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一陣響雷也似的吼聲,將陸大勇從紛亂的思緒中又拉迴到了現實的世界裏。“你究竟屬何方人士?姓甚名誰?到這塗嶺上來做何勾當?快點從實招來!”一名身著青衣的大漢厲聲喝問道。

    陸大勇一臉鄙夷貌地望著這個行止粗鄙的大漢。他用眼角餘光瞥了眼四周,這才發現自己被綁得跟隻粽子一樣,坐倒在一群衣著服飾各異的各色人等中間。這些人裏麵有差役,有捕快,有軍官,有士兵,還有身帶寶劍的江湖人。每一個都是他所討厭的,或者感覺難以相處的類型。

    “嘿,問你呢!”另一名同樣打扮的青衣漢子踢了陸大勇一腳。陸大勇注意到這人鼻梁旁邊有一顆又濃又大的黑痣。“哈同義,你住手!”先前問話的青衣大漢喝止道,“我們這是在審訊疑犯,不是刑訊犯人!”

    “是,陳捕頭。俺老哈知道。”那黑痣大漢悻悻地退開到一旁。

    “其實,陳捕頭你……剛才,做得也不對。”一個差役打扮的年青後生戰戰兢兢地小聲道。“小六子,你說什麽!”那陳捕頭怒目相對。“陳,陳捕頭……”這小六子鼓足勇氣剖白道,“你方才……說話的聲音如此之大。還有你的樣子……簡直像是要吃,吃了他一樣。他一害怕,還不是就……就被你逼供了。”

    “你——”陳捕頭初時一股怒氣直上雲霄,幾乎想把那小六子給生吞活剝了。可是稍後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卻發覺他句句實情。自己的口氣姿態,雖然算不上特別的兇惡,可也確是過於激烈,有逼壓犯人之嫌。“好,我聽你的。我平心靜氣地跟他說。”他換了一種較為和緩的口氣對小劉說。

    “請問……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誰?到這塗嶺來……幹什麽的?”那陳捕頭粗啞的男子嗓音柔和親昵地問道。陸大勇聽了隻覺得周身毛發倒豎,感覺無比的不自在。

    “我叫……何言勇。是……老家是在陝西,天水。我在這一帶的林子裏……作獵,捕鳥。”他支支吾吾道。

    “呸!你是陝西人?陝西人怎麽會跑到福建的樹林子裏來打鳥?”那陳捕頭不屑道,“你不要刻意瞞騙,否則罪加一等!快點從實招來!”好言好語的訊問承諾轉瞬間就被他自己的急性子給壞了。

    “冤枉啊,老爺。小的在……十五年前就被人從家裏買走,混混顛顛地走了好遠好遠的路,便成了這附近一戶打獵人家的兒子。從不知道這是在什麽福建。鳥建。”陸大勇麵色惶然,急切分說道,“小人父母過世的早,單剩下小人一個在這荒山間捕鳥為生。小人什麽也不知道!小人絕無瞞騙老爺!”“哦?這麽說,你承認你是陝西來的人了?”那一直在側旁聽的黃臉劍客突然插口問話道。

    “是,是……小人,便是從陝西,山西來的。”大勇口齒不清胡亂答道。

    “說清楚點,到底是哪兒?!是陝西?還是山西?”黃臉劍客恨他狡黠,忽然探手卡住陸大勇的脖子。“你要敢再亂說一個字,我就卡斷了你的脖子!”

    “薛元喜!”陳捕頭在旁大吼一聲,“你不要做得太過了。這裏是仙遊縣衙門治下,不是你衡山派的束心堂別院!審訊犯人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陳捕頭,你少在咱師兄弟跟前擺官架子。”那黃臉劍客薛元喜迴頭冷笑道,“別人也許都不知道。你的出身——”他的目光掃過聚在兩人四周的眾差役及捕快。“咱衡山派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陳金生。噢不,應該是”鬼判黑煞“陳兄——”

    “你住口!”陳捕頭怒急道,“我……我不是。”

    “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薛元喜得意地轉過身去,“不過關於這位小哥。”他捏捏陸大勇的臉頰。“我敢肯定,他是陝西飛鷹門的人。”

    “你,你憑什麽這麽說?”陳捕頭奇道。

    “陳捕頭,你有所不知。”一旁駱元中搶著說,“方才我和師兄擒下此人的時候,發現他竟會使六合鷹爪功裏的功夫。”

    “六合鷹爪功?陝西飛鷹門的不傳之秘?”陳捕頭聞言一怔。

    “正是!”薛元喜點頭道。“此人——”他指著坐在地下的陸大勇,“以六合鷹爪功裏的一式”鷹爪攝兔“,幾乎令在下失手被擒。幸得駱師弟及時趕到,這才合力將他製住。”那駱元中聽了,笑容略顯尷尬。

    陳捕頭眉頭微皺。“這位薛兄剛才說的,是否屬實?”他問陸大勇,“快點給我老實迴答!”

    “我……不知道。”陸大勇一臉茫然的樣子。

    “小子,你還裝蒜!”薛元喜氣得卡著脖子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陸大勇默然不語,隻是麵帶輕蔑之意地看著對方。

    挑釁,赤裸裸的挑釁!薛元喜大怒,抬手便給了陸大勇重重一個耳光。他手一鬆,陸大勇身子沉沉地滾落在地上。“小子,你好!今天要不打得你喊爹,我就不姓薛了!”頭頂上,一個嘶啞的嗓音叫囂著。

    老城隍破廟內,鶴千代將頭發紮起,獨坐後殿廊前,癡然凝望著對麵外殿洞開的數進大門。透過寬敞的空隙,一陣陣山林陰風不住地吹進殿內,趕走那鬱積在沉悶空間裏的一股濕熱之氣,以及令人心神難安的煩躁。“已經過去好些時候了。陸君……他怎麽還沒迴來?”鶴千代心想,“該不會……因為我不肯聽他的說話,便討厭我了吧?”他心裏胡思亂想著。

    忽然,一個黑色的人影從最外間大門外的樹叢中隱約出現。透過重重的門縫,鶴千代依稀看清那是一個身穿官服的小個子差役。“不是他。是官府的人。”鶴千代警覺起來。他輕輕一躍,悄然攀住屋簷,翻上殿頂。

    他藏身於屋脊飛簷後,屏氣靜觀著下麵場中的動靜。兩個帶劍的男子和一群差役。捕快以及全副武裝的官兵,魚貫進入破廟的三進大殿間的法場中。夾在他們中間的,是被五花大綁。麵上青腫的囚犯陸大勇。

    “是陸君!他們抓到他了……”鶴千代心裏暗急道。正苦思相救之計間,忽而體內一股真氣走岔,手上不由自主地一抖,碰落下幾粒碎石。“什麽人?”但聽得一聲斷喝,薛元喜。駱元中雙雙拔出寶劍,躍上殿來。

    “不妙,體內的毒……又發作了。”鶴千代這一提真氣,方驚覺內力竟所存無幾。“怎麽這樣?竟然會在這樣的時候……這可怎麽辦?”自己現下功力不複,聚不起真氣,除開拔刀斬人的“一念無心流”兵法外已一無所倚。“殺了他們!”他心念電轉,“不過,不能在這裏殺。他們人太多,得把這兩個引到遠離大隊的地方去殺掉。”想到這兒,鶴千代猛一咬牙,右足一點,身子拔地而起。

    薛元喜見他縱身欲走,手上寶劍急刺,封其去路。那駱元中在側也是一劍橫削,阻他離去。卻不防鶴千代就半空裏翻了個身,竟又一下落迴了原地。說時遲,那事快。不待薛。駱二人收招迴身,卻見他右足又是一點,一個倒縱躍下殿去。足未及地,鶴千代左手在旁側的飛簷上一拍,身形疾閃,落在殿旁一棵大樹的樹梢上。他孰一迴首,又縱身向靠山一側的另一棵樹上躍去。

    “站住!不要走!”薛。駱二人見此人身穿倭人服飾,腰掛東洋長刀,已然認定此人便是馬大娘所供稱遇上的倭寇高手。師兄弟倆都是一個心思:“捉活的。解迴府裏準是大功一件。”兩人不虞鶴千代有詐,恐怕對方逃走,不等其餘眾人趕上便大喊著緊跟追來。“嗬嗬,魚咬鉤了。這些人真好騙呢。”鶴千代心中暗笑。他使出學自葵花寶典裏的輕身功夫,借著交錯反蹬的力量在密林間與二人玩著貓逐老鼠的遊戲,不知不覺,漸漸遠離了人群聚集的城隍舊廟所在。

    終於,在跳到山丘北坡的一棵大樹上後,鶴千代停下了身形。這裏距離破廟已經足有一二裏地,料想那兩人的隨從已經落下很遠。他攀著樹幹迴頭望去,但見一個褐影在林木間穿行,一襲灰衣在地下急走,都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趕來,相距不過百丈。“就在這裏殺了他們。”鶴千代估算與二人的距離,決定搶先動手。他從左手袖子裏摸出一把繡花針來,卡在指縫之間握定;身形忽而一起,直上半空,卻衝著自樹梢間行來的薛元喜先去。

    轉瞬間,兩人在半空裏相遇。那薛元喜長劍當空,一招“驚雲起霧”,疾掃鶴千代雙膝以下。鶴千代身旋衣轉,袍袖一掀,將薛元喜的長劍蕩開。右手同時照定對方麵門一甩,六七根尖利細針順勢飛出,直刺向薛元喜臉上。

    “啊!”薛元喜不料對方有此一著,麵上赫然中了三枚尖針。其一插在左眼,其二一在右頰。一中下頜。幸而此時鶴千代身上功力所剩無己,針上未附真力,不然薛元喜早已一命嗚唿。他落於枝頭,撫創怒吼:“我要殺了你——”話音未落,卻見眼前藍影一閃,鶴千代迴身一腳踢在自己腹上。薛元喜身形一晃,失衡自樹上墜下,“砰”地一聲實實摔在地上,跌得隻剩下半口氣兒。

    那駱元中隨後趕到,卻是遲了一步,見師兄電光火舌間已遭敵人重創,心下暗驚:“此人好生厲害!”正欲迴身退走,忽瞥見對方落身在自己前麵不遠處,看著兩手空空,倭刀卻還未出鞘。“這是?”駱元中初時隻覺納悶,刹那間突然醒悟:“是了!此人被師兄趕得急了,這才急急出手傷他。還不曾有空隙拔刀。不趁此時出手將他擒住,更待何時?”想到這裏,他跨步上前,劍鋒急進,以一式“蛇打七寸”直指對手咽喉要害。

    鶴千代冷眼望著駱元中長劍襲來,靜立當場,紋絲不動。看看相距將近數尺,鶴千代身形突然一閃,快如鬼魅,避開駱元中劍鋒。同時左手按住刀鞘,右手反拿刀柄,將腰一扭,“翔鶴”出鞘。血光四濺間,已將駱元中人頭削落!可憐駱元中師從衡山派習劍十餘年,武學造詣直逼其師兄,竟而如此一招斃命。

    薛元喜剛從地上掙得起身,一抬頭,赫見腦袋上方,一人持刀而立,作勢將發。“不——”他正欲開口求饒,鶴千代刀光一閃。薛元喜人頭落地,滾入一旁塵埃之中。

    鶴千代手扶刀柄,靠在樹幹上喘息一會。“還有追兵……此地不宜久留。”他心裏盤算著。先前窺看湧進廟裏的人數,大概有二三十人。其中穿平常青衣差服的約有十人,其餘全是頂盔帶甲的明軍官兵。這些人顯然不好對付。“須得各個擊破。我且先想個法子繞路迴去。”他提氣一躍,縱身上了樹頂。舉目遠眺,卻見林間十數條人影蜿蜒而來。“他們來了。避開他們。”主意拿定,鶴千代忙自樹梢間躍下,身子悄然落地。他小心地避開敵人的來路,從側旁樹叢裏繞路轉個圈子,徑往城隍舊廟那裏急奔迴去。

    菩薩殿內,差役小劉獨自看管著雙手倒縛。鼻青臉腫的疑犯陸大勇。那黃老。哈同義等衙門諸人俱在殿外掘坑驗屍。

    陸大勇身上的穴道仍然未解。他睜開眼睛,看著悶坐在一旁的少年。“小子,你今年幾歲了?”他問小劉。

    小劉瞪了眼靠在牆上的囚犯陸大勇,將頭轉開了去不欲理他。“算了,果然是因為太小了嗎?”陸大勇好像感覺十分遺憾似的說著,“居然讓一個孩子出來抓捕殺人犯,唉。如今的官府啊……真是無——”

    “喂,你說夠了沒有?!”小劉忍不住開口道,“我今年剛滿十六歲,已經是……仙遊縣城裏的一名捕快。”後麵的說話聲漸漸輕微下去。

    “捕快?你嗎?啊哈哈哈哈——”陸大勇聞言開懷而笑道。“小子,不是我瞧不起你。”他對漲紅了臉的小劉認真說,“你看來一點也不會武功的樣子,而且人又長得這麽瘦小,隨便從哪鑽出來一個大漢都能順手把你給撕了。讓你去做捕快抓人,這實在是……哈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又大笑起來。

    “喂,你不許笑!”小劉非常生氣。這個人一點也不了解自己的狀況,他憑什麽就這樣瞧不起自己。“是啊,我是不會什麽武功。而且也沒什麽力氣,抓不住那些殺人越貨的壞人。但是,我很會尋找線索。分析情況的。靠了我的幫忙,捕頭和其他的捕快們才能跟蹤追查,抓到犯人。”小劉說到這兒,顯得有些特別得意。“像去年縣城裏趙六柱被殺一案,兇手鐵牛就是在我的幫助下被陳捕頭他們逮捕歸案的。”

    “啊,鐵牛?原來這鐵牛也會殺人的呀?”陸大勇臉上露出極為誇張的訝異神色。

    “傻瓜。鐵牛是人,不是石像啦。”這迴倒輪到小劉來嘲笑了,“那家夥生來就體壯如牛,從小吃得大碗飯,堆得山一樣力氣。所以大家都管他叫”鐵牛“。”

    “哦,原來這樣。”陸大勇恍然大悟道,“如此說來,這人倒是一條好漢。”

    “嗯,鐵牛哥他確實挺有兩下子的。”小劉點頭,“隻可惜這人不務正業,整日隻是遊手好閑。那趙六柱本是他兒時的朋友。結果一天晚上他賭輸了錢,上門找六柱哥借錢還債不成,竟一氣殺了趙家三口人命。”

    “可惜……那他後來又怎麽樣了呀?”

    “怎麽樣?”天道有還,殺人償命“。逮迴縣裏關了兩個月,挨秋後便拉出去砍頭了。”那小劉似乎感到陸大勇的問話很是奇怪,語氣十分天經地義地答道。“難道你以為他殺了人,老天爺還能饒他舒舒服服地活著?如此又何來的天理!”

    陸大勇無言以對。要說殺人,自己身邊那個陰陽怪氣的東洋少年絕對夠得上“殺人無數”。“殺人如麻”這樣的萬死罪名。可大勇總是一廂情願地覺得,自己所跟從的那位少年並不是什麽嗜殺成性的惡徒。相反很多時候,自己卻在隱隱地替對方擔心,怕他再像這個樣子下去會越陷越深,漸漸變得無法自拔。“我一定得要想辦法……勸阻他別再濫殺無辜。”他在心裏暗暗拿定了主意,“不論是用什麽樣的方法。”

    那小劉見他半晌未曾答話,還以為對方是被自己剛剛的那番大道理給說得心服口服了。他有些得意地拍拍陸大勇肩頭:“怎麽樣,服了吧?”

    “什麽服——噢,是!服了,服了……”陸大勇給他這麽一拍,卻是忽然醒起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剛才鶴君被兩名衡山派的高手追趕而去,後麵又有十數名官兵緊隨,料他不能頃刻迴來相救。自己得先想個辦法脫困。“對了,還不知道小兄弟你怎麽稱唿啊?”他靈機一動問道。

    “我姓劉,衙門裏頭的人都叫我做”小六子“。”少年老實迴答道,“不過,你是犯人,可不允許你這麽叫。”

    “嗬嗬……”陸大勇幹笑兩聲。這小子看起來比想象中的還要單純呢,他想。“那,我叫你小劉好了。”看對方點點頭表示同意,大勇又接下去問道:“小劉,你是衙門裏頭出來的,應該知道審犯人的規矩。剛才,那姓薛的使劍家夥對著我拳打腳踢。又打又罵的。這也算是正當的在審訊犯人嗎?”

    “嗯……”那小劉低頭沉吟,似是在專心思考著這個問題。一會,他看看四下無人,悄悄地附耳大勇道:“陳捕頭覺得他做的不對,我也這麽覺得。但人家是知府派來督察辦案的武林高手,是大人手下的親信。所以,我們也……愛莫能助。抱歉了。”

    “算了,唉。這也不是你們的錯。”陸大勇歎口氣道。“他們說你會武功,是陝西飛鷹門的人。”小劉問,“這些都是真的嗎?”

    陸大勇默然半晌,答:“我確實是陝西人,而且的確會一點兒功夫。不過,我並不屬於那什麽飛鷹門門下。”

    “哦。這樣說來,你是會功夫的嘍!”那小劉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能不能,教我那麽一下兩下?”他恭恭敬敬地問大勇。

    “你學功夫做什麽呀?”陸大勇疑惑道,“你不是說,你的專長在於查找線索,而不是擒拿格鬥嗎?”

    小劉麵色尷尬。“是這樣,沒錯。但是……”他不好意思地說,“陳捕頭……他們總是嫌棄我,說我沒本事……抓不了犯人。還會拖累他們……”

    “哦,所以你想自己學點功夫。也好跟他們一起去抓壞人?”小劉點點頭。“那我明白了。好吧,我教你那麽一招兩式。”陸大勇心裏突生一計,他趕緊答應了對方的請求。“就趁現在他們都不在的時候。當然,你不可能放開了我讓我來給你演示。”他說,“我還是教你手法。位置,你自己來往我身上抓著試試吧。我教你的是鷹爪手。”小劉點頭,說:“好。”

    “你……右手前引,左手下搭……雙手小臂交錯,十指並攏。嗯,對。就像這樣。”陸大勇諄諄指教道,“然後……放開左手,往左邊放……嗯,對了。再然後,右手成爪,前探……好,就像這樣。”他小心地將背脊抵在後麵牆上,盡量放平正麵身子。“現在,對準我的胸前正中央……嗯,左下方一兩寸左右的地方……用力抓過來。啊喲——”小劉的手爪順勢而來,正抓在陸大勇所說的位置。大勇一聲低喚,身上的穴道卻是已經解了。

    好,第一步的欺騙成功。接下來便是要尋機解開捆在自己身上的繩子,並設法對付掉眼前的少年。陸大勇正欲出言再加勸誘,卻忽聽得殿頂瓦礫輕響,一人自半空裏躍下。但見白光一閃,身前的少年……

    “不要!”陸大勇撕聲大喊道。一陣血雨飛濺在自己的身上及四周,那少年捕快小劉右膀斜中來者一刀,整條胳膊都被砍得飛了出去。他抱住傷處痛喚著跌倒在地上,滾動哀號。呻吟不止。滿地血泊中,一雙白襪子悄然走近,其上橫空一柄滴血的東洋長刀。一個藍衣長發的身影出現在陸大勇麵前——正是去而複返的鶴千代!

    “不要殺他!鶴君,你不要殺他!”陸大勇掙紮著滾跌到地上,向著鶴千代求告說。“他跟你一樣,還隻是一個孩子,孩子啊!你要是,要是殺了他的話。你會遭報應!會遭老天報應的!”他大聲喊道。

    “陸君……”鶴千代收刀迴鞘。“我……”他邊說邊急忙奔到陸大勇身旁。“我以為……他要,殺死你。”鶴千代嗓音尖細道,“我以為……你被他們殺,殺死了……”他解開捆住大勇的繩子。陸大勇可以清楚感覺得到,對方的手指,正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在微微顫抖著。

    陸大勇心頭突然一動:對方顯然誤會了方才自己誘騙小劉出手解穴的情景,這才急切間撲下殿來行兇傷人的。斷臂殺人不是他本心。“對不住,嚇壞你了。”大勇解開繩子從地下站起來道。臂膀一伸,忽又憶起一事:“對了,外頭還有七個官府裏的人!鶴——”“我已經……殺死他們了。”鶴千代語氣平淡地迴答。

    陸大勇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上。七條人命,又是七條人命!這少年仿佛一個憑空從地府裏鑽出來的勾魂使者。從自己認識他至今,幾乎每到一處地方,對方都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並留下數不盡的屍首和殘軀。再看看一旁倒在血泊裏的弱冠少年,他已經因為劇烈的疼痛和失血過多而昏死了過去。“不行,一定要設法救他活來。這也是在為鶴千代減少罪孽……”陸大勇想。他走過去察看對方的傷口。

    那劉姓少年的右膀被鶴千代利刀齊肩削去,傷口又長又深,血流得很快。陸大勇努力試圖替其包紮止血,卻發現收效甚微,怎麽也止不住。反弄得自己渾身血汙,衣上褐跡斑斑……

    “陸君……”好多時候過去以後,終於,鶴千代小心地碰碰陸大勇肩膀。“這個人……他已經死了。”

    陸大勇懷裏抱著小劉毫無生氣的身子。他漠然地搖搖頭,艱難開口:“不……還沒有。”

    他毫不死心地繼續搗騰著。

    鶴千代無可奈何地呆望著大勇替死人包紮止血。擦拭傷口。想不到自己一刀之下,竟給他人帶來如此巨大的悲傷與哀愁。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呢?是自己,還是他人的錯?第一次的,少年鶴千代那顆輕賤人命的絕性冰心開始彷徨動搖。

    忽然,神情呆滯的陸大勇停下了手裏的工作。他腦海裏一點靈光閃現:馬上離開這裏,走得越遠越好!似是震懾於這股莫名的警訊,陸大勇霍地站起疲憊。受傷的身子。“鶴君……我們走……”他恍若夢遊一般地說著,跌跌衝衝往西麵山上大步健行。鶴千代背起行囊,默然相隨而去。

    兩人去後不久,一雙簡陋的灰布麻鞋跨入了血氣滿屋的老城隍菩薩殿。

    一個身影走到麵無血色。斷臂橫身的小劉屍身跟前,看少年似是尤有餘恨的逝顏良久。忽聽得一聲長歎,來人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吾祖,請恕法因顛倒。為是:”因果未至,斯世已了;此生有恨,往渡無心。

    和尚大悲,斷果續因;輪迴六道,複歸紅塵。

    承我業火,傳汝神功;入聖通玄,正氣以弘。

    玄陰烈陽,爭勝千秋;功德圓滿,方證吾法。“

    善哉善哉。“

    來人邊唱邊動,迅速捆紮起小劉右臂肩膀處仍在緩慢流血的創口。隨即俯下身來,竟喂入屍身口中金丹一粒;繼而掌撫少年背後命門,振臂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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