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跟張笙的婚事,原是雲盎在出征之前就跟張家父母定好的,年底說好,婚期定在來年開春的三月份。


    奈何西南戰事緊急,雲盎不得不提前幾個月隨晉王楊澈並唐國公父子一起出征。雖他人不在,可保媒人在,當家主母蘇氏還在,因此,婚事該是照常舉行才是。奈何張家早有悔婚之意,便以雲盎出征為由,將婚事一拖再拖。


    一開始,張家到底是有些畏懼雲家的,話說得也比較委婉。隻道雲將軍遠征,雲夫人又正身懷六甲,若兩個孩子此時草草完婚,怕是不吉利。可後來漸漸的,張家不但舉家搬出了雲府,甚至還找了當日保媒的媒人,直言要退婚。


    蘇氏因有孕在身,曼娘又是待嫁之女,兩人平日沒事就隻呆在自己屋裏,哪都不去。因此,那張家打發來的趙媒婆還未見到蘇氏時,便被婉娘跟蘇媽媽給請迴去了。


    婉娘的意思很明確,娘正懷著小寶寶,萬不能動了氣,凡事都得等娘生完孩子後再說。


    到了七月中旬,蘇氏順利產下一名男嬰,且母子平安。


    生產當日,天空一片烏黑,燥熱得很,甚至午間還刮起了狂風下起了暴雨。


    產婆說產房晦氣,叫婉娘出去等候,但婉娘一直賴著不肯走。她是很擔心母親的,母親之前小產過兩次,不論後來月子時吃了多少補品,但傷了的元氣,是怎麽也補不迴來的。


    她怕自己這一走了,母親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麽好?人家都說,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門關走一遭的,而母親已在鬼門關走過兩遭了,雖然她生姐姐跟自己的時候自己未瞧見,可此番見母親叫得如此痛苦,婉娘也跟著哭了。


    直到產婆大叫說“生出來了,生出來了,是個俊俏的小郎君呢,跟夫人您長得可真是像”時,婉娘才止住哭,抬頭時正看見產婆自母親雙腿下拎出一個血淋淋的小肉團。


    產婆將這雲家的小郎君擦幹淨,又在他的腳下使勁拍打,直到小嬰兒“哇哇”地哭出了聲,屋子裏一眾人才放了心。


    婉娘邊哭邊笑,緊緊握住母親的手,伸手不停抹著眼淚:“娘,您感覺如何?可覺得有哪裏不舒服?”見娘垂著眸子朝她微微一笑,又伸手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她才完全放了心,“娘,是個郎君呢!婉娘有弟弟了,婉娘有弟弟了!女兒長大後一定要好好保護著弟弟,我要教他讀書識字,教他騎馬射箭,女兒一定會好好疼愛弟弟!我終於有弟弟了……”婉娘覺得現在自己有姐姐有弟弟,還有爹跟娘的疼愛,日子真是太幸福了。


    蘇氏尚沒有什麽力氣說話,隻朝著女兒笑點頭,又對站在一旁的羅氏輕聲開口道:“孩子……我看看……”


    自聽到產房有哭聲後,羅氏並曼娘也快步走了進來。曼娘原也是想陪著母親的,奈何蘇氏堅決不許,蘇氏說曼娘是將嫁之人,不可見到血光,不然會不吉利的。


    羅氏跟蘇氏的妯娌關係處得好,此番見大房也得了個郎君,心裏直道她的陵郎以後有伴兒了,開心地自產婆手裏將小郎君抱了過來。羅氏坐在了床邊,給蘇氏看:“瞧,這小模樣長得可真是俊秀,將來長大了,定是個有出息的!”


    蘇氏隻眨了下眼睛,沒有多少力氣挪動身子,羅氏勸她:“大嫂,我知道你心裏想著什麽,你且好好將養著身子,在你出月子前,我都在這邊陪著你!”說著咬牙,瞪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狠狠道,“我就不信了,那柳氏一個低賤的姨娘,手得有多長,竟還能害了這雲家長房長孫不成!有種她就來使絆,我不信我鬥不死她!”


    羅氏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那柳姨娘在蘇氏懷孕期間,曾聽了薛婆子的教唆,差點使壞害了蘇氏的孩子。


    蘇氏信得過羅氏,也確實是累極,聽了羅氏的話,便微微閉上雙眼,睡了過去。


    那邊柳姨娘聽說蘇氏不但產下一名男嬰,而且還母子平安,不但如此,那二房的羅氏竟然還一直守在大房不肯走!柳姨娘氣得牙齒直打顫,嫉恨之心油然而生。大女兒韻娘不見自己,小女兒畫娘進了宮自己見不到,她現在身邊一個孩子都沒有了,可偏偏那蘇氏身邊就有子有女!


    柳姨娘氣得揮手便打碎了一個茶杯,心裏恨道,那蘇氏運氣怎生那般好?老爺這一打仗,也不知何時才能夠迴得來,可即便老爺現在迴來了,也不見得會為她說話撐腰了,想到此處,柳姨娘便寒心,她什麽都沒有了,此生的希望,就隻能寄托在小女兒畫娘身上。


    畫娘,她的畫娘,她可愛的女兒,可一定要爭點氣,要在太後身邊好好侍候著,爭取將來嫁入世族之家。一定要嫁入世族之家,一定要嫁得好,一定要讓為娘的揚眉吐氣一迴。


    柳姨娘抑鬱成疾,時間久了,竟是臥倒在床上,起不來了。


    這半年多以來,畫娘每月都會差出宮辦事的太監給自己姨娘帶一封書信,同樣,柳姨娘看了書信後,也會立即再書上一封,給了銀子,再請那公公給女兒捎迴去。


    可七月底的時候,給娘寫了信娘卻沒有迴,畫娘私下問了那公公,公公說她姨娘已病入膏肓,躺在床上下不來床了。


    畫娘一聽自己娘竟是病成了這樣,急得跪倒在太後腳下,哭道:“畫兒求太後娘娘,求太後娘娘了,我姨娘她病了,畫兒想要迴家一趟,求太後娘娘恩準。”說完了使勁磕頭,額頭抵在冰冷的地上,一聲一聲地響。


    太後老人家喜歡她,趕緊命小權子跟臻仁將她扶起,又拉到懷裏輕哄道:“有什麽事,你慢慢說,哀家給你做主。”抽出帕子給她擦眼淚,卻見眼淚越擦越多,不禁心疼道,“可別哭了,你這一哭,哀家的心都要碎了。你那姨娘,不是之前還一直好好的嗎?怎生會突然生了這麽大的病?”


    畫娘拚命搖頭:“不知,畫兒不知!姨娘一向身體健康得很,我爹在的時候,她從來都不生病,可爹一走了,姨娘竟就病得臥床不起了。”言下之意,定是府裏有人害了姨娘。


    太後雖喜歡畫娘,可怕麻煩,不想管人家內宅的事情,隻裝糊塗道:“你也不是采選入宮的宮女,你是大將軍的女兒,家裏出了事情,哀家自然準你迴去。不但如此,哀家還會讓太醫院裏最好的太醫跟著你迴去,你姨娘不會有事的。”


    見有了太醫院裏的太醫,畫娘這才放下了心,又跪下磕頭:“臣女多謝太後娘娘厚愛。”


    畫娘領著太醫院的太醫迴去給柳氏瞧病,太醫把了脈,隻道柳氏這是心病,沒有大礙。太醫開了方子遞給畫娘,然後起身道別。


    柳姨娘見到了女兒,病瞬時好了一半,隻一把將女兒摟抱在懷裏哭。又將蘇氏產了一名男嬰的事情跟女兒說了,完了還不忘再次提醒女兒,讓她在宮裏一定要好好侍候太後老人家,將來一定要給娘爭氣。


    又向小女兒訴苦,說她幾次出府想去東宮見雲昭訓,可雲昭訓此番得了太子寵愛又將要臨盆,竟是連親娘都不肯見了。又說那曼娘真是好運,竟然與新科狀元郎有婚約,現在蘇氏生了兒子,蘇氏又搶了她身為太子寵姬的女兒,若是曼娘再與那張狀元成親,那以後這個家,她柳氏還能有什麽地位?還不得被欺負死啊,嗚嗚嗚嗚嗚……


    “娘,您先別哭了,身子不好,可別再哭壞了身體。”畫娘心疼柳氏,抽出帕子給她擦淚,安慰道,“娘,不管大姐怎麽對您,可女兒永遠愛您。大姐不要您了,沒關係,您沒有兒子養老,也沒關係,等女兒以後出息了,您就來享女兒的福氣。女兒好好待您,您別哭。”


    聽了小女兒的話,柳氏心裏暖暖的,可就是嘔著一口氣,咬牙道:“畫娘,你說若是當初曼娘沒有生病,韻娘是不是就不會做太子妾氏,那麽現在做狀元夫人的,就是娘的女兒了?”


    太子寵姬雖聽起來挺像那麽迴事,可畢竟是妾,在整個大興,尤其是皇室貴胄世族大家,若是有所出能得主子寵愛還好,否則,妾的地位連個奴婢都不如。況且,妾氏所出之子,將來繼承不了皇位,繼承不了爵位。


    而狀元郎麽,雖然開始也得自低層做起,但升值空間很大,開皇元年的狀元郎,早幾年便做了正一品大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況且,那張笙還是寒門高中,二聖既是想要打壓世族勢力,少不得要大力提拔寒門之子。


    張笙啊張笙,你生得逢時,這是注定要發的節奏。


    畫娘哼道:“娘,即便是大姐做了狀元夫人,可您覺得她又會如何待您?”


    柳姨娘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登時醒了,畫娘說得對,打韻娘落地起,自己就沒有好好待過她,想來她也是恨自己的。


    畫娘微微蹙了秀氣的眉,眼珠子直轉:“娘,您這麽一說,女兒倒是有了辦法。”說著便湊了過去,在柳姨娘耳邊低語幾句,說得柳姨娘眼冒金光。


    畫娘臨進宮時,一直將自己姨娘的話字字刻在心裏,也暗暗告誡自己,將來一定要比婉娘有出息!一定要比婉娘嫁得好!


    而此時的婉娘,正逗弄著搖籃裏還不到一個月大的小弟弟,見小弟弟比剛出生那會兒好看多了,心裏癢癢的,忍不住伸手去碰碰他的臉,點點他的鼻尖,逗得小郎君咯咯直笑。


    孩子剛剛生下沒多久,蘇氏便給遠在西南的丈夫修書一封,將好消息告訴了丈夫。雲盎很快便迴了信,信中也給孩子娶了名字,大名叫雲梓穆。信中還提到了曼娘的婚事,其實這些日子,蘇氏並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那張家一再推遲婚期,蘇氏心裏已是明白,張家想悔婚。


    蘇氏在信中也一並將張家的意思給說了,雲盎隻迴道,讓蘇氏全權做主。蘇氏覺得那張笙確實是不錯,生得好學識好,如今又被二聖點為狀元郎,自是前途無量,況且他為人品性皆好,確實是佳婿人選。


    但蘇氏不喜那張家一大家子,尤其是張家那大嫂二嫂,一個精明一個蠻橫,若是女兒真跟她們成了妯娌,還不得被欺負死了。再者,此番張家已是將話說得這般明顯,他雲家雖不是高門大族,可也不是下等落魄戶,雲家的閨女,還由不得他們糟踐。


    縱使退婚會對曼娘之後的婚事有些影響,甚至也會影響到下頭的幾個妹妹,但蘇氏下了決心,這婚便就退了,京城裏好男孩子多得是,閨女又是生得水蔥一般,難道還愁嫁不出去嗎?也不稀罕他張家。


    蘇氏讓婉娘推著弟弟出去玩,卻將曼娘留了下來。羅氏識趣,起身也想要出去,卻被蘇氏叫住了。


    羅氏快人快語,見此番隻剩三人,便問道:“大嫂,可是為了曼娘的婚事?那張家的意思,你都知道了?”


    蘇氏點頭道:“都知道了,但你們瞞著我也是為了我好,我便就裝作不知。此番也得了老爺的話,老爺信中卻叫我拿主意,我也是想問問弟妹的意思。”


    羅氏拉住曼娘的手,拍了拍:“曼娘,嬸母知道你的心思,你中意那張家小公子。那狀元郎雖是乘龍快婿,為人學識品性都不錯,但你嫁過去不是隻跟張公子一人生活的,他那一大家子,除了張小公子以外,又有哪個是正常的?依我看,這門親事不成也拉到,那些個窮親戚,我看都看夠了!”


    曼娘微微垂著頭,細密的貝齒緊緊咬著紅唇,手指緊緊攥著袖口,不言語。


    羅氏瞧著曼娘神色,心裏歎息,嘴上又說:“曼娘,且不管那張小公子在官場上如何,但他在家裏,絕對是不比他兩個哥哥有地位的。他們住在雲府的這些日子,嬸母也算是看出來了,那張狀元孝順得很。倒不是說孝順不好,但很明顯,那張家自居甚高,不想娶雲家閨女了,你若是嫁過去,他們能給你好臉色麽?自是不能!到時候,那孝順的狀元郎,就算心裏有意幫你,也自不會拂了他父母兄嫂的意思……嬸娘的意思,你可明白?”


    羅氏說的這些,正是蘇氏想要跟女兒說的。那張笙,太孝順,就算死皮賴臉纏住這門親,女兒婚後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曼娘心裏苦得很,當初太子瞧中了她,她為了不嫁給太子將來能夠嫁給張笙,深秋季節一大盆冷水往身上潑,她好好的身子,到現在還帶著病。可終於等到韻娘替嫁,張笙高中,現在卻說,婚事不能成了?


    這不是她願意接受的,她對張笙一見鍾情,初次見他時,他坦坦蕩蕩不卑不亢青衣磊落的樣子便就吸引住了她,她此生認準了他,她不想黃了這門親。


    該講的都講了,奈何這曼娘性子剛烈,認死不肯退親。


    曼娘這邊在鬧著別捏,蘇媽媽卻自外麵得來一個消息,說是那張家竟然在京城裏四處散步謠言,詆毀二小姐。那張家想要退親,奈何找不到名正言順的理由,便說雲家二娘子病臥床榻,生死一線,竟還瞞著張家。


    那曼娘自生了一場病後,身體一直未有調理得好,可也未到生死一線的地步,此番聽得蘇媽媽這般說,隻道那張郎好生薄涼的性情,竟真是氣得臥床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木有趕到6000+,就先寫到這兒,明兒繼續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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