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皓月冉冉升起,像銀盤一般高懸在湛藍色的天空,月華柔和似絮,如輕薄的浮雲,把清澈的光輝灑遍了人間,抬頭仰望,卻覺浩瀚無際的夜幕,蒙在一望無涯的潔白朦朧的輕紗薄綃裏,顯得那麽飄渺、神秘而綺麗。


    韓瑞緩步迴到客棧,上樓推開房門,仿佛經曆了場激烈的戰鬥,已經筋疲力盡,渾渾噩噩躺到榻上,閉上眼睛,思潮起伏。


    “二十一郎,你小子也太不講義氣了…豐埋怨的聲音傳來,卻是聽聞動靜,前來找他算賬的。


    進到房間,發現韓瑞失魂落魄的模樣,錢豐一陣驚疑,連忙疾步上前,急聲問道:“二十一郎,怎麽了,身體不適?”


    長長吐息,韓瑞睜開眼睛,瞳孔掠過茫然,有氣無力道:“三哥,我沒事,就是有點累……”


    又是撫額,又是抓腕,再仔細打量臉色,發現韓瑞沒有感冒發燒的跡象,錢豐鬆了口氣,跌坐榻邊,抱怨道:“還好說,撇下我不管,偷偷去逛長安城了吧,玩了大半天,現在才舍得迴來,怎能不累。”


    給錢豐折騰片刻,韓瑞好像也恢複了兩分生氣,聞言哭笑不得,辯解道:“三哥,你可別冤枉好人,當你與美人會麵的時候,鄭中書就來了,把我當成了你,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是一頓斥喝,滔滔不絕,害得我連辯駁的機會也沒有,替你受過……”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此事,錯怪了你。”錢豐連忙道歉,帶著幾分愧色,自嘲說道:“二十一郎,你也別提什麽與美人會麵了,我也是給人戲耍了,在亭子裏待了半天,連個人影也沒見……同病相憐啊。”


    韓瑞沉默,錢豐又苦笑,自語說道:“此事多半還沒完,指不定明日,鄭家繼續來人,不知要羞辱幾次,才解其恨。”


    “三哥,盡管放心,他們以後肯定不會找你了。”韓瑞輕歎道。


    錢豐眉頭一展,連忙追問道:“為何?”


    “鄭中書把我訓斥之後,就帶我去見魏徵,又返迴鄭府,卻說要招我當女婿。”韓瑞鬱積說道:“但是,我拒絕了。”


    半響,沒有聽到錢豐的動靜,韓瑞抬頭望去,小聲道:“三哥,你不覺得驚訝?”


    錢豐表情從容淡定,微微點頭,伸手扯來衾布,蓋在韓瑞身上,和聲道:“二十一郎,看來你今天真的很累,早些歇息吧。”


    “誒,我清醒得很,不是在做夢。”韓瑞無語,一把掀開衾布,支臂坐了起來,表情嚴肅認真,沉聲道:“你也沒有聽錯,事情就是這樣。”


    呆愣片刻,錢豐問道:“魏徵長得什麽模樣?”


    “呃,這麽高,有點瘦……”


    韓瑞比劃起來,卻見錢豐猛然暴起,捶胸頓足,撕心裂肺似的悲吼起來:“啊,老天,你又耍人,就差那麽點點時間,去見魏徵的就是我了。”


    “三哥,你不是重點……”韓瑞說道,揉搓著額頭,腦袋真暈。


    “哦,也是,算了,日後同朝為臣,肯定有相見的機會。”錢豐停下動作,十分自信。


    瑞應聲,愁眉苦臉道:“不過對我來說,其他事情都是旁枝末節,最要緊的卻是……現在該怎麽應對。”


    “你不是拒絕了麽。”錢豐說道,有點兒解脫的竊喜,隨之一陣慚愧,連忙說道:“難道鄭家還會強迫你不成。”


    “這倒不會,鄭中書讓我先別著急拒絕,先考慮幾日再作決定。”韓瑞說道,心情非常複雜,按理來說,拒絕應該是十分正常的行為,怎麽反而有些悶悶不樂。


    “這種事情,有什麽好考慮的,當然是……”錢豐說了半話,忽然恍然大悟,輕聲道:“二十一郎,其實你也不用顧及錢家的,盡管直接拒絕就是,說起來,還是我連累了你。”


    誤會了?韓瑞眨了下眼睛,也沒有辯解,而是問道:“三哥,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沒事……好吧。”在韓瑞的追問下,錢豐無奈,故作輕鬆道:“也談不上什麽事情,無非就是朝廷更布了新鹽政,受了些影響,但你也不用擔心,錢貴純粹是在危言聳聽,錢家生意諸多,就算不做鹽利,也能改做其他,垮不掉的。”


    問題在於,鹽利才是錢家的支柱,韓瑞暗暗尋思,知道錢豐肯定有隱瞞的地方,搖了搖頭,突然說道:“三哥,告訴你句實話,你千萬別怪我哦。”


    “說來聽聽。”錢豐笑道。


    “鄭家娘子我見到了,那是個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韓瑞坦然說道:“其實我動心了,就怕你有什麽想法,所以才拒絕的。”


    “哈哈,我能有什麽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紅顏禍水,一開始我就唯恐避之不及。”錢豐輕笑搖頭,忽然收斂笑意,正經說道:“二十一郎,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滋事體大,關係前途,你不須做違心之語。”


    “真的。”韓瑞誓言旦旦。


    錢豐依然不信,搖了搖頭,根本沒有理會韓瑞所說的,什麽三次邂逅相遇,一見鍾情之類的胡話,走了出去,迴頭輕聲道:“二十一郎,早點兒休息,別胡思亂想,事情先擱著,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錢家又不是沒有敗落過,大不了再從頭來過,不用你費心。”


    悄悄地合上房門,錢豐笑了下,一陣溫暖,心裏盤算,且不提揚州,才來到長安,就鬧出這麽多動靜,可見二十一郎肯定比自己有出息,十幾年前的恩情還沒有報答,現在怎能又讓他為鄭家的事情所牽累。


    生意垮了也沒什麽,不是還有我麽,定要考個狀頭,光宗耀祖,錢豐默默迴身,透出窗口望了眼韓瑞,再不行,就投靠兄弟,也不丟臉,嘿嘿。


    透窗而望,月亮隱去,一顆顆亮閃閃的星鬥,鑲嵌在黛色的夜幕上,像熠熠生輝的寶石,夜空深沉而靜謐,韓瑞也沒有絲毫睡覺,思緒煩亂如麻,捫心自問,拒絕鄭家婚事,到底是因為錢豐,還是害怕李世民,或者源於自尊……


    盡管隻是短暫的接觸,但是韓瑞卻能發現,在鄭淖約眼中,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答應婚事,父命難違?還是其它原因?韓瑞思潮起伏,心中驀然泛起了絲絲縷縷後悔之意……


    此時,鄭家宅院之中,月色如一,半圈明晃晃的月華,發著白金一樣的光輝,清亮而溫柔。閨閣之內,窗戶敞開,梳妝台旁,一片淡清清的月光,灑到鄭淖約身上,映得肌膚晶瑩如玉,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


    “娘子,你怎麽答應了。”


    一雙白嫩的小手,輕輕梳理著色澤如烏墨,柔順如絮的頭發,過了片刻,終於忍耐不住,問了出來,聲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吐語如珠,動聽之極。


    “是呀,娘子,才見了一次麵而已,不著急決定吧。”一個美麗少女附和,鋪墊床榻絲衾的纖手停了下來,秀眉輕蹙,迴身而望。


    “見多與見少,有什麽區別。”鄭淖約淡然說道:“這些年來,大人為了我的事情,沒少愁腸百結,憂心忡忡,不能再拖了。”


    “可是……畫屏,你說。”


    流螢真壞,又推給我了,鋪榻的美麗少女嘟了下小嘴,走了過來,纖秀細嫩的小手輕按著鄭淖約線條優美的香肩,軟柔說道:“娘子,我們隻是不明白,以前見了那麽多公子,你都是考慮了好久,怎麽現在卻立即同意了。”


    “人,總是會變的。”鄭淖約說道:“忽然想明白了,我已經不是任性驕蠻的年紀,就算不顧及長輩的想法,也要考慮鄭氏的顏麵。”


    哦,流螢與畫屏半知半解,迷迷糊糊。


    滎陽鄭氏的女兒,怎能嫁不出去,留下來抹羞麽,眼眸掠過一縷淒婉,鄭淖約說道:“況且,這人,大人非常滿意,相貌也不算可憎,嫁與他又何妨。”


    “可堪造就。”畫屏有些了然,微笑說道:“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聽阿郎這麽讚人,嘻嘻,也不知道那人是什麽模樣。”


    側目尋思片刻,鄭淖約靜婉說道:“忘了。”


    要是韓瑞在此,肯定淚流滿麵、悲憤痛哭,流螢與畫屏也很是無奈的的樣子,對望歎氣。


    “好像……”秀美的眉毛微微蹙了下,鄭淖約說道:“有點印象。”


    “以前來過?”畫屏猜測。


    流螢也撫著嫩手小手,浮想聯翩:“或許是某個公侯權貴家的公子,在某次宴會上有過一麵之緣,然後對娘子念念不忘,最終鼓起了勇氣……”


    本是市井小說的橋段,流螢隻是隨口說說而已,並沒有當真,卻沒想鄭淖約居然頜首,輕聲說道:“嗯,應該就是如此。”


    呃,流螢與畫屏拍額歎氣,若是不了解鄭淖約的脾性,肯定以為她很自戀,但兩人卻覺得自家娘子,在某些方麵非常聰明,但對於一些事情,卻十分天真,就好比現在,居然聽信了這個明顯是玩笑的說辭。


    “那人,流螢也見過。”鄭淖約說道。


    “我見過?”流螢冥思苦想起來,半響無果,茫然說道:“婢子見過的人很多,不知道是誰。”


    “就是前天,尾行車後的那個膽小怕事的狂生。”清亮的明眸有點明悟,鄭淖約恍然說道:“也難怪幾次三番遇見他,原來是安排好的。”


    “什麽,就是那個混賬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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