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哪?”寧靜的莫達傑卡小鎮鎮門口,斐光與纖月相互攙扶著走來,兩人身上衣衫破損至衣不蔽體的地步,身上傷痕處處,裸露在外的肌膚之上血痕遍布,甚為可怖。斐光顫抖著伸手撥開遮在眼前的淩亂長發,露出一張滿是驚慌和迷惘的疲憊臉龐,一旁的纖月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跪坐地上,斐光正要將纖月扶起,身體卻早已不聽使喚,就這麽直直摔在纖月身旁。

    “我好餓,好累,好想迴家!”纖月有氣無力的說著,簡直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斐光想要苦笑一聲,卻牽動傷勢變成悶哼聲,“我以前在書上看過,現在這個時候我們要是真的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了。”“醒不來,是什麽意思?”“當然就是死了唄!”纖月忽然之間著急起來,大喊道:“我不要死,我要迴去找爺爺!”

    斐光掙紮著幾次想要從地上爬起,卻終究再無半點力氣,隻得頹然歎了口氣,怔怔的望著天空無語。纖月勉強轉了個頭,好奇的望著斐光問道:“你難道不害怕嗎?”斐光聽聞此言,心下卻也不禁一陣詫異:是了,麵對即將到來的死亡,自己居然沒有絲毫的恐懼,有的隻是淡淡的遺憾,這是怎麽迴事?

    纖月見斐光沒有迴答,卻又看不到斐光的表情,著急道:“你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我們一直說話,就不用睡覺,就不會死了!”“或許是我之前看過了地獄,所以就算死了,也不會感到恐懼吧!”斐光語氣帶著自己也無法想象的平淡迴答,“你有沒有覺得世界很安靜,安靜的就像隻剩下自己一樣,這種感覺很奇妙,讓我忽然之間想通了很多事情。”“那你想通了什麽?”纖月被斐光的話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連心中的恐懼也暫時忘在一旁。

    “我忽然想到,人生就像是在空白的冊子上寫書,寫一本留給後人閱讀的書。有的人一生轟轟烈烈,它所寫出來的書可以供千萬人閱讀,受萬世景仰;而有的人一生則默默無聞,它所寫的書除了身邊親近的人,再沒有人閱讀,也無法流傳下去。”“那你寫了一本什麽樣的書?”纖月聽得似懂非懂,“有你的那本《榮耀》好看嗎?”

    斐光幹笑一聲,“可惜了,我的書隻起了個開頭,便要無疾而終了,要是讓我一直寫下去,未必便比不上那本《榮耀》。你所寫的書,也和我一樣,僅僅有個開頭而已!”“我才不要寫書,也不要隻有開頭,爺爺一定會來救我們的!”纖月睡眼惺鬆的神色猛然亮了起來,不片刻又沉寂下去,“隻要讓我迴家,我一定好好聽話,再也不到處亂跑,一定不調皮搗蛋,一定會呆在山莊好好練功,隻要讓我迴家……”斐光不再說話,隻想在生命最後的時光中將自己的一生好好迴憶一遍,思緒還是忍不住飛迴到那個莫明其妙的夜晚,想著許安古與寒桐之間那令人無法捉摸的對話。

    時間迴到涇淵軍開始攻擊前的夜晚,斐光與纖月躲在後山附近的岩石下,偷聽著許安古與寒桐那互不相讓的對話。斐光平日裏喜歡看書,思想比之一般的孩童成熟了不少,從兩人的對話中,也能夠隱隱捕捉到蛛絲馬跡。在斐光的感覺中,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人,不過寒桐似乎更壞,居然想要加害月禦山莊中的所有人。

    那晚寒桐走後,斐光與纖月兩人由於心中害怕,一直在巨石下躲藏近一刻鍾才敢出來,斐光心下意識到不好,正要說服纖月立即趕迴山莊向眾人報信,劇烈的破空聲在兩人身後響起,轟然巨響中整個後山已經被魔導炮的炮火覆蓋,卻幸好由於距離較遠,加之巨石阻擋而沒有波及到兩人。隻是這樣一來,由後山返迴山莊的來路已經被大火封死,兩人無奈之下,隻得沿著陡峭的山崖往山莊前院走去。隻是黑夜之中本就難以辨認道路,加上地麵濕滑,兩人又被不遠處不時傳來的爆炸聲嚇得心驚膽戰,不過一腳踩空,兩人便雙雙墜落懸崖。

    或許是天意使然,這近百丈高的崖壁之上常年長滿繁密的藤條,兩人順著崖壁下滑,受鋪天蓋地的藤條所阻,直到離地麵還有數丈左右才驟然加速下落,掉落在崖底的小潭中。此刻的兩人早已昏迷過去,身不由主的沿著溪水一直往下遊緩緩流去,如此一來居然由峽穀後方山峰的另一側繞了過去,避開了涇淵軍的發現安然離開雲龍山脈。

    此時已是隆冬,山間溪水更是冰寒徹骨,即便走在水邊已是冷入骨髓,更不消說斐光與纖月兩人在溪水中浸泡一夜之久。所幸兩人從崖頂摔下之時便緊緊抱在一起,便是昏迷之後也沒有分開,即便在冰冷的溪水中,也有彼此的身體可以傳遞溫暖,這才沒有凍斃在這水流之中。

    溪水逐漸匯流,聚成小河往山外流去,兩人一路上雖然磕磕撞撞,卻也總算有驚無險的來到雲龍山脈之外,河麵寬闊之後,水流逐漸變緩,再也無力托動兩人繼續前行,便將兩人留在河岸之上。

    兩人昏迷了一夜時間,終於在第二天的早晨凍醒。太陽此時慢慢探出了頭,兩人相互攙扶著勉強離開水邊,躺在舒適的沙床之上,便精疲力竭的再次昏迷過去。冬季溫暖的陽光照射在兩人身上,登時將寒意驅走了不少,此時的兩人,仍舊在溫暖的驅使下無意識的緊抱在一起,也正是這種無意識的舉動,一而再的救了兩人的小命。

    帶著些許暖意的南風吹來,將昏迷的兩人再度喚醒,看著天色已是日暮西斜時分,衣服早已被太陽烘幹,兩人睡了一天,精神總算恢複了不少,衣服雖然在落下山崖時被藤條撕扯的破爛不堪,身上也處處血痕,卻總算沒有大礙。

    兩人離開彼此的懷抱,掙紮著先後爬起身來,環顧四周,根本不知身處何地,本待往雲龍山脈行去,可兩人早已沒了走遠路的力氣。在斐光的提議下,兩人順著斐光記憶中的道路,尋找著山腳下不遠處的莫達傑卡小鎮,如此一來,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小鎮某處的房屋中,斐光兩人換上一身幹淨的粗布衣服,正對桌上的幾盤小菜進行著狼吞虎咽般的討伐,花了大約一刻鍾的時間,才雙雙意滿誌得的拍拍鼓脹的肚子,愜意的打著飽嗝。

    “謝謝老爺爺您肯收留我們!”兩人不約而同的站起身,對著桌對麵的老人躬身道謝。老人輕手示意兩人坐下,問道:“你們兩個孩子怎麽會弄成這副樣子,難不成遇見了獵魔軍團的人嗎?”

    “獵魔軍團,那是個什麽東西?”斐光好奇的問道。“他們才不是什麽東西,他們是流竄至附近的一個專門販賣人口的組織,近些日子以來已經有不少像你們這麽大的孩子莫明其妙的失蹤,想必都是他們下手抓了去,你們兩個能夠從他們手中逃生,實在是走運!”老人一口咬定兩人定是遇見獵魔軍團,斐光也不願多做辯解,如此一來也算解釋了自己兩人弄至如此狼狽的原因。

    “老爺爺,你知道從這裏走到雲龍山脈要多長時間嗎?”纖月心中掛念家中親人,自然不免心下焦急。老人望著窗外的夜色道:“天色都已經這麽晚了,容易遇上盜匪,你們兩個孩子去雲龍山脈太危險了!”“可是我們一定要趕快迴去,要不然爺爺會著急的!”纖月神情著急,似乎一刻也等不下去。

    “別說傻話,你們兩個身上都傷成什麽樣子了,哪能走那麽遠的路,而且前不久來了一批軍隊進了雲龍山脈,說不定裏麵正在打仗呢!”斐光與纖月摔落崖底之前,還不知道涇淵軍來到雲龍山脈的消息,此刻驟然聽聞,隻當軍隊已經打上山莊,再加上暗中聽聞許安古與寒桐的對話,將兩者聯想一塊,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雙翼,即刻飛往山莊。

    “老爺爺,您說的是真的嗎,山上已經開始打起來了?”事關重大,斐光不得不再次詢問,以便確認情況。“嗨,我隻是個糟老頭,哪裏知道那麽多事情,不過三十多年來生活雖然艱苦,但這雲龍山脈也一直挺太平,隻是最近的世道越來越亂了。”“那您清楚去山中的是些什麽人嗎?”“這個我不知道,但是聽鎮上的其他人說,那好像是涇淵城的守軍,又聽說他們是追著一夥叛軍去了雲龍山脈。”

    斐光心下鬆了口氣,倘若涇淵守軍真是追著叛軍去了雲龍山脈,那麽應該不會與月禦山莊發生衝突,但斐光心中同時又對寒桐的存在感到不安,隱隱覺得事情恐怕並非表麵看到的簡單。

    “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好好休息一晚,有什麽事情等養足了精神之後,到明天再說吧!”老人起身收拾碗筷,兩人本想幫忙,卻拗不過老人,隻能迴房暫且休息。老人平日是一個人居住,除老人臥房外,屋裏隻有一間根本算不上客房的房間,房中堆滿雜物,但勉強可以住人,老人本打算將自己的臥房讓給兩人,但兩人哪能接受,率先搶入客房之中休息。

    兩人並排躺在厚實的茅草中間,同時生出患難與共的感覺。安靜了一會,心中卻都想著山莊以及親人的情況,翻來覆去的根本難以入睡,過得半個時辰,斐光估摸著老人已經熟睡,便坐起身輕聲問道:“纖月,你睡了嗎?”

    一旁的纖月早感受到斐光的動靜,睜開明亮的雙眼道:“我很擔心,一直睡不著。”斐光眨了眨眼睛,“我也是擔心的不得了,現在那位老爺爺肯定睡著了,不如我們現在偷偷溜出去,早一點到山莊,也早一點放心。”

    斐光此話正合纖月的心意,纖月登時從茅草上躍起,高興的叫道:“那我們快走吧!”斐光連忙示意纖月小聲,伸手往懷中掏了掏,卻是把還未來得及給赤芒的傭金拿出來放在茅草之上。

    兩人起身輕手輕腳的溜出屋子,往雲龍山脈的方向並肩行去。皎潔的月色拉長了兩人的身影,兩人渾然不知,此時房屋一旁的角落,正有一雙眼睛打量著兩人幾眼後,悄悄的隱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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