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午,孫蘭芳不依,執意要看我而作的詞。我百般無奈,跑去宿舍拿了,遞給她,她展開翻道“|你要昏了,這個也要丟?”我伸頭一看,一張破紙上寫了兩首自由體詩。

    一  盼

    也許有一片無雲,

    遮住了太陽。

    也許有一片泥土,

    並不適宜生長。

    也許黑暗中的心,

    渴望一絲陽光。

    也許灑下的種子,

    渴望首次的膨脹。

    給我愛吧!

    我要長成棟梁!

    二 思

    一大滴眼淚

    落

    下

    來

    濕了人間

    蘭芳將破紙一翻,又驚道:“幾乎丟了”。原來,破紙背麵,極潦草地寫了一首古體詩:

    風

    天地憑來去      蒼穹任縱橫

    狂笑本自傳      盤旋孤獨情

    高歌拍曲欄      杯酒壯爾行

    隻為衝天誌      掃出一片晴

    這首詩,很多字沒寫全,最後一句還空著,我與蘭芳商量了,添了句“掃出一片晴”。我記著當時獨自在場院裏望著小麥,東南方忽然來了一陣大風,席卷而來,唿嘯而去。正因為想蘭芳,倍感孤獨,順手寫在破紙上,揣進兜裏。孫蘭芳說:“這幾首是寫給我的,就不用批了,詩就是批,批就是詩。”說罷,翻看詞。

    我說:“寫詩,寫詞,俱得大性情。像我說的家國天下,或悲殘曆難。象我等毛頭小子,隻不過無病呻吟罷,哪能做出什麽好詩詞。”

    孫蘭芳說:“先不管糟好,先譽了再說,隻要我喜歡,你管什麽糟好!”

    我所寫的詞,確實不怎麽入目。古人所做詞的格律,限製太多,放不開筆,非是我等後生晚輩心血來潮所能寫好的。現隻挑二首差強人意的寫了出來,聊以塞責,也證十八子並非胡說八道,招搖撞騙之徒:

    沽河詞:  送   青   友

    夢裏沽河口,

    執戀人雙手,

    不言水翠蘭舟麗,

    隻述岸邊柳。

    躊躇不忍去,

    恩愛昔日稠,

    提起平常好笑處,        (不寫留戀,隻寫

    惹得淚雙流 。           表征,深得我心)

    送   青   友    二

    曾記朦朧年代,        昨日青友入夢,

    玩笑開心處 ,         楊柳沽河路。

    終日享快慰 ,         蘭舟催君發,

    一個愛字怎顧。        恨不流水停住!

    日日更長,            前景更好,

    難開口 ,             贈笑麵,

    空看人已去。          醒時雙淚出。

    付: 夢裏沽河簡介

    夢裏沽河,夢裏沽河,依稀與村西,南北向,楊柳被岸。夢裏曾立西岸,送青友。岸西隱約有一樓房建築,友笑去,吾笑迴,隱於樓邊。望去影,舟也,車也,卻不清晰。吾為真吾,友為青友,夢情也!雙淚婆娑。

    孫蘭芳一麵譽寫,一麵垂淚,又怕濕了稿紙,不停地用手絹去拭眼睛。我也不敢多言,賠了小心,隻默默地抄寫。一會功夫,抄寫完畢。

    看孫蘭芳抄畢,後麵洋洋灑灑,又寫了一大段:“不忍卒讀,‘柳還是舊柳,我卻非青友。即怕情難忍,為何惹老柳?平常歡笑日,淚非為我流。快樂時日快,愛字未出口,愛走走也罷,何事關水流。如此迷人句,執錯了雙手。”

    我們譽了幾首詞,也就合了本子,孫蘭芳 叫了我找一無人地方,隻是讓我解夢。

    “說是詞寫得不好,順手扔了,原來這裏等著呢!這兩首,寫的淒慘,字字如錘,敲得心也疼,肝也疼。還說早忘了蘇長青,全是假的,連夢也做得清清楚楚,還寫出來,寫的還這麽好,看我要饒得了。”說罷,拭了一下淚,頓了一頓,又說:“我掉淚,不是小氣,現在,你人都是我的,心也是我的,我不會和你的夢過不去。隻是我氣你寫了如此好的詞,但不是給我寫的,我怎麽能不生氣?”

    我無言以對,隻得垂頭坐著。

    蘭芳等了一會,詫異道:“你怎麽不說話?”

    我說:“說什麽?”

    蘭芳撲哧笑了:“看你那模樣,我不過是因詞動情,因此掉淚,誰會怪你,讓你說說那夢,是怎麽迴事!”

    我說:“誰會知道會作這樣的夢,夢裏分明是蘇長青的形象,夢境也像簡介裏描寫的那樣,但戀情卻是咱們倆的情節。隻道要走了,平日裏心神領會,但想來想去連個‘愛’字都不曾說過,沒有定了身份。此番一走,表麵上笑,心卻碎了。夢裏就把詞想了個大概,被驚醒了,眼淚流了一枕,仿佛眼前一樣,清清楚楚記著。趕快掌燈找筆記下,再也不曾睡著。第二天起來,看這兩首詞,竟然一個字都改不動,你說奇不奇?”

    “你夢也夢了,誰還稀罕‘情節還是咱們倆的’。我也對你說一件事,暑假裏,我見過蘇長青的。”我吃了一驚,說:“你怎麽知道她家的?”

    她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額頭,“看你笨的!她就學的重點高中,離我家不過二裏多路,在市郊區,我騎了自行車,幾分鍾就到了。重點高中是不放暑假的。我隻對門衛說找蘇長青,門衛便讓我進去了。蘇長青見了我,很是詫異:問我找她做什麽,我記了你以前一個女同學的名字,隻說‘我離你近,你的同學讓我給你問好,還說挺想念你的’。直說的蘇長青愣了半天,再也想不明白:那初中同學,離自己本來就不遠,怎的還托人來道思念?再說,好像那同學已輟學在家了,又怎麽又有了新同學?我看她一頭霧水,‘哼,啊’地胡應一氣,心裏好笑,啦了一會,我也就走了——那蘇長青確實漂亮——也是我看了蘇長青,心中不安,才提前來校。一到時沒對你說,怕你說我小氣。”

    我聽了,心底笑了:“你當然不是小氣了,‘柳還是舊柳,我卻非青支。即怕情難忍,為何怨老柳。平常歡笑日,淚非為我流。快樂時日快,愛字未出口。愛走走也罷,何事關水流。如此迷人句,執錯了雙手。’好一個大氣的‘我卻非青支’、‘淚非為我流’、‘愛走走也罷,何事關水流’、‘執錯了雙手’如此句子,離了小心眼的怨情女子,再也想不出來的。我得空按你的發明,寫了一本戀情小說,隻發表在我的心上,好天天翻著看。”

    蘭芳羞紅了臉:“你笑我小心眼,我就小心眼好了,反正我以後得提防你了:連做夢都得管住了,一不小心,你還不溜了號,去找蘇長青了。說正經的,看以前的詩人詞人,也是因情感曆難,詩詞才寫得好,我依稀記得陸遊的詞有‘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你還記得不?”

    我說:“記得。”於是,我朗誦道:“‘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這首詞是陸遊與表妹雖然相愛,情定終生,但因父母幹涉,最終沒能成為夫婦,多年後偶爾花園相遇,陸遊情因此發,寫下這千古名句。”

    “我的才子,”孫蘭芳迷離了雙眼,喃喃說:“我真困了,我倚了你的肩膀,你背幾首怨婦的詞,我靜靜地聽。”

    我讓她坐舒服了,便昂著頭,放慢了語氣,背曰:“《望江南》:‘天上月,遙望是一團銀,夜久更闌風漸緊,為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心人。’《菩薩蠻》:‘枕前發盡千般怨,要休且待青山爛,江麵上秤錐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北鬥迴南麵,一休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我轉頭看她閉著眼睡著的樣子,繼續念道:“我的橫波目,我的流淚泉······”

    孫蘭芳身子一扭動,喃喃的說:“我要聽別人寫的。”

    我又轉口說:“《鵲踏枝》:‘叵耐靈鵲多謾語。送喜何曾有憑據?幾度飛來活捉取。鎖上金籠共語。比擬好心來送喜。誰知鎖我在金籠裏。欲他征夫早歸來。騰身卻放我向青雲裏。’”

    孫蘭芳忽然坐正了身子,說道:“聽你背詞,口語似的,就像一個女子,在說忠於愛情的誓言。又象在訴說對愛的渴望,對愛人的思念。平日看詞,也有明白的,也有糊塗的。怎麽經你一說,全都明白似的。”

    我說:“詩詞本來就像說話一樣簡單。詞牌就是一個人寫了一首好詞,做了詞的領袖,眾人便仿了他的體製,定了平仄、長短句、詞韻,後人好仿了他做,這便是詞牌。你那首‘柳還是舊柳,我卻非青支’好像說話一樣,你作了詞,創了詞牌名,叫《蘭芳詞》。後人便仿了此體、音韻,再創作,一律稱《蘭芳詞》。”

    孫蘭芳轉了話題,說道:“你說與蘇長青未曾說個‘愛’字,無有了愛的憑據,愛人的身份,急得都哭了。我想了想,我們幾乎也犯了大錯,真真地沒聽你說過‘愛’字,我好像每天都說了幾千萬遍,想一想,真是虧煞我了。”

    我說:“我整天給你寫情詩,那還不算?”

    “當然不算,!情詩,蘇長青還有份呢!你現在親我一口說一句‘我愛你’”說完,仰了臉,閉了眼,湊了過來。我隻好說一句“我愛你”,便吻她一下,額頭、雙眼、雙頰、鼻子、小嘴,何止吻了百十幾下,直待天漸漸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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