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莫非就是魏徵,韓瑞心中尋思,悄悄注視,模樣普通平凡,如果真要說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就是那雙眼睛很清澈明亮。


    “鄭兄,你來遲了。”


    聲音溫和,清朗爽直,沒有想像中的古板嚴肅,當韓瑞還在尋思之時,鄭仁基已經從車廂下來,笑迎說道:“玄成還是那麽性急,又沒規定宴會時間,怎能說我遲了。”


    “有人到了,你來得最晚,自然是遲了。”魏徵笑道,也不虛禮客套,拉著鄭仁基就往院內走去。


    望著走遠的兩人,韓瑞也有這個覺悟,乖乖尾行,充當隨行小廝,一路行去,越過客廳,逐漸深入內宅,聽著兩人說說笑笑,韓瑞也偶有所得。


    第一印象就是,魏徵沒有想象中的古板,但的確是性格直爽,從來不避實就虛;其次,或許是出身貧寒,依然保持勤儉樸素的作風,宅院建築簡單,擺設家具普通,如同尋常百姓;還有第三……韓瑞默然無語,無論魏徵還是鄭仁基,到了後院,隻顧自己坐下,擺酒笑談,真把自己當成小廝了。


    韓瑞留意,席上的確早有客人盤坐其中,一個相貌平凡,年約三十四五,下巴留有稀疏的胡須,臉色如同秋天的落葉,一片枯黃,坐在席間,雙手籠袖,一言不發,頗為古怪。


    旁邊,卻是個麵白無須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的,紅光滿麵,好比地主富商,見誰都是笑眯眯的表情,十分平易近人。


    “閻侍郎,馬禦史。”鄭仁基坐了下來,先與兩人招了招唿,又奇怪道:“人來齊了?魏兄就著急擺宴。”


    “自然。”魏徵理所當然道:“所以說鄭兄遲到了。”


    “不遲、不遲。”白胖中年人笑道:“我與馬禦史也是才到而已。”


    臉色枯黃男子好像入定了,沒有迴答,其他人似乎也了解他的脾性,沒有在意,舉杯觥籌交錯,笑談無忌。


    聽了幾句,侍立旁邊的韓瑞心中驚歎,果然來對了,遇到的都是名人啊。


    魏徵暫且不提,白胖子卻是赫赫有名的閻立德,呃,或許提到兄弟閻立本,大家可能相對熟悉些,不管怎麽說,現為工部侍郎的閻立德,在朝野的聲望,的確比閻立本高上數倍,相貌枯黃的男子更加不能小覷,他就是馬周,貞觀後期的宰相名臣。


    在場四人,相對來說,鄭仁基才是默默無聞之輩,但是此時,地位僅次於魏徵,而且兩人又是好友,暢飲片刻,直言笑道:“玄成,我還在奇怪,你怎麽改性子了,居然主動請客,原來是別有用心啊。”


    “什麽用心。”魏徵笑道,並沒有否認。


    “這倒不知,不過玄成請客,素來是宴無好宴,準沒好事。”鄭仁基笑道,本是玩笑而已,卻沒想真給他猜對了。


    卻聽魏徵微笑道:“對於鄭兄與閻兄來說,的確有幾分為難,不好開口啊。”


    “侍中客氣了。”閻立德頗有點兒受寵若驚,拱手說道:“有事盡管吩咐,必當盡力。”


    鄭仁基卻多長了個心眼,感覺不妙,連忙說道:“玄成,不好開口,就算了吧……”


    “那怎麽行。”魏徵毫不猶豫,認真說道:“開口的確為難你們,但是沉默不語,卻有愧於朝廷百姓,於心難安啊。”


    “這麽嚴重。”鄭仁基遲疑,歎道:“早知道,不應該來的。”


    “放心,也不用兩位直言相告,隻須迴答是與不是,即可。”放下酒杯,魏徵正容道:“鄭兄,最近是否有道詔書,沒有經過門下省審議簽署,便直接遞到了尚書省。”


    在魏徵灼灼目光中,鄭仁基低頭不語,手指悄悄地做了個隱秘動作,魏徵心中頓時了然,轉頭看向閻立德,笑容滿麵道:“閻兄,工部最近是否要大興土木啦。”


    抹了把汗,閻立德遲疑,工程自然是有的,而且負責的人還是自己,但是不好說出來呀。


    “如此,馬禦史……”


    魏徵繼續詢問,卻聽馬周淡聲道:“的確,禦史台得到訊息,上皇嫌棄夏秋燠熱,陛下欲盡孝心,決意興建宮室,供上皇避暑,某正要準備奏章,待明日勸諫。”


    徵十分欣慰,鄭仁基與閻立德卻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婁子不是從自己這裏捅破的,天子怪不到自己頭上。


    韓瑞在旁觀看,心中再次感歎起來,是為盡孝而興建宮殿,姑且拋開後世的眼光,起碼在這個時代,理由還算光明正大,卻要避開魏徵,營造事實,讓他不能阻撓,可見,在李世民心中,魏徵是那麽的可畏……換個角度,也難怪十年之後,連碑都給推了。


    望著興致勃勃與馬周籌劃勸諫的魏徵,韓瑞悄悄感歎,微微擺頭,眼睛突然定住了,卻見梁柱旁邊,有個**歲的小孩,模樣十分清秀,一雙清靈的眼睛,好奇打量著廳中,察覺韓瑞的目光,小孩閃躲輕藏,又探了出來,羞澀而笑。


    衣服裝束,不像仆從小廝,韓瑞若有所思,悄悄挪移幾步,輕輕笑道:“你是魏叔玉?”


    “你……怎麽知道。”


    清脆的童聲突兀響起,魏叔玉連忙捂住嘴巴,可惜已經遲了。


    “叔玉!出來。”


    魏徵的聲音,沒有絲毫火氣,魏叔玉卻有幾分害怕,怯怯走了出來,跪下頓首,叫喚道:“阿耶,鄭叔父,閻伯伯,馬叔叔。”


    “嗬嗬,原來是叔玉,幾日不見,長得愈加俊俏了。”鄭仁基笑容可掬,輕侃說道:“可惜叔父沒有與你年紀相當的女兒,不然定要招你為婿。”


    年紀雖小,對這種事情卻也迷迷糊糊、半知半解,魏叔玉立時羞紅了臉,可愛模樣,連馬周的臉上也泛起抹笑意,更加不用說始作俑者的鄭仁基,毫不掩飾地放聲暢笑起來。


    魏徵心中輕歎,可惜叔玉太小,若是能再大五歲,那就好辦了。


    搖頭晃開不切實際的念頭,魏徵訓道:“想來就來,藏於暗處,成何體統。”


    “阿耶,叔玉錯了。”魏叔玉十分委曲,怨怨瞄了眼韓瑞,要不是他,自己藏得隱秘,怎麽會被發現,接受教訓。


    小孩子的動作,哪裏能隱瞞得過幾個或心思縝密,或老奸巨滑的官員,瞬間,幾道目光刷刷投射到韓瑞身上,充滿了審視。


    微微退步,韓瑞心裏嘀咕,不過是調戲小孩而已,至於麽,然而,事實告訴大家,不遵守尊老愛幼優良傳統美德的下場,往往十分的悲劇。


    韓瑞能從魏叔玉的衣著打扮,判斷其不是魏府的仆從小廝,那麽反之亦然,除鄭仁基之外的三人,自然也可以得出相同結論。


    有點印象,魏徵側身道:“鄭兄……”


    “一個遠房親戚,長年居於鄉野,見識淺薄,失禮之處,諸位多多體諒。”鄭仁基拱手道,心中大悔,果真不該帶他來的,看吧,真鬧出笑話了。


    “哈,原來乃是鄭氏良才,怎麽不早說,恕某失禮才是。”魏徵笑道,連忙吩咐仆役添加案席,奉上酒食。


    見到韓瑞沒有動靜,鄭仁基沉聲道:“還不過來,參見魏侍中、閻侍郎、馬禦史。”


    韓瑞連忙走了過來,跪拜行禮,近距離接觸,心中滋味複雜,欣喜、失望、淡然,各種情緒摻雜,表情之上,倒是有節有禮,但鄭仁基卻站了起來,拂了下衣袖,韓瑞還以為什麽地方出錯了,暗暗自查。


    不過鄭仁基倒沒說什麽,徑直朝廳旁的側門走去,韓瑞才恍然大悟,輕笑了下,原來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喝多了,要去解決。


    對於韓瑞的見禮,魏徵微笑點頭,自然是給鄭仁基麵子,馬周一聲不響,那是本性,倒是閻立德十分友好,和氣笑道:“小哥怎麽稱唿,家鄉何處。”


    “小子韓瑞,揚州人士……”韓瑞再次重複起來。


    “揚州韓瑞!”魏徵疑惑道:“好生耳熟。”


    “耳熟?”韓瑞也有點兒驚訝,盡管覺得自己如今在江淮兩地名聲還算不錯,當然也包括長安城附近,確切地說,隻是在一幫少年之中,小有名氣而已,以魏徵如今的身份地位,應該不至於關注到自己吧。


    “古之學者必有師……”突然眼睛微亮,魏徵吟誦幾句,直起身體,嘴角含笑道:“是否你所為。”


    “一時寫得幾句妄語,卻沒想傳入魏閣老耳中。”韓瑞表情慚愧,輕聲道:“胡言亂語,怕是貽笑大方之家。”


    “不然,觀你文章,便覺得如同洪鍾大呂,振聾發聵,大有酣暢淋漓之感。”魏徵興奮擊案,卻有幾分怪異道:“起初,還以為是哪位名家大儒妙手偶作,沒想卻是出自未及弱冠少年之手,本是不信,乃何虞學士誓言旦旦,某依然半信半疑……”


    嗬嗬,韓瑞隻能憨笑,頗有幾分不好意思。


    “自古少年出英才,果真如此。”魏徵驚歎起來。


    “英才可不敢當,年紀輕輕,才疏學淺,見識淺薄,還須魏閣老。”韓瑞謙虛拱手:“以及閻侍郎、馬禦史多多指點。”


    “身負盛名,卻不驕不躁,謙虛上進,難怪虞學士對你稱讚有加。”魏徵似乎不介意表露出自己的讚許。


    韓瑞連忙迴應:“那是虞學士提攜後輩之語,不能當真。”


    一讚一推,卻把旁邊的兩人弄糊塗了,半響,閻立德幹笑了下,輕聲道:“魏侍中,你們在說些什麽呀?”


    明天要上架了,或許是淩晨,心裏很緊張,關鍵時刻,麵對未知,恐慌之極,請大家多多支持,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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