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斐光與纖月兩人趁夜上路前往雲龍山脈,黑夜之中原本不易辨別方向,但好在雲龍山脈目標巨大,怎也不至於走錯。纖月雖是生於月禦山莊,但今趟卻是首次離開雲龍山脈,故而尋路上山的任務責無旁貸的交到了斐光手中。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兩人已深入雲龍山脈之中,依斐光的記憶,再走不久便是上月禦山莊必經的天城穀,兩人振奮精神,加快步伐往峽穀走去。兩人並未攜帶任何照明裝置,隻靠淡淡的月光指引道路,再前進一段路程,前方不遠處傳來點點火把的光芒,正朝兩人所在的方向逐漸逼近,斐光不知來人是何方人馬,當即拉著纖月藏往一旁的灌木從中。

    來人迅速走近,看樣子正在搜索些什麽,但來人顯然不甚用心,隻粗略的掃了幾眼,便大步往前走去。斐光附耳輕聲問道:“是你們山莊的人嗎?”纖月輕輕搖頭,“他們才不是山莊的人,我們山莊的人衣服上都有山莊的標誌的!”“他們恐怕是涇淵城的守軍了,也不知道前麵的情況怎麽樣,看他們的樣子,好像在搜索些什麽?”斐光話剛說完,迎麵又來一隊搜查的人馬,兩人趕緊藏好,防止被來人發現。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兩人藏身的地點竟陸續來了五撥人馬,這下就算兩人再怎麽遲鈍,也感覺到山中氣氛的極度緊張。兩人心下實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找個人出來問清楚山莊的情況,但正因為不清楚目前的形勢,兩人哪敢隨便找人詢問山莊的情況。

    斐光心下焦急,繼續藏在原地顯然不是辦法,對方派遣如此多的人手四處搜索,用不了多久便能發現自己兩人的蹤影,可是眼下四處都是未知的人馬,輕易走出藏身處,隻會更快被對方發覺。

    “纖月,你知道還有別的方法可以上山莊嗎?”斐光穩定心神,試圖尋找著能夠解決眼前困境的辦法。纖月努力思考一陣,驚喜的道:“我記得小時候聽爺爺對我說過,山莊裏麵有一條秘密通道,可以直通山下。”“那你知道那條秘道通往山下哪裏嗎,我們或許可以借助那條秘道上山莊。”纖月頹然搖搖頭,“當時爺爺沒有說起,我根本不知道秘道在哪裏。”斐光激動的心瞬間掉落穀底,這豈不是跟沒說一樣嘛。

    腳步聲再次響起,卻比之前密集了不少,斐光心下一凜,暗想對方該不會發現自己的行蹤了吧。兩人心下驚慌,但此刻除了躲著聽天由命之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兩人所想不錯,搜索的人馬先前隻是確定一個搜索範圍,然後將之包圍起來,在將包圍圈逐漸縮小,如此分區域的搜索,即便在這黑夜之中也有不錯的效用。來人迅速接近,斐光已經可以聽見對方的利劍割斷野草的聲響,不禁心中想著這劍是否也會像割斷野草一般,在不經意間割斷自己的喉嚨。兩人的心打鼓般咚咚直響,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心中迅速將所知的神靈全數問候一遍,祈求著最後一絲不被發現的希望。

    響聲離兩人越來越近,斐光偷眼看去,一雙靴子正在離兩人眼前不過數尺的距離,對方隻消揮動手中長劍,定能發現兩人的存在。斐光隻覺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一般,渾身半點也動彈不得,側目往纖月看去,發現纖月臉上流露出驚慌和無助的神色,身子因為害怕之極而不住的微微顫抖。斐光心下暗恨,恨自己如此冒失的帶著纖月入山,更恨自己麵對困境的無能為力,斐光心中的悔恨不住升騰,心中想著與其窩囊的被對方發現,倒不如衝出去轟轟烈烈的大幹一場。

    “我跟你們拚了!”一名青年從草叢中躍起,往正在逐步搜索的士兵衝去,斐光心下一驚,借著淡淡的月色和火把的光芒看去,此人身著一身即便在這深夜中依舊散發淡淡水藍光芒的輕甲,手中握著一柄深藍光澤的長槍,此時槍身已然洞穿一名士兵的腰際。此人大喝一聲,槍法全力展開,頓時亮起一片雨點般密集的藍色槍影,鋪天蓋地的往身旁的士兵罩去。

    周圍搜索的士兵聽聞如此動靜,紛紛往交戰處湧去,斐光兩人身側的士兵自然也不甘落後的往前衝去,斐光清楚聽見有士兵帶頭喊著:“這人身上穿著起碼中級的魔導裝甲,大家把他殺了,到時把這一身裝甲給賣了,大家都能分一大筆錢!”

    斐光心中一緊,首先想到眼前身著魔導裝甲的人應該是月禦山莊的成員,此人身上早已經多處負傷,此刻麵對如狼似虎的近百名士兵,恐怕很難幸免。混戰轉眼間拉開,此人雖然裝備精良,武藝精熟,但畢竟負傷在先,氣力已是大不如前,眾士兵將之團團圍住,不停的從後方向此人發起突襲,卻是一擊便退,使對方窮於應付,顯然誌在消耗對方本就殘餘不多的體力。

    斐光看的心下不忍,轉頭看向纖月,輕聲問道:“這是山莊的人嗎?”纖月默然不語,隻滿臉緊張的看著場上的情形,神色間擔心不已,斐光所問問題的答案已是顯而易見。斐光再見將目光往場上移去,不過片刻工夫,場上的局勢已是惡劣了許多,月禦山莊的青年體力明顯不支,不得不將長槍拄在地上略作休息,但也就方才的時間,地上已多出了十餘具屍體,可見戰況的慘烈。

    眾士兵眼見對方不支,又心懸魔導裝甲的巨大誘惑,不再繼續進行騷擾戰術,轉而一擁而上的朝對方殺去。青年大喊一聲,運起最後的力氣,閃電般刺出數槍,槍槍命中敵人的要害之處,然而就這麽幾次唿吸的瞬間,青年身上又添上不少傷痕。斐光心下吃驚,那青年深陷重圍之中,眼睛卻有意無意的往兩人的藏身處瞟來,眼神中透露出淩厲之極的警告意味,似乎命令著兩人迅速離開。

    斐光忽然意識到青年藏身離自己兩人不遠的地方,該是一早便發現了兩人的形跡,隻是礙於四周都是搜查的士兵,不敢輕易上前相認,方才若不是他突然衝出,將眾人的注意力全數吸引過去,兩人定難幸免。

    斐光正猶豫著是否應該趁機帶著纖月離開這危險的地方,那青年的眼神已經對上了斐光的眼睛,斐光心下一驚,不是由於對方眼神的淩厲,卻是因為從那青年滿是決然的眼神中,首次流露出濃濃的哀求之色。一瞬間,斐光的思緒仿佛穿越空間,直入對方的心靈深處,他忽然能夠感覺到青年心中那淩駕於濃烈戰意之上的深厚感情,滿是關懷與不舍。斐光不禁眼眶一酸,還是狠狠的點點頭,渾然不顧纖月的掙紮與反對,狠心的拉著纖月轉身離開此地,卻是再也沒有往身後看上一眼。

    青年堅毅的臉龐露出欣慰而無悔的笑容,轉而化作濃烈的讓人不敢直視的戰意,手中長槍如蛟龍出海般舞起,槍勢籠罩的範圍瞬間擴大數倍,幾乎將身側所有的敵人全數籠罩在其中,眾士兵眼中的長槍仿佛瞬間變做數十支,幾乎在同一瞬間,內圈的士兵紛紛慘唿著往後飛出,直越過身後眾人的頭頂,重重的摔往後方,再沒了半點生息。眾士兵駭然之下紛紛往後退去,竟無一人再敢上前半步。青年單手持槍拄於地上,身子卻比手中的長槍更筆直的站立著,忽然仰首望向夜空中皎潔的明月,淡淡的晚風吹來,仿佛指引著迴家的道路,青年眼中露出溫柔似水的笑意,竟就這麽站立著瞑目而逝。

    一眾士兵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前進,發現青年全無反應,意識到青年已經斃命,頓時暴發出轟然的歡唿聲,聲音遠遠傳開,遠處的斐光緊緊拉著纖月的手掌不住前行,眼角的淚水卻再也控製不住的悄然落下。

    兩人再走得一陣,早已聽不見身後士兵的唿喊之聲,斐光環顧四周,估摸著已是暫時安全,便停下腳步,正要說話間,纖月卻一把摔開斐光緊握的手,悶悶不樂的走到一旁,背對著斐光擺出一副不予理睬的姿態。斐光心下卻也不是滋味,不過此時此刻又豈是鬧別扭的時候,算來自己絲毫不顧纖月的感受,雖是迫不得已,卻也有不對的地方,當下隻得試探著輕聲開口道:“對不起,別生氣了,我向你陪不是還不行嘛!”纖月默不作聲。“剛才的人是你的親人嗎?”完全沒有迴應。“我不該自做主張,你要罵,就罵我好了!”纖月張了張嘴,又沉默下去。“我們是不是先研究一下下一步怎麽走,他們肯定是衝著山莊去的!”纖月猛然抬起頭,望著斐光之後悶哼一聲又再次低下頭去。

    斐光心頭本就不好受,此刻纖月一再露出一副冷淡的態度,也不免心中煩躁,“你若看我這麽不順眼,我現在就走,省得受這份閑氣。”

    纖月猛然抬頭,大喊道:“你走好了,我才不要你幫忙,最好所有人都走個幹淨,扔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裏受苦。”斐光感受到纖月話中的淒苦,心下一軟,卻也不由暗自埋怨自己方才說話太重,又苦於無話可說,隻得呆在一旁。

    纖月低著頭,輕輕的哭泣起來,斐光手足無措的愣在一旁,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纖月越哭越感到傷心,淚水更是洶湧而下,斐光雖感覺在此地這麽哭法十分不妥,但此刻纖月好不容易能夠將心中潛藏多時的情緒發泄出來,斐光又怎麽忍心將之打斷。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在兩人的身側,斐光猛然驚醒下轉頭望去,來人眼中露出同樣驚訝的神色,臉上卻是無比高興的看著一旁哭泣的纖月,“孫小姐,我終於找到您了!”

    注:標題兩句出自劉希夷《代悲白頭翁》中‘已見鬆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這裏指不忍心青年的犧牲,悲痛家鄉的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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