽得進去,也就不管了。

    她信守諾言,果然動說了平遠侯,平遠侯答應了,“不想出閣便再留兩年,我平遠侯府又不是養不起。”平遠侯夫人不樂意,認為這樣不合情理,會讓人笑話,但平遠侯已經決定了,她也就沒有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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