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千代……鶴千代……”噫,是娘親的聲音。朦朦朧朧間,少年似乎看見母親身影,正從遠處向著自己走來。“娘……”他感覺自己的心忽又沉了下去,“我這是不是在做夢?已經那麽多年了,我都已經記不得您的容顏了……不,不對!這一定不是真的!我娘她……我娘她在我六歲那年便已經死了。這是一場夢!一定隻是場夢!”他大叫起來。

    “鶴千代……鶴千代……”又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少年轉過身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手上赫然拿著自己珍若性命的物事——翔鶴刀。“鶴千代,紀子過世,五峰船幫缺了一把不可缺的刀。”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傳來道,“這把”翔鶴刀“,是你母親的遺物,現在我將它傳與你。希望你能夠早日像你母親一樣,把力量借給我,借給五峰船幫……”寶刀出鞘,寒光四射,照亮了眼前的一片黑暗。眼前的人影漸漸變得清晰。明辨。“父親大人……”鶴千代凝望著對方的麵容哽哽道。

    突然,眼前的畫麵扭曲。粉碎。從一片虛無中又冒出了一個黑影。黑影的手裏拿著柄鋒利的尖刀,向自己身前一步步逼來。“不,不要!”鶴千代驚惶失措地喊道。他企圖避開,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逃。黑影漸漸逼近,終於,站到了少年的麵前。“饒了我……您饒了我吧,師父大人。”他苦苦哀求道。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伴隨著下體傳來的陣陣難言疼痛,少年再次醒起一段段曾經的往事……已經背叛了自小遵從的師父,並且親手選擇了下地獄的不歸路。如今自己活在這個世上,隻是為了幫助父親大人完成他的夢想。而這個夢的未來,將完全取決於自己此行任務的成敗。

    “嗚……嗚嗚……”自己在哭。是為了感傷身世,還是因為體破軀殘所帶來的痛苦?或許兩者兼而有之。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自己已經習慣了失去所有的人生,整日沉浸在練武與殺人的快感裏。殺人直至被殺,這本是武者必然的宿命。可是心又何安?自己所殺掉的那些人當中,有多少是無辜卷入的冤魂?殺人無數的自己,究竟要等到何時才能接受正義的製裁,脫離苦海,淪入黃泉?早已覺得厭倦,因為武功蓋世的自己從未保住一點應得的幸福,從未為自己帶來一絲的溫暖。可是肩頭那付重擔,那寄托了父親大人一輩子心血和付出的期待,仍在不停地推搡自己於沒有盡頭的修羅之道上,越行越遠。越陷越深……

    “我不是殺人魔!”鶴千代大叫著從地上掙起身子。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自己又迴到了先前睡過的城隍大殿裏。頭頂是灰黑的大梁,身下是青褐的地板;珍視的愛刀被人擱在一邊,一條髒亂的氈子蓋在自己胸前。

    “嗨,你醒啦?”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腦後傳來。鶴千代憶起自己先前的一番經曆。“是他了。那個傻楞楞愛管閑事的家夥。”他迴想當初自己第一次在汪六叔府上遇見此人時的情形。“就憑他那身三腳貓似的功夫,居然也敢站出來管自家主人的閑事。嗬,真是可笑不自量。”他心想,“要不是我因為中了汪六叔在茶裏下的”醉仙散“,身上功力聚不起四成,砍那幾個蝦兵蟹將還不似利刀破竹。飛鳶擒雀?”

    “怎麽樣?你沒事了吧?”陸大勇的話語裏聽來帶著一種戰戰兢兢的關懷,顯然很為自己身上“解藥”的著落而擔驚受怕著。他遞上一條浸過水的毛巾:“來,擦把臉。提下精神。”鶴千代不置可否接了過來,將毛巾蓋到自己的臉上。一股涼意順著麵頰直透入少年心坎裏。

    “為什麽我那時沒有下手把他給幹掉?”他在心裏問著自己,“師父再三叮嚀:”身為武者是不可以有仁慈之心的。“原本在汪六叔和那些人欺騙自己的時候,已經決定要將那些人給統統殺死。自己當時不經意留下對方一條性命,應該隻是為了利用他去做向導吧?想不到今天居然落得這樣的下場。而對方,那個自己以為廢物的男子,他又為什麽在這樣緊要的關頭,救了而不是殺了自己?師父……”他想著,“為什麽師父教我”一念無心流“的刀法,卻不肯傳我”如影隨形“的口訣?師父一直不肯答應出山解救父親大人,卻暗中派青龍。朱雀潛赴海外,究竟意欲何為?師父跟父親大人之間,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麽——”

    “喂!你沒有事吧?”一聲響亮的問話打斷了少年的思緒。陸大勇有點納悶地瞪著將毛巾覆蓋在臉上久久未動的對方。“要是沒有力氣擦臉的話,在下可以代勞。”他說,“你像這樣長時間地把毛巾蓋在臉上,會影響到——”他的話說到一半突然便擱住了,因為對方已經伸手捉著了自己的衣領。

    “陸君……”那東洋人少年拿掉蓋在臉上的濕巾,“你說……你覺得,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這一問變起倉促,陸大勇一時半會兒的居然沒能迴過神來。“不,怎麽會……怎麽會呢。我以為……”他結結巴巴地答道,“我以為你是一位,一位非常厲害的……少俠。”這“少俠”二字從他口中吐出,實在是完全搞錯了方向。需知那東洋人少年前後已經殺死了幾十條人命,而且手段殘忍,毫無行俠仗義者的大家風度;說他“屠夫”。“殺人狂”也不為過,這麽個“少俠”倒顯得像是在諷刺對方了。幸好,對麵的東洋人少年也不清楚這“少俠”二字的真實含義,所以他竟沒有提出什麽疑義。“那麽,你……你的情願,情願跟著我。跟我去杭州麽?”

    “願意,當然願意啦!”陸大勇急忙點頭道。他可不知此問的深淺——如果他敢流露出一絲的猶疑或不情願,這個陷入窘境的東洋人少年會立刻取其性命!“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怎麽會離開你呐?!”其實大勇擔心的,是對方將“中毒已深”的自己丟下一個人走掉。要是讓他知道鶴千代那次喂藥事件真相的話,也許他就……

    “真?真的……”少年的臉上不由自主有些微紅,“好……那很好。我要……相信你的……”他右手緊緊握住擱在一旁的刀柄,忽然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半晌過後,那少年掙紮起身。“陸君……我,我的一件事情,必要跟你的說。”他扶著陸大勇的肩頭道。

    大勇小心翼翼地看他撐著刀身從地上爬起,亦步亦趨踱到城隍菩薩像後,從神案底下摸出一個花格子布包裹。“陸君,你來……”少年衝陸大勇招手示意道。邊說邊低頭打開包裹,從裏麵取出了一個錦盒。

    陸大勇提心吊膽迎上前去。“莫非是想給我看看,他收藏的什麽寶貝?”他心裏暗想,“看他武藝高強。輕功非凡,或許竟是一名江洋大盜,身上暗藏價值連城的寶物?那樣的話,自己跟了他倒也不壞。”正欲伸手去摸那錦盒,對方突然抬臂將自己推開。

    “不要碰!”那東洋人少年尖聲大叫道,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按住了刀柄,“<<葵花寶典>>是我的,我的!沒有任何人的搶走,沒有!”神情激動,仿佛陸大勇剛剛捏到了自己的命根子一般。

    “是,是。我不搶……”大勇嚇得高舉雙手,竭力擺出一副順從而又恭敬的樣子道。他很好奇,這“葵花寶典”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惹得這少年如此珍而重之。

    少年喘息一會,似乎又漸漸恢複了理智。他忽然衝陸大勇低頭道歉說:“對不起。又一次……嚇壞你了。”陸大勇連忙依樣迴禮:“沒關係,沒關係。是我自己太魯莽了。”

    “陸君,你的……聽我說。”那東洋人少年認真道,“我的名叫,鶴千代……是,徽王手下的一名……武士。”

    “鶴千代?徽王?”陸大勇在腦海裏搜索著這些陌生的名詞,卻完全理不出一點像樣的頭緒來。“這個,你說徽王。徽王他究竟是什麽人?”

    “主君。我們……武士家的。”少年迴答。

    “主君?東洋國的……皇帝嗎?”陸大勇還是沒有明白。

    “不,不是……”那少年顯得有些窘迫,“主君……徽王大人……他不是皇帝。他是,徽王是……鶴千代的……主人。”

    “哦,原來徽王他是你主人啊。”陸大勇嗬嗬傻笑道。“繞什麽彎彎嘛,這小鬼!”他心裏暗罵,“不就是個關起家門作威作福的幫派老大嗎?還說什麽”徽王“,真能吹的。”大勇記得當初自己拜在陝西飛鷹門旗下時,那飛鷹門的二當家霍銀乃門主霍金的同父異母兄弟,一身武功盡得老門主親傳,使起六合鷹爪手來比乃兄更快,敵人往往未見其出招便已被他製住要害。江湖中人因送他一個外號,喚作“千手鷹王”。自己跟各位同門每次在外頭提到二當家,那一聲“鷹王”自是必不可少的禮數……

    那名叫鶴千代的東洋人少年繼續道:“徽王,他現在……被人,囚禁在杭州。身為他的武士,我必須……要救他。”

    “哦,這樣啊。”陸大勇聽了點點頭。他還記得當初方二彪他們幾個曾經說過,東洋人所謂的“武士”,便是指的“武林人士”的意思。聯係到這小子身上那不凡的武功,他不算是倭國的武林高手,還有誰能夠算?“所以你要我帶你去到杭州,是因為要去救你的那位主子?”他問。

    “是的。”鶴千代點頭。“我……不熟悉道路。也,不曾來過明國。而且我一個……一個人,身體……不好。”他小心斟酌著,“……害怕,一個人……沒用,救他不了。”

    “你就算是把我拉上,那也是無濟於事的啊。”大勇心裏暗暗搖頭,“我又不是什麽武林高手,武功比你還要差勁許多呢,哪能幫你去救人?”當然,他嘴上可沒敢這麽講。

    那少年看陸大勇呆愣著看著地板一言不發,以為他沒聽懂自己剛才話裏的意思,又補充道:“陸君,我的需要你的幫助……咳咳——”他停頓一下,咳嗽了兩聲。“你的武功……不行,太差……我的,有辦法……讓你一夜之間,變成……武功高手。”少年的黑眼珠裏閃爍著期待的火花。

    “武……武功高手。我嗎?”陸大勇感覺自己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滾水,整個人身上霎時間變得火熱火熱起來。已經等了多少個年頭了?一直期待能有一位武功高強的老師肯指點自己功夫。要是自己也學會了一身好本領再出來闖蕩江湖,像鞏永。牛元富那樣的小癟三對付起來還不叫一個輕鬆?如傳說中的金大俠。白郎君那樣搞個六妻十妾攜美歸的完美大團滿結局也不是沒有可能啊,雖然自己長得可能沒有人家那麽帥……

    慢著!死鬼老爹曾經說過:“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勞而獲的糧食,隻有勞而不獲的窮人。”這少年打算教自己的功夫,自己就一定能學會得了嗎?陸大勇猛醒起來。“喂,你且先告訴我。這套武功你打算讓我花多長的時間來學啊?”他問。

    “時間?”那東洋人少年瞪大了眼睛反問道,“和你說了,是……一夜之間。”

    大勇立時仿佛泄了氣的皮球般賴倒在地上。“你耍我啊?一夜之間?!”他滿腔憤怒地抱怨道,“就算少林方丈。武當掌門親臨,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把平常人給提升到像你那樣的境界啊!”

    “少林方丈。武當掌門?那是什麽?”少年帶著疑惑與不解,語調十分真誠地在問。因為他真的從未聽聞過這兩個在中原武林裏仰之彌高的稱謂。

    陸大勇終於痛徹肺腑地明白了同一個番邦野人談論中土人文,那將會是一種怎樣無奈的情趣和境界。“他們……是當今武林,最厲害的兩個大高手。”盤腿坐在地上,他勉力支持著解釋道,“少林寺法鑒,憑一部易筋經而穩坐武林盟主的寶座;武當山的青塵子,則以一套太極掌法。一本太極劍譜而聲顯大江南北。”

    “噢。聽陸君說的……似乎他們,都很會寫經……作書。”鶴千代感覺饒有興味地也跟著跪坐下來道,“他們是明國的……法師嗎?”

    陸大勇感覺自己徹底地被耍了。如果不是因為對方提起,他又怎會把話扯到這種離題千裏的東西上去?而眼前的少年分明不懂大明國情,卻跟著問得津津有味,倒是絕口不再談教自己武功的事了。

    當然,被耍的歸被耍。該說的話仍然得說,該攤的牌依然得攤。“是。”他昧著良心敷衍道,“你說得很正確。現在讓我們迴頭再來說說教我武功的事吧。你真有辦法讓我一夜之間成為武林高手嗎?”

    “陸君……”那東洋人少年肅起臉來鄭重道,“辦法,我有……但是,你要……忍得住痛。”

    “痛?”陸大勇聽著感覺有點莫名其妙,“功夫架式練久了的肌肉也許會有點酸痛,但那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痛苦啊。”他想,“難道是因為他家的武功比較特別?”

    正自胡思亂想間,那少年已經動手拆開錦盒外糾結的帶子,從裏麵取出來一本黃綢布做成的印花冊子;冊子的封皮上鑲著四個醒目的黑字“<<葵花寶典>>”。

    “陸君。你,看不得懂漢字?”那東洋人少年問。

    多麽愚蠢的問題啊,莫非你也欺負我陸大勇是一個隻讀過一年零六個月私塾的人麽?“當然看得懂!”陸大勇憤懣不已答道。這簡直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嘛!

    “那好……你,拿去看吧。”少年將冊子遞過來道,“小心,不要看的……壞。我……在一旁,看著你的。”

    哼,不就是一本破秘籍嗎?有什麽好稀罕的!陸大勇氣鼓鼓地將<<葵花寶典>>的冊子一把搶過。翻開第一頁,一行非常醒目的紅字躍然映入眼簾:“欲練神功,揮刀自宮”……

    “自……自宮?”大勇喃喃念叨著這個非常文言而又簡潔,似曾相識卻又記不得是在哪裏看到過的詞匯。

    “對,欲-練-神-功,揮-刀-自-宮。”那東洋人少年靠在他背上劃道,“汝-須-先-自-宮,後-練-劍。方-能-練-成-葵-花-寶-典-上-的-武-功。”

    “自宮……痛嗎?”陸大勇戰戰兢兢地問,“你以前練功的時候……是怎麽做的?”

    東洋人少年沉默良久,忽然埋頭在他背上劃道:“汝-實-不-知?宮-者,宮-刑-也;又-做-去-勢。斷-子-孫-根。此-絕-後-之-痛,非-凡-人-可-忍。”

    “那……那麽說來。先前我看到的,你的……下麵,那個……難道你是,陰陽人?”對方默默點頭。

    陸大勇渾身上下頓時泛起一陣雞皮疙瘩。眼前這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敢情是想把自己也變成他的同類啊。那,那可絕對不行!他陸大勇雖然落魄江湖,最終淪落得為泉州土豪看家護院的奴才爪牙德性,可要讓他做出對不起他陸家列祖列宗的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那卻是萬萬不能!

    “我,我不要。”陸大勇鼓足勇氣謝絕了對方的好意,“自宮練劍,我的不行。我的會對不起我的列祖列宗的。”他將那本<<葵花寶典>>丟還給鶴千代道。

    “列祖列宗?”那東洋人少年表情十分驚訝地問道,“誰的是列祖列宗?是你的……妻子?”

    “不,不……”陸大勇頭搖得跟潑浪鼓似的,幾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眼看對方似乎於大明朝臣民的一點基本道德觀念和人生準則都毫無了解,要讓自己跟他解釋清楚這列祖列宗的究竟是個啥子概念,那還不如幹脆一刀把他陸大勇的腦袋瓜子給切開來得爽快。

    不過現在看來,眼前的少年似乎對於直接砍掉自己的腦袋興趣缺缺,卻像是對切掉自己下半部分的子孫帶甚感興趣的樣子。“我的相信你的,我的不殺你。”鶴千代擺擺手盡力做出和氣的樣子道。他把披在身上的倭服袍子往兩邊一掀,竟主動露出自己裸露的下半身來給陸大勇瞧見。“看。我的,自宮的……成功。很痛……但是,死的沒有……”俊俏的瓜子臉上透出一層羞怯但是卻又堅忍的紅光。陸大勇望著對方下部那經已凝結成疤塊的一片白地,一時間竟愣得說不出話來了。

    “陸君,你的……需要勇敢。”那東洋人少年繼續勸誘道。他披散開來的頭發再配上那秀氣的五官和嬌小玲瓏的身段,使他現在的樣子更像是一名杏花院裏的稚妓而不是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武者。“我的明國沒有誌士,你是我的唯一……同伴。”他那尖細高亢的聲音忽而漸漸變得輕柔起來,在陸大勇耳中聽來仿佛是位漂亮的姑娘正在對自己傾訴衷腸一般。“拜托了。陸君。”

    然而不管他——或者是“她”的這個誘惑有多大,隻要一想到那會令人鬼哭狼嚎的自宮,還有畫像上他陸家祖宗十八代的威嚴麵孔,陸大勇都鐵了心就是答應不出來一個“是”字。他固執地把頭搖了又搖,堅決拒絕接受這個能讓自己一夜之間成為武林高手的真誠禮物。

    其實陸大勇現在最為害怕的,卻是那東洋人少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把自己給閹了,然後再捧著這本寶典來逼他練功。按現下這種自己生死全操於他人之手的淒慘境地而言,對方隻要一旦心裏動了這種念頭,自己這太監老公公那可是當定的了。

    不過令陸大勇感到欣慰的是,也許是因為經過這些天來的日夕服侍,或是緣於自己今天的相救之德,這位名喚鶴千代的東洋人少年對待自己的態度顯然已大為好轉,不複再有最初見麵時的那種強迫行為。“你……唉。”鶴千代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又輕輕將藍袍裹住了身子。他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揮揮手示意陸大勇離去。大勇趕緊點頭哈腰一句:“小人告退。”,便轉身急急溜出了這悶熱而又陰森的城隍大殿。

    走出殿來,外頭夕陽西照,已是日暮時分。“唉。”陸大勇望著遠處天邊的一片片火燒雲歎息道,“好不容易得到這樣的一個機會。可是誰想……居然落得空歡喜一場。也許我是真的沒有成為武林高手的命吧。”他撓了撓頭,目光注視到西側山頂的紅霞。“”早燒不出門,晚燒行千裏“,看來明天又會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了。”

    想起殿裏那急於趕路的東洋人少年,陸大勇不禁再度感慨萬千:“他小小年紀,且已身殘體缺,竟也這般江湖義氣,對救他們門主出來的事情如此執著。我身為江湖中人,與其同是淪落天涯,理當體諒理解他的處境才是……既已身服其藥,脫身不得,何不幹脆仗義一把,相助對方成事?”他迴想兩年以前——“小夥子,你可知道,現在站你麵前的,都是些什麽人物嗎?”一個蒼老的聲音問。

    “我……不知道。”山路當口站著的一名衣衫破爛。蓬頭垢麵的邋遢漢子搖頭道,“你們……快點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給老子交出來!老子沒閑工夫……跟你們囉嗦。”手上的大刀不由自主有些晃動。

    “汪兄,你就不要再嚇他了。”跟在老者身旁的一名中年道士插口道,“這仙人嶺上方圓幾十裏地的,從沒聽說過有”攔路虎陸大勇“這一號人物。我看這人樣子,倒像是個外鄉流落來的貧漢,因為沒飯吃了才跑來劫道討生的。”

    “你……”那邋遢漢子氣得渾身發抖,將刀指著對方鼻尖道,“你們不要逼我動手……別看我就一個人,我很厲害的啊。對付,對付你們兩個……那叫一個綽綽有餘!”

    “張賢弟,你不要出手。讓我來對付他。”那白胡子老者嗬嗬笑道,“年輕人不知江湖深淺,不解人心險惡。這個有趣的小鬼就算已出來做了強盜,也不過爾爾。有救,有救。”

    “你幹什麽?你……你不要過來!”陸大勇看著老者步步逼近自己,一種莫名的壓迫感油然而生。那老者竟不理會眼前白刃的威脅,徑直朝著陸大勇走來,神態清閑,恍若無事。

    “你……”陸大勇把心一橫,突然揮刀往對方左肩上砍去。忽然,身前的老者人影一花,一張老臉猝不及防逼近自己眼前。陸大勇心裏一慌,同時右手腕上跟著一緊,手上的大刀便懸在半空,再也無法往前推進一步。

    陸大勇又驚又怒。驚的是這看來年逾花甲的垂垂老翁,居然是個深藏不露的功夫高手!怒的是自己本事不爭,隻一下便給對方拿住了手腕要害。身為陝西飛鷹門的門徒,本來陸大勇最是擅長這種擒拿手的近身格鬥功夫,常憑此克敵製勝,想不到今天竟被人以相同的手段製住。眼看對手的武功高出自己甚多,他一邊心裏暗歎:“我死定了。”一邊卻又垂死掙紮,左手作勢抓向對方咽喉。

    那老者腦袋一偏,躲過陸大勇爪擊;同時身子左旋,腳下急轉。陸大勇隻感手腕那裏猛地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手指間一鬆,大刀“當啷”一聲脫手落地。正驚魂未定間,忽覺背後命門穴上一麻,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硬挺直,整個人都無法再挪動半步。

    “嗬嗬……小夥子,現在你可知道,我們都是些什麽人了吧?”那老者嗬嗬笑著問陸大勇。“是……是。您是……武林前輩……數一數二的大高手。”大勇膽戰心驚地討好說。

    “呸!小小年紀就油嘴滑舌,盡說些阿腴奉承之詞。簡直是毫無廉恥!”那老者突然發起怒來,“說!你可知道,為何我汪老兒可以如此輕易地製住你?”他瞪著陸大勇眼睛狠狠問道。

    “我……”陸大勇感到心裏一陣緊縮。其實他本也不喜歡阿腴奉承的小人,更討厭做出同樣事情來的自己。隻因身處陝西飛鷹門的那段辛酸經曆,以及長年在外看眼色吃飯的流浪生涯,才塑就了今日厚顏無賴的流氓性情;這卻不是他的本性。想到痛處,他把心一橫,仰起脖子一字一頓認真道:“我不知道。你的動作實在是太快,我看不清楚。”又十分肯定說:“但是現在我心裏已經清楚。要是我們再比一次的話,一招之內,你絕無法像剛才那樣輕鬆擊敗我。”

    “嗨,小子。你不是在說笑吧?”那姓張的道士在一旁嚷嚷道,“汪兄……”“哎-哎-哎-張賢弟且慢!”那白胡子老者似乎對陸大勇的挑戰極感興趣。他揮手製止了那道士接下來的說話,扭頭再問陸大勇:“小夥子,你真確信,下次打的時候便可以讓我一招麽?”“不……不是讓。”陸大勇正色道,“我知道自己的武功遠遠比不上前輩,大勇不可能讓得了你一招。我確信的是自己若全副身心迎戰,當可擋下前輩至少這一招。”

    “好!那就憑這一招之約,我們在這裏見個高下。”那姓汪的白胡子老頭興奮點頭道。話音剛落,陸大勇隻覺脊骨上一陣酸痛,已被解了定身的穴道。他活動兩下筋骨,拾起地上的大刀,橫刀認真地擺出一個架勢。“小夥子,你守好了哦。”那老者心平氣和地提醒他說。

    陸大勇點頭示意。那汪姓老者靜立不動,卻沒立時發招搶攻。陸大勇見對方不攻,他自己便也跟著不動,隻是一般地嚴守戒備。

    兩人默然對立許久。終於,那老者出言道:“小子,我過來咯。”話音未落,身隨音走,已逼近至陸大勇身前數尺。“來得好!”陸大勇大喝一聲,突然手上一甩,大刀脫手飛出,砸向對方胸前。那老者愕然躲閃。方避過刀勢,陸大勇雙手一分,鷹爪左右齊襲對手肩腰。老者臂出如電,一一擋下。陸大勇緊接著又是一式“天鷹擊頂”,左爪壓住老者雙臂,右爪疾往對手天靈蓋上擊落。看看便要得手,那老者的身形忽然下沉,天靈隨之前移,卻是讓陸大勇抓了個空。

    大勇正自驚疑間,突然腹遭重擊,痛得彎下腰來。那老者一擊得手,順勢一腳踢出,擊在大勇右頰麵上。陸大勇摔倒地上。

    老者跨步上前,伸足欲踩倒在地上的陸大勇。陸大勇右手鷹爪急揚,擊退他的來勢,同時翻身躍起,左爪襲其麵門。白胡子老者右手袍袖一揮,頓將他左手上臂卷住。陸大勇大感驚駭,方欲掙脫時,對手左肩突進,猛地撞上自己心口。陸大勇隻覺眼前一黑,頓時人事不知,往後便倒……

    “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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