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風山莊內,一身紅袍的飛鷹門副門主龐喜正坐在後院亭中打坐養神,外麵有一門人疾步進來告道:“稟龐副門主,門主一行已經迴來了。”龐喜擺擺手說:“知道了,我立刻過來。”來人退出院外。龐喜撫須輕歎,起身來朝外大步趕去。

    山莊前院內,霍金領著一眾人馬,正指點吩咐天威堂妥為安頓,見龐喜從偏廳門裏出來,他迎上前問道:“阿喜,怎麽樣?我不在時是否有什麽事情發生?”

    龐喜麵有難色:“稟門主,此間山莊內外一切安好,並無任何異像。”

    霍金聞言一愣,手摸著下巴沒吭聲。龐喜又說:“仙巫教眾人均押在牢中聽候發落,那葉紅蛛的氣色漸漸轉好些了,近日阿星和不凡一直留在她身邊照看。”

    霍金沉下臉來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一會過來青鬆堂見我。”龐喜行禮告退。霍金和曲紫屏。陸大勇及鶴千代等人接著寒暄說話。

    好些時辰過去以後,山莊偏院內現出霍金黑袍高瘦的身影。他推門走進堂裏,龐喜從座上站起來拱手相迎。飛鷹門主大手一揮:“免禮。”

    “這怎麽迴事?”霍金緩步走到堂中的大椅上頹然坐下,神情略顯焦躁地問道,“不是讓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的嗎?怎麽他兩個至今還未走?”

    龐喜長歎了一口氣,道:“門主,此事說來話長。當日你去了以後,我便讓鐵漢找來不凡,把你事前交代的意思都和他說了,不凡決定假做挾持葉姑娘一起逃走。哪知葉姑娘卻拒不相從,說是同教中人有難,自己不能棄之不顧逃走,要留下陪青風山莊裏被俘的眾人同死……門主恕罪,對此事屬下實有心無力。那葉紅蛛本人性子倔強,她拿定主意後無論不凡怎麽勸也不相從,甚至以死相脅,我瞧著不凡對她也是計無所出。他如今全沒了主張,隻說是兩人一切但聽天命。”

    霍金恨恨道:“想不到情之為物,竟誤人一至如斯!不凡昔日在褐土堂下行走時,處事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果敢雷霆,如今竟變得這樣糊塗窩囊,實令我好生失望。”

    龐喜道:“也是他年輕識淺,深陷情網不能自拔,故有此荒唐之舉,但門主總需想個法子救他才是。我瞧葉姑娘等並非忘恩負義之徒,且已經無意再與我為敵,何不趁勢賣了她仙巫教這個人情?”

    霍金搖頭苦笑一聲,說:“阿喜,這你就不懂了。縱一人易,放一莊人難,天下武林皆知我於青風山莊一役擒獲仙巫教叛黨,眾目睽睽之下,豈有輕易將其放脫之理?若是他們在我的拘押之下仍能平安脫困,消息一旦傳出,我飛鷹門日後又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龐喜沉靜片刻,小心湊近霍金耳邊說了一計。霍金聽罷,猛地把頭一搖,聲音顫抖說:“不行!太冒險了!要是事情敗露,你……不但你和鐵漢會有麻煩,我飛鷹門也得陪著吃衙門官司。”龐喜垂首退到一旁。

    霍金沉思片刻,忽抬頭喜道:“有了,可以請他們幫忙。”他把龐喜喚到近前貼耳吩咐了一番。龐喜推門去後,霍金在椅上撫須默然良久,眼裏不知如何竟透出一股異樣的光芒。“借刀殺人,李代桃僵。”他喃喃自語道,“如今也唯有行此一計,方得善了此事了。”

    數日以後,洞庭湖畔往長沙府城去的路上,一隊頭戴圓帽,身穿淡青色隸役製服,腳著白皮靴的東廠番役(又稱番子)監押著葉紅蛛等數十名男女囚徒正行走趕路。

    走近前看時,卻見他那隊中旗號,赫然寫的是“錦衣衛”三字。明是東廠的番子,卻打出錦衣衛旗號,這是為何?

    原來自從嘉靖皇帝登位大寶以來,曾經橫行天下的東廠便地位一落千丈,最終竟淪落到替錦衣衛牽馬提鞋的境地。這位皇帝深忌前朝寵信內侍而致大太監劉瑾謀反之禍,對內侍嚴加約束,大煞了他東廠的威風;反倒是錦衣衛自打頭子換了皇帝的親信乳兄弟陸炳以後,聖眷日隆,漸漸取代了東廠的地位。東廠上下俱是勢利小人,如今見局勢逆轉,便紛紛見風使舵,轉投錦衣衛門下以圖富貴,連提督東廠的幾位公公也不例外。而陸炳來者不拒,通通收為己用。是故嘉靖朝東廠番子外出偵事,往往便以錦衣衛自稱,狐假虎威,倒也真迷糊過了許多不知內情的鄉下人。

    那為頭的役長(也稱擋頭)騎在高頭大馬上,睨瀮四望,好不得意。卻聽他對跟在馬前隨侍的一位黑衣青年人說:“申老弟,這裏已屬長沙地界,再有三五十裏過去便是府城。這夥蠻子的同黨想是不會來了。瞧你和飛鷹門幾位弟兄也是一路辛苦,大家何不就在這裏分手?你們也好早些迴去複命。”

    黑衣青年轉過臉來時,赫然見得是申不凡。他拱手笑道:“多蒙陳爺錯愛,小可等豈敢有異?隻是家師事前再三囑咐,務將此獠監送至府城王大人處驗明正身後方可交接,兄弟實是不敢造次。還請陳爺贖罪則個。”

    那陳擋頭不悅道:“申老弟,這錦衣衛的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咱們的人監押,那霍老頭還有什麽可不放心的?你若是缺銀子使,但和我說不妨,少和爺來這一套。”

    申不凡心裏暗道:“不妙!他起了貪念,想冒功己有去向上司請賞。卻是和他硬爭不得,如何是好?說不得,隻能行此下策……”心念電轉,情急智生道:“陳爺說笑了。若非陸都堂的人傳訊,我飛鷹門又如何得獲此等朝廷欽犯?門主隻是交代,為恐防他同黨半路劫了人去,故要我們相隨。陳爺和錦衣衛的功勞,小可等是絕不敢冒認的。請陳爺寬心。”

    他嘴上雖說得好聽,然而那陳擋頭如何肯信?以己意度人,自是更懷疑申不凡堅持留下的用心。但這飛鷹門乃陸炳手下一枚重要的棋子,深得他上司的信任,同他硬扛不得,於是改為懷柔道:“申兄弟,你莫誤了我的好意。我這裏有三百兩銀票,你和弟兄們先拿了去收好。日後但有捉拿叛黨的好處,陳爺我一定忘不了你飛鷹門申不凡的。”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疊紙票遞給申不凡。

    申不凡呆了一呆,隨即滿臉堆笑,一把抄來塞進袖中:“陳爺好意周全,申不凡哪敢不依。小人等多慮了,就此告辭。祝陳爺一路順風,馬到功成。”施施然行了一禮,便招手帶了同行的幾名飛鷹門人去了。

    陳擋頭在馬背上望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冷冷笑道:“小毛子,跟你大爺玩?你還嫩呐!那三百兩銀票是青風莊反賊的贓銀,你要能把它從號裏給當出來,大爺我這顆頭都讓了你!想同咱長沙府錦衣衛爭功?呸!”

    一個負責看押葉紅蛛的番子忽然趨前告道:“稟陳爺,小人方才看見飛鷹門的主事人臨去前和那妖巫互使眼色,似是有意串通,不可不防——”話音未落,卻聽得頭目哈哈大笑:“休要多心!你卻不知,那小鬼自來是個情郎。我與他往來多年,監押過不知多少囚犯。小子一表人材,慈眉祥目,又性愛小恩小惠犯人,來往女囚哪個不正眼兒看他?他人絕對可靠。隻可憐了那妖巫,神女風情萬種,也難逃吃這一剮嘍。”

    那番子仍不放心:“陳爺明見,小人隻是擔心……”陳擋頭見他話多纏人,一陣無名火直上胸心:“住了你鳥口!包老二,如何處置,本管自有分寸,輪得到你多事?”騎在馬上揮鞭大聲吆喝道,“大家抓緊趕路,今日天黑以前務必趕到城關!”丟下他竟顧自趕馬而去。

    一行錦衣衛押著青風山莊眾人又行了數裏,眼見得前麵道路漸漸變窄,兩旁盡是半枯半折的及腰蘆草,北麵再過不遠便是湖岸。到一處路岔口時,前麵開路的番子發一聲喊,突然停住不動。緊跟後麵的錦衣衛紛紛跟著停了下來。陳擋頭在後隊裏見了,心裏暗叫:“邪門!敢情遇上鬼了?”打馬急急趕了過去。

    走到那開路的近前,剛罵得一聲:“混賬東西!”眼睛便似釘住了一般死死定在了路口一塊木牌上。卻見那上麵用血寫著:“此間有鬼,放人速離,可保生路。”陳擋頭呆了半晌,好容易才鼓起勇氣強打精神吼道:“看什麽看?這定是賊人同黨留下的東西,裝神弄鬼,想嚇唬咱們放了那妖巫。別理他,繼續上路!”說著拔出腰刀,催促眾人趕路。

    話音未落,忽聽得半空裏一聲長嘯,聲震蒼穹,一幹錦衣衛心膽俱裂,提刀惶然四顧。陳擋頭騎在馬上,刀尖一指後隊的白衣死囚:“快去——”一個灰影悄然從背後掠至。陳擋頭但覺脖子一涼,身子無知覺望後便倒,腦袋骨碌碌直滾到地上,手裏兀自緊握著那刀。一旁幾十個番役瞧著擋頭斷頭慘死,都僵硬了在那裏,驚得連魂魄也沒了,哪還分辨得出這兇手是人是鬼?

    那灰影一擊得手,翻下地來跟著又是一道白光。兩邊蘆杆齊齊折斷,嘩啦啦倒下全砸在眾錦衣衛身上。他這一陣停頓露了人形,倒似個待鬼麵具的平常強盜,有那倆大膽的便清醒過來:“妖人裝神弄鬼,弟兄們別怕!宰了他!”說著揮刀砍去。卻見眼前一花,分別兩道白光閃過,一旁眾番子目瞪口呆望著兩人身體分為四段,鮮血四濺栽倒在地下。那灰影一躍而過,卻又跳入路旁的長草叢中去了。

    這下可炸了鍋!剛才“鬼”來的時候,因為過於恐懼和害怕,所以沒人敢動;現在那“鬼”走了,此時不逃,卻又更待何時?隻是眨眼工夫,眾番役竟一溜煙逃了個精光,犯人全被丟下孤零零地撇在路上。

    手腳皆鎖著鐐銬的葉紅蛛見他們去得遠了,忽起身望著長草叢裏高聲大喊:“番子去矣!”但聽蘆葦之間一陣細碎聲響,眾人急忙看時,隻見眼前現出數條人影,一個個都佩了腰刀,麵上俱戴著紅綠油彩橫塗豎抹了的惡鬼假麵,樣貌甚是猙獰。這夥人跳出蘆叢,迅疾散開,四麵圍住了他們。

    眾人正感害怕,葉紅蛛揮手示意大家安靜,挺身上前大聲說:“邪鬼毒囚,天地不容留。”內中一個鬼麵人沉聲答道:“閑雲野鶴,自在逍遙走。”葉紅蛛聽了臉露喜色道:“真的是你!”一旁看著的其餘各人均不知所以。卻聽葉紅蛛又說:“大家不用怕,是自己人。我們和他們一起走。”

    一行人隨著幾個鬼麵人沿湖岸往野地裏走了不遠,前麵豁然出現一片遼闊無邊的湖麵。那為首的鬼麵人打一聲唿哨,從兩岸蘆葦蕩裏搖搖擺擺駛出六條不大不小的木板船來。

    “好,一切順利。姐妹們,走!上船,我們迴家鄉去!”一個鬼麵人邊說邊摘下了麵具,衝隊伍裏熟識的兩名侍女笑著做了個鬼臉。

    那侍女阿菊吃驚道:“二仙子,真個是你?”藍仙兒嘻嘻笑著說:“自然是我,還有姐夫。阿基他們幾個。”一旁另幾個鬼麵人摘下麵具看時,赫見得是申不凡。方定基。高人傑和霍寧。葉紅蛛緊緊握著藍仙兒的手道:“藍妹,多謝你。”又轉向申不凡:“秋,你又救我一次。”眼裏盡是柔情,盈盈淚珠便要奪眶而出。申不凡瞧著她也是心神激蕩,竟渾然忘了身外的一切。

    兩下裏沉寂了一會,高人傑插口道:“申哥,我們快點上船離開這裏。師父的囑托,你沒有忘記吧?”申不凡這才迴過神來,道:“傑弟,你說得是。紅,你快些安排阿菊他們上船,我們走水路去貴州。”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把奇形怪狀鑰匙,三下兩下,便解開了葉紅蛛手腳上的鐐銬。

    葉紅蛛奇道:“這什麽東西?你從哪裏得來的?”申不凡狡黠笑了一笑,說:“我在江湖闖蕩多年,早知會有今日。這百變多頭匙,是我托一個梁上君子的朋友替我做的,想不到今天果然用上。”葉紅蛛笑道:“也虧你交得這樣朋友,修得這種寶貝。”她此刻心情大好,手腳解脫出來舒展了一下筋骨,便與藍仙兒指引眾人上船去了。

    三五日後,申不凡等出了洞庭湖口,沿途不時更換船隻,順著沅水一路向西,轉眼已過沅陵。這日來到盧溪地界,與仙巫教的分壇子接上了頭。正是月中時節,那藍仙兒等上岸探聽消息已罷,就路便買了些好酒生肉,並一應果品菜蔬,請人在店裏做熟了自提迴船來。

    當夜,請了眾人齊聚在最大的一條畫舫船上,分七席就在艙中甲板上落座,熱了酒菜端來。眾人品酒賞月,談心論道,好不快活。卻聽得船裏你一言我一語喧嘩吵鬧個不停,端得是熱鬧非凡。

    猛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高聲道:“娘的,原來是你小子告密,害老子和小翠被那飛鷹門鐵賊做得好苦!你說,這筆帳該怎麽算?!”

    對麵方定基正感尷尬,一旁藍仙兒勸道:“成大哥,你卻別惱他。都是仙兒的錯,是我不小心把你們的消息透露了給他,這才讓飛鷹門的人抓到你們。阿基他是個實誠的人兒,如何能夠在他的師父麵前撒謊?你倆且看我的麵上,就饒了他這遭好不好?”

    懷抱孩子坐在那大漢成威身邊的一位苗人姑娘也說:“郎君,你莫和二仙子的相好為難。我個雖然吃虧,但他畢竟是從漢人狗官手裏救了我們唻。感恩圖報,我們也算是和他不欠,你個別和他說伐哉。”

    成威悻悻道:“小翠,不是我怨他。我是可惜同你辛苦積下的那六十兩銀子,一點家私全被飛鷹狗賊給搶了去……娘的!倒便宜了那群狗黨。”

    在場的申不凡。方定基等飛鷹門各人臉上頓時一陣發燒。隻因這掠奪敵人財物乃他門規特許的獎賞之一,飛鷹門裏上上下下幾乎全幹過這勾當。昔時做起來對付敵人倒是問心無愧,現在敵人變成朋友,雙方同乘在一條船上同舟共濟,這心情一下都變了味道,倒好似自己真虧欠了對方什麽的抬不起頭來。

    見場中情景尷尬,藍仙兒忙打圓場道:“哎呀,瞧你們這樣兒。不就是那六十兩銀子嗎?等迴了貴州,仙兒照價賠給你們就是,別學他小孩兒家在這裏斤斤計較的。小翠,你說這樣好嗎?”她問成威的娘子。見對方點頭,藍仙兒又說:“其實這次青風山莊出事,我還以為一切都完了,本想配了迷魂湯在半道上賭命攔截他們,卻不料阿基竟來找到我。他說出他師父和姐夫他們的計劃時,我真嚇了一跳,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坐在另一桌上的申不凡見眾人漸漸被她岔開了話頭去,不再糾葛於門派之間的紛爭,心裏不覺一寬。他迴頭牽了牽葉紅蛛的手,兩人會意一笑。

    葉紅蛛突然憶起一事,向丈夫問道:“當日劫囚,那扮鬼殺官的好漢輕功絕頂高明,卻是何人?怎不見他與我們同行?”

    申不凡搖頭道:“我也是第一次見麵,飛鷹門裏該當沒這麽個人物。我想他大概是師父請來幫忙的世外前輩吧。”

    與他倆同席的高人傑笑道:“申哥,你怎麽忘了?那人是陸師兄的同伴,看歲數做你弟弟還差不多,怎會是世外隱居的前輩?她也是外鄉來的人,和嫂子你是一路的呢。”旁邊霍寧橫了他一眼:“就你多嘴!爹他當初是怎麽吩咐你們的?切莫向外人透露他兩個的來曆。這下可好,這麽快就全忘記了?!”

    在座的兩個男人同時臉紅起來。高人傑深感自己酒後失言,後悔不及;申不凡則是因謊言被人當場揭穿,感到有些對不住妻子。幸好葉紅蛛也不同他計較,隻是笑笑說:“還是高少俠爽快。寧妹妹你休惱他,大家現在都坐同一條船上,我葉紅蛛絕不會出賣你們飛鷹門的情報。”又歎了口氣,道:“何況我早已是仙巫教的罪人,這次青風山莊一役更大折了仙主的威望,這次迴去,也許……大概會被她逐出師門。”

    霍寧忙安慰道:“紅姐姐你別那麽說,有申師哥他們跟你一同迴去向她解釋,事情會好起來的。”葉紅蛛點了點頭,沒有吱聲。霍寧又道:“你知道嗎?其實陸大哥的那位同伴也是個女俠,就和做紅雲劍客那時候的姐姐你一樣,隻是她不愛和我們說話,所以我們也和她不甚親近。我們確實不清楚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葉紅蛛聽了吃驚問:“這麽說來,那人並非是你飛鷹門的人,而她竟還和你們素不相識?”霍寧點頭:“嗯。”葉紅蛛聞言,更是大惑不解:“既如此,她又為何甘願擔著血海也似的關係出手救我們脫險?”

    霍寧搖頭:“那我不知道。本來我們打算劫了你們全部人之後,走水路一起離開洞庭湖的,可他們非要分開管自己上路,連爹也勸服不了他們,隻能隨了他們去。”說著,又喝了一杯酒。

    高人傑插口說:“本來師父給我們定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夜裏住店用蒙汗藥迷人劫囚,中策是由申哥在隊伍裏暗中配合製服官差,下策才是讓陸師兄的同伴扮鬼殺光他們。不料那陳狗官端的狡猾,咱們的假客店幾乎被他識破,不好動手;眼看到了仙人渡最後一站,他又打發了申哥幾個離開,斷了咱們的內援;我們隻好請她出麵對付。初時她還不肯動手,說是不該亂殺初次見麵的陌生人——真是好笑,你看這理由荒唐不?”

    一旁霍寧狠狠打斷他道:“有什麽好笑的?說明人家宅心仁厚。菩薩心腸,不像某些人……哼,貌似忠厚,其實殺人如麻!”邊說,一邊還拿眼睛瞪他。

    高人傑一呆,想:“好端端的,怎麽盡拿話來說我?”仔細瞧著對方的神情一看時,猛可裏恍然:原來卻是醉了。見高人傑幹愣著不說話,申不凡還以為他真被霍寧給氣到了,忙勸:“寧小姐,人傑他喝得醉了,所以胡鬧。你且別和他一般見識,先讓他把話說完。”霍寧哼他一聲,倒也真停了下來。申不凡使眼色示意高人傑繼續講下去。

    高人傑咳嗽一聲:“當時幸好有陸師兄在,也不知他和那人說了些什麽,反正她最後答應出手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幾個在草叢裏蜷伏著等了沒多久,就傳來番子們驚慌失措逃走的腳步聲,然後大嫂就叫起暗號來了,然後陸師兄和她便告辭離去,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申不凡接口道:“想來她當是一名急人危難。恩怨分明的俠客,這才手下留情,隻取了三個番子的性命,並未大開殺戒。紅,你不用介懷,此恩此德,餘夫妻倆日後定有機會報得。現在還是先盤算下迴貴州後該如何向仙主稟報這裏的情況,才是要緊。”葉紅蛛點頭:“嗯,我知道。”停了一會,又說:“秋,我想仙主大概會把我重重責罰一頓後饒過,但……她也許並不會放過你。”

    申不凡微笑搖頭:“紅,你不用擔心。師父曾跟我說,他交給我們帶去的信裏藏著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秘密,隻要仙主見信後並不立刻將它毀掉,你我的事,就有望成真。”葉紅蛛幽幽歎道:“我可沒你那樣對你師父信心,唉……罷罷罷,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隻生死都和你一起便了。”此時霍寧已靠在桌上昏昏睡去,高人傑抬頭對申不凡使個眼色,申不凡會意,起身對葉紅蛛說:“紅,時候不早,我和傑弟要去外麵看看風色,你也扶小姐迴船歇息去吧。她喝得醉了,權且多照看著些,看人傑和我的麵上,休要與她爭執。”葉紅蛛捏了捏他的臉笑道:“這卻不是和我見外?寧妹妹乖巧可愛,你瞧我何曾欺負過她了來。她也隻是對著你們男人兇些罷了,你不見她同我和藍妹玩耍時有多孩子氣。”申不凡也笑,拍拍她說:“如此,一切但憑夫人做主。”攜了高人傑兩個一同走出艙來。

    兩人走上甲板,並肩立在船頭。高人傑看著天上的月色,不覺感慨道:“白鶴樓一別,轉眼匆匆百日光陰,想不到竟發生了這許多事。飛鷹門……我們恐怕這輩子都不會迴去了。”

    申不凡在旁聽了,問:“傑弟,你是不是怨我?”高人傑滿腹心事搖了搖頭:“不是。如果不是你幫忙,我和寧兒也不可能碰得上萬空穀趙前輩,也就不會有今天這樣豁然開朗的局麵。我們都很感激你。”

    申不凡不語。高人傑又說:“隻是想到從今往後要在深山裏住一輩子,再不能出來見到師父。師兄弟們還有其他這許多人,讓人覺得心裏實在很空。很不是個滋味。”

    “傑弟,你這是多慮了。”申不凡笑著拍拍高人傑的肩膀,“那萬空穀趙前輩乃非常人物,從他這次對你們的態度上來看,其並不是如傳聞中所說那樣不通情理的一個人。嗯,你不要胡思亂想,船到橋頭自然直,往後的日子會怎樣,我們現在用不著去多想它。”高人傑點頭稱是。

    兩個又聊著吹了一會兒風,高人傑忽然問起:“申哥,你看人比我精明得多。你看陸師兄和他那人,到底怎麽迴事?”

    申不凡眉頭一皺:“我和陸師兄過去並無往來,他的性格脾氣我都不清楚,難下定論;至於和他在一起的那位賀君,此人來曆大有可疑,據我看,該是個殺手。”

    高人傑大驚:“果然如此!自從當日一別,過後我思來想去,總覺得這裏麵大有蹊蹺。我了解陸師兄,他是個謹言慎行的人,直白點說便是膽小怕事,絕不會輕易去趟別人的渾水,可這次見麵簡直完全變了一個人——”

    申不凡嗬嗬笑著打斷他道:“傑弟,陸師兄過去怎樣我不清楚,但他如今絕對是一條古道熱腸的好漢子。好男兒。你卻是擔心什麽?”高人傑搖搖頭:“我是擔心他身邊的那人。申哥,相信你也聽過黑鴉的傳聞,那是一夥神秘冷血的女殺手,性喜用邪術控製男人替她出麵,自己卻扮作柔弱平常的樣子躲在幕後操縱。我覺得陸師兄那人,很可能便是黑鴉的一員。”

    “黑鴉?嗯……她們偽善成性,特別愛說反話……平日文靜少言,出手時卻如迅雷閃電……嘿,不瞞你說,我曾經遇到過兩個,還真和他那位有幾分相像……”申不凡喃喃道,“不過若論武功,黑鴉成員所慣用都是些奇門短兵和短刀短劍,她使的那把大刀……未免太不合乎常理。”高人傑語塞。

    申不凡見他陷入沉思,好久迴不過神來,又抬頭看著月光下飄移的黑雲說:“其實她是殺手也好,是良家女子也罷,與我們又有什麽幹係?隻要陸師兄和她過得好便可以,就像我和紅一樣,你說不是麽。”

    “是,申哥……你說得對。”高人傑喃喃點頭說,“他有他的緣法,我有我的造化,且自由他。”他突然醒起一事:“對了申哥,寧兒和我打算退隱萬空穀的事情,你可先別告訴定基,我怕他會有想法。”

    申不凡連連搖頭:“我是不會去說,但你可要考慮清楚。阿基和你這般情分,你要就這樣和他不告而別,不覺得太殘酷了些?”

    “聚散終有時,江湖勿為念。記得師父臨別時曾經和我們這樣說過。我想,我們還是先各走各的路,等將來……一切都變好以後,再相聚在這天涯海角的某一處吧。”高人傑語音平靜說。

    江麵上忽然刮起了大風,吹得那大船一陣搖晃。兩人腳下,水麵上泛起一道道波紋,把倒映在水裏的圓月切割得四分五裂。碎散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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