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天氣很好,豔陽高照,李夙堯單手背負,邁著闊步,昂首挺胸。


    穿過一片梅林,走到花海的盡頭,前麵帶路的婆子忽然停住腳步,側了側身子,微微低頭說,“世子爺,三小姐就在上麵的亭子裏呢,您上去,奴就不去了。”瞟李夙堯,給他提個醒,“三小姐溫書的時候最不喜被人打擾,奴明白世子您的心思,所以,若是想要博得我家三小姐的好感,怕是也得帶著一本書去。”


    李夙堯聽了婆子的話,微微點頭,裝著一副斯文人的樣子:“有道理,那爺先在這裏等著,你去我二姐夫那裏借本書來。”那張笙是讀書人,他那裏必是有不少好書,向他借,該是沒錯的。


    “是,那奴這就去。”婆子得了差遣,向著李夙堯行了一禮,然後又小跑著往迴去。


    婆子是剛剛入府的,對府裏的路還不是太熟,又加上人矮腿短跑不快,偏偏又想著在主子麵前立功,因此跑得很急,跟隻兔子似的,滑稽得很。悶著頭一路跑,就跑到了柳姨娘的院子外麵,猛地撞在了剛剛出院子的柳姨娘身上。


    自打蘇氏有了身孕後,柳姨娘就相當倒黴,她吃塊肉能塞著牙縫,喝口水也能被嗆得咳半天。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兒韻娘,如今做了太子昭訓,原該是自己跟著風光的,可偏偏好處都落到了蘇氏頭上。


    韻娘自做了太子昭訓後,很得太子的寵,剛剛進東宮沒多久,便就有了身孕。那邊太子妃元氏剛剛生得一女,這邊新納的雲昭訓又被診出了喜脈,初為人父的太子很高興,親口許了雲昭訓一個心願。


    這雲昭訓也沒旁的心願,她在太子府也孤單,隻希望娘家人能夠常來看望自己。太子準了,對雲昭訓說,以後每月,雲夫人都可以來太子府一次。


    自己的女兒嫁了個好夫婿,卻叫旁人來跟著撈好處,柳姨娘心裏哪能好受?此番逮著機會就破口大罵,將那矮婆子罵得九死一生欲死不活,柳姨娘唾沫星子飛濺,跟下毛毛細雨似的。


    桂媽媽立即將柳姨娘拉住,四下瞅了瞅,見沒人,這才放了心。


    桂媽媽將正生著氣的柳姨娘拉到一旁,小聲勸慰道:“姨娘,咱們現下,可是不同往日了。現在不但老爺再不偏著咱,甚至連一向待您最好的老太太,也不護著咱了。這不是姨娘您不好,而是,老爺現在是官兒了,他有他的顧慮,他就算心在您這邊,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再繼續寵著您。


    這京城裏,可多少雙眼睛看著呢,朝廷上,也多少雙眼睛看著呢。那些個世族大家,原就瞧不起我們,若是再叫他們抓到把柄,參老爺一本,那我們可又得迴杭州去了。”


    這桂媽媽雖一直跟著柳姨娘,可也還算是個明理的,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但柳姨娘就是想不通,就是不甘心,她一直認為,蘇氏那正妻之位,原就是她的!那蘇氏,根本就不得老爺喜愛,她搶了自己所有一切!這樣想著,又想到了自己身世,若不是當初天下大亂,她還是一位官家小姐呢,怎會淪落街頭被雲家收養?現下又怎會過著這般仰人鼻息的苦日子?


    她要的是名利,是威望,是身份,是地位,所以,自己這生得不到的,希望便就寄托在了小女畫娘身上。但是畫娘,她偏偏是庶出的啊,寒門嫡出之女與世族嫡子聯姻,尚且要遭人非議,更何況是寒門庶出女了。


    繞來繞去,矛盾又繞了迴去,說到底,都是那蘇蝶的錯,若不是她搶了自己的正妻之位,那麽畫娘,現在就該是嫡出之女。而現在京城裏鬧得沸沸揚揚的,九王跟李世子爭搶著要迎娶進府的寒門嫡女,就該是自己女兒,畫娘了。


    站在旁邊的畫娘,更是委屈,一張明麗的小臉掛滿了淚水,細密的貝齒緊緊咬著紅唇,垂著薄薄的眼皮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柳姨娘很疼畫娘,見她哭了,心裏跟刀絞似的,微微彎□子,半蹲在女兒身邊,抽出絲帕給她擦淚。


    “畫兒不哭,娘給你想辦法,好不好?”柳姨娘看著女兒這張如花似玉般的小臉蛋兒,心裏明快了不少,“你上次去了侯府,可是見著了謝家公子?”見女兒微微點了頭,繼續含笑道,“畫兒你在娘心中是最美的姑娘,是你爹最疼愛的女兒,一直都是,知道嗎?”


    畫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想著爹已經很久沒來她們母女這兒了,又哭道:“可是爹都好久沒來瞧我了,他現在隻喜歡婉娘了,女兒什麽都沒有了。娘,女兒以後若是不能嫁得好,寧可削發做了姑子去,我才不要被那等粗俗的人欺辱了去。或許能像姐姐那樣,嫁給個王爺做個姬妾,也好過那些寒門子。”


    又是妾氏,柳姨娘心像是被刀刮了一下,竭力抑製住心內的怨氣,繼續勸女兒:“咱們畫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將來不入寒門,也比不做妾氏,更不做姑子,知道嗎?”


    女兒你一定會嫁得比婉娘好,也一定會嫁入高門,一定會做正室,會讓萬人看你的臉色聽你的差遣。


    柳姨娘起身,整理好妝容,斂了斂神色,這才對那婆子道:“做什麽去呢?這般慌慌張張的,趕著投胎似的。”撫了撫衣服,淡然道,“起來吧,也別跪著了,你方才就當作什麽都沒聽見沒瞧見,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婆子人矮,可心眼兒多,她剛剛跪著,可是聽出了些許門道,此番眼珠子一轉,謝恩道:“奴是剛剛入府的,雲府高門大戶府邸又大,奴急著辦事,一時撞暈了頭,竟是衝撞了主子,虧得主子大人大量,不與奴計較。”不但未起身,邊說還邊磕了頭。


    一個又矮又醜的婆子而已,柳姨娘不想搭理,也沒心情看雪看花兒了,隻拉著畫娘的手,準備進屋補覺去。


    誰知婆子不依不饒,手一伸,便扯住了柳姨娘裙擺,繼續說:“奴剛剛自三小姐那裏來,唐國公世子來看三小姐,可三小姐在溫書,世子爺便也差奴去拿了一本書去……三小姐在梅林”頓在此處,再未繼續往下說。


    柳姨娘卻是迴了頭,微垂著眸子想了會兒,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進府的,原先又是在誰那裏當差?”


    矮婆子說:“奴剛進府沒兩個月,府上管家見奴長得醜,也沒安排什麽事兒,奴就是個誰抓著便可吩咐差遣的打雜的。”


    柳姨娘點頭,微微俯身,準備伸手將婆子拉起來。此時婆子也剛好抬起頭來,一臉的麻子,滿口的黃牙,惡得柳姨娘差點扶樹吐去。


    “趕緊起來吧。”柳姨娘用手撫了撫胸口,方才沒那麽作惡,順了口氣又道,“你以後就留在我院子中做事吧,我會去跟管家說,你既做了我的奴才,此番就得聽我的差遣。送書一事兒,就不必你去了,你聽桂媽媽的差遣,做事兒去吧。”


    矮婆子連連謝恩,又說:“奴姓薛,主子您以後可以叫奴薛婆子。”


    柳姨娘不想再看她這張醜臉,隻對著桂媽媽揮手說:“帶她進去,找點事兒給她做,再去跟安管家說一聲。”


    桂媽媽應著,便領了薛婆子往院裏走。


    柳姨娘領著畫娘迴了屋子,打書架上找了本書,遞給畫娘:“你拿著這書給李世子送過去吧,女兒你記住,在李世子跟前,一定要說你三姐姐的好話,知道嗎?”見畫娘狠狠點了點頭後,繼續說,“別瞧這個李世子平日行事莽撞,可人也聰敏得很,上次彈琴一事被他識破,怕是他對你再沒了好映象。不過沒關係,男人的心沒這麽細,也沒空記仇,你隻要裝作順從著婉娘那丫頭,表現得懂事,他也會知道你的好的。”


    畫娘隻比婉娘小幾天,也九歲多了,打小也是聰慧的,當然明白自己姨娘的意思,點頭說:“女兒知道的,女兒這就給世子爺送去,女兒一定在三姐姐麵前說他的好話。”


    柳姨娘笑著捏了捏女兒柔嫩的小臉,笑道:“是娘的乖女兒,可真聰明。”


    李夙堯站在雪裏等了老半天,卻還是不見那醜婆子帶著書來,他脾氣急,不想等了,轉身便準備踏著石階往高處亭子上去。


    此時畫娘卻小跑著過來,氣喘籲籲地說:“世子爺,您久等了,剛剛那婆子被母親叫去做旁的事了,我特地給您將書送了過來。”方才跑得急了,話說得也急,此番一口氣說完,頓了一會兒才道,“我三姐姐喜看醫書,您拿著這本去,一定沒錯。”


    李夙堯見過這畫娘兩次,記得她,當然他也記得,以前在杭州,肉丸子的這個四妹妹囂張得很,小小年紀一肚子鬼主意,竟是唆使著劉邕那王八羔子欺負肉丸子。


    肉丸子那個時候又肥又矮又老實,被人欺負了也不敢還手,可憐死了。


    李夙堯心裏疼了一下,對畫娘沒個好臉色,沒搭理她,伸手拿過書,便往婉娘處去。


    畫娘緊緊跟在他身後,李夙堯迴頭訓道:“你跟著來做什麽?”


    見他黑著一張臉,對自己還這麽兇,畫娘嘴一撇,差點就委屈得哭了。可到底是記得姨娘的話的,硬是將淚憋了迴去,小聲說:“我想去看看三姐姐。”


    李夙堯這個人,不但脾氣不大好,兇起人來,也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以前在杭州時,他覺得是肉丸子算計了自己,很生氣,所以對她沒個好臉色。此番他覺得肉丸子好了,自然不會叫曾經欺負過她的畫娘再靠近她,於是手一揮,兇道:“這裏沒你什麽事兒,你該幹嘛幹嘛去。”走了幾步又提醒,“不許跟來!”


    畫娘也識趣,便就沒再跟了過去,但也沒走。她雙手提著群角,走到旁邊一顆梅樹下,一邊跳著搓手,一邊左右張望,沒多久,一張白皙的小臉就凍得通紅通紅的,鼻尖也紅紅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願走,一直站在這裏等著。


    李夙堯拿著書,走到亭子裏,長腿一邁,便在婉娘對麵坐下,安安靜靜的,一句話也沒說。


    婉娘趕緊起身,規規矩矩地給李夙堯請安,又問:“世子爺,您怎麽來了?”


    李夙堯未起身,隻抬眸瞧了婉娘一眼,然後伸手示意她坐下,方道:“你額頭的傷不是剛好麽,我特地來瞧瞧你,也剛好來瞧瞧我嶽母大人。”說完,眼睛雖還盯著書看,眉毛卻是一抬一抬的,眼神一個勁往婉娘這邊掃來。


    婉娘坐了下來,小聲嘀咕:“誰是你嶽母大人……”又問,“您怎麽也帶著書來了?”


    李夙堯白了她一眼,哼道:“隻許你用功,不許我用功麽?我告訴你肉丸子,我文武雙全,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婉娘瞟了眼他捧著的書,抿唇一笑,問道:“那這書,您看得懂麽?”


    李夙堯立即將眼神又瞟到書上,挺直了背:“說什麽笑話呢?這樣的書我自然瞧得懂,你看你的,我看我的,別吵,別影響了爺看書的心情。”說完微微蹙著眉,似是很認真在看,眼神卻是早飄走了。


    婉娘小聲道:“書都拿倒了,竟還瞧得懂,可真厲害。”


    李夙堯下巴差點磕在石桌上,仔細一瞧,可不是真拿倒了麽,趕緊手忙腳亂地正了過來,隨手翻了幾頁,根本一點興趣沒有。


    索性將書合上,看著婉娘道:“這大冷天的,坐在這裏看書,可真沒意思。肉丸子,我教你騎馬去,如何?”見婉娘搖頭,李夙堯也覺得沒意思,忽然想起了什麽,坐不住了,站起身道,“後天我就要帶兵打仗了。”


    婉娘錯愕道:“不是說等過完年再去打西夏的嗎?怎麽說走就走,這麽急……我也沒聽爹說啊。”她也站了起來,直直盯著李夙堯看。


    此次攻打西夏,不但唐國公父子前去,她爹雲盎也得跟著去。


    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迴得來,那鎮南王父子,不就是在邊境打了七八年麽……爹不會也得七八年才迴得來吧……婉娘有些舍不得爹,心裏堵得慌,皺著肉肉的小臉,滿麵愁容。


    李夙堯將婉娘神色瞧在眼裏,以為她是舍不得自己走呢,開心得差點沒蹦達起來,好在努力克製住了,昂頭說:“不是打西夏,是二聖讓我帶兵先跟鎮南王世子楊彧打一仗。那楊彧不是在邊境呆了那麽多年嘛,肯定熟知西夏兵的作戰之術,我若是贏了他,來年戰西夏,肯定沒問題。”狠狠拍胸脯,一臉得意之色。


    “那若是您輸給了鎮南王世子呢?”婉娘不是打擊他,隻是習慣性地考慮周全,“世子爺,您有沒有想過,二聖為何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讓您跟鎮南王世子來這麽一場虛假的戰爭?”


    李夙堯隻在乎有沒有仗打,至於為什麽,二聖的目的是什麽,他確實沒想過,估計老爹想過,但老爹沒跟他說。


    “我怎麽會知道?”李夙堯蔫了,覺得在肉丸子麵前丟人了,一屁股坐了下來,給自己找借口,“總之,不管怎樣,我李夙堯是不會輸的,你信不信我?”他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蓄滿了光澤,像是天上的星子一般。


    婉娘恭敬卻又有些疏遠,輕輕點頭說:“我信您,您不但會贏了鎮南王世子,並且來年,還會戰敗西夏,一定會早日凱旋還朝。”他早日戰勝歸來,便就是自己爹早日歸來。


    現在爹跟娘的感情好不易好了很多,她不希望娘剛剛日子好過些,卻又要獨守空房,默默垂淚。


    李夙堯平日喜穿黑衣黑袍,常常都是一身玄色勁裝,跟隨他爹在軍營裏苦練。可今日為了挽迴自己翩翩君子的形象,特地選擇了一件素色的袍子,看起來特別的淡雅,還真像那麽迴事兒。


    他見婉娘為自己傷心了,激動得要死,立即承諾:“肉丸子,我這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迴得來,不樂觀的話,得有個三五七年。你在家一定要多吃飯多吃肉,一定要快點長高快點長大,等你長大了,剛好我迴來娶你。”


    “你不要每天隻吃那麽一點點,我既不嫌你胖,又不嫌你醜,你想餓得瘦了給誰看去?”李夙堯邊說邊伸手去捏婉娘那已經沒那麽多肉的臉,心疼死了,歎息道,“都瘦了這麽多了,浮月,你家小姐現在一頓吃幾碗?”


    一直默默垂首立在一旁的浮月,小聲迴道:“小姐又不是豬,每頓喝了點湯就吃不了多少了,哪能是幾碗……就半碗。”


    李夙堯大驚,怎麽能就隻吃這麽一點呢?


    婉娘瞧了瞧外麵天色,拿過浮月手上雪白的狐皮襖子,穿了起來。


    李夙堯眸子一亮,問婉娘:“這就要走了?”


    婉娘比他矮好多,要仰著臉看他,迴道:“我娘該醒了,我要去瞧我娘。”


    畫娘站在梅樹下,因為冷,不停地跳著搓手,還唱歌給自己聽。


    瞅著不遠處有一高一矮兩個人正緩緩向自己靠近,高的身子修長挺拔,像是一棵勁鬆,矮的身子圓潤,可不就是李世子跟婉娘麽。畫娘開心地跳著跑過去,喊道:“世子爺,三姐姐,你們不看書了,這是要迴去?”


    婉娘抬眸瞥了李夙堯一眼,又瞧畫娘,淡淡道:“這麽冷的天,你在這裏做什麽?要是被爹知道,還不得說你,迴去吧……”


    畫娘笑得很甜,一個勁地在婉娘跟前說李夙堯好話,將李夙堯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婉娘卻不想聽這些,隻加快了步子,對浮月說:“我們快些迴去吧,別叫娘醒了又四處喚我。”浮月應著,趕緊尾隨其後。


    見婉娘就這麽走了,李夙堯登時臉黑了,轉頭狠狠瞪了畫娘一眼:“多事!”然後長腿一邁,也揚長而去。


    畫娘站在原處,使勁噘著嘴,覺得委屈死了,到底沒忍得住,眼淚洶湧地往外流。一邊哭一邊使勁跺腳,兇兇地說:“我就是比你好看,就是比你聰明,你什麽都不如我,將來也一定沒我嫁得好。”


    到了第三日早上,宮裏忽然來了人,說是傳太後口諭,讓雲夫人帶著府上三小姐跟四小姐去太後的壽康宮。


    蘇氏想不透,為何太後娘娘會傳召自己,且還是要自己帶著府上的三娘跟四娘。婉娘卻有些眉目,今日是李夙堯跟楊彧“交戰”之日,前天迴來後,婉娘也問了她爹,她爹雲盎有跟她細細說了,模擬軍事演習的戰場,就在宮內。


    她爹此番,已經是隨著唐國公父子一起進宮去了,難道太後也要請自己母女前去觀看?那為何還要捎帶著畫娘?


    婉娘也琢磨不透了,默默靜立在一旁,想著自己的心思。那宮裏,可不是旁的地方,一言一行,一舉一止,可都得過心的。


    而此時,太後的壽康宮裏,獨孤後正帶著一眾妃嬪給太後她老人家請安。


    太後老人家,六十歲了,微微有些發福,白白胖胖的,比較和藹可親。


    獨孤後瞧著劉太後的臉色,微微蹙眉道:“母後,您這些日子可是睡得不安生?怎麽總是不大精神,臉色也不大好的。”


    坐在底下的元華夫人忽然動了□子,看了獨孤後一眼,又笑著對太後說:“臣妾倒是瞧著母後您精神得很,許是劉家小公子自杭州來探望您老人家了,您心裏開心。”


    元華夫人生有一子,剛滿十六歲,年初時被封為晉王,已經得了自己府邸,搬出去住了。娶的晉王妃,是南朝皇室蕭氏後裔,年初成的婚。


    天下人稱皇帝跟獨孤後為“二聖”,那是因為獨孤皇後的行政手段,有的時候是比皇帝還要厲害些的。皇帝尊重皇後,也認為獨孤後是自己政治上的好幫手,協助自己一統天下,又幫自己打理後宮。


    但若說到愛,怕皇帝最愛的,還是這性情溫婉,柔情似水的元華夫人。而比起太子,皇帝也更是偏愛元華夫人所出的晉王殿下一些。


    太子雖也熟讀百書,但性格偏柔,且還偏偏沉溺樂理,若是做個盛世之主,尚且可以。但是,天下亂了數百年,大興王朝也不過剛剛建立十年,眼下雖太平,可到底根基薄弱,若是四周蠻夷聯手攻興,怕是文弱的太子應付不了。


    但晉王不同,打小懂事有禮,熟讀兵書,謙卑好學,又是元華所出,若不是顧及著皇後,皇帝倒是覺得可以立晉王為太子。


    此番西夏一戰,皇帝想要晉王隨著唐國公父子,及驃騎將軍一起前去。


    獨孤後好強,也善妒,心裏更是不明白,為何自己生出的兒子,在皇帝心裏,偏就是比不上元華所出的晉王。


    劉太後這兩天被那李家老太太鬧得沒睡過一天安生覺,那李老太太一來,這壽康宮必定雞飛狗跳。那雲家的三娘子,她也是見過的,就不明白了,怎生像李世子跟小九兒這般才貌出眾的俊俏少年都搶著要呢?


    若是雲三娘子生成雲四娘子那般嬌豔可人也就算了,可偏偏那丫頭是個體態如山的胖姑娘,年齡又還小著呢,根本談不上貌美。小九兒是皇帝的親弟弟,那李世子也是皇親國戚,這事若傳出去,怕得鬧笑話。


    “一個都不能娶!”太後老人家歪著頭,迷迷糊糊的,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自己也被自己給嚇醒了,方坐正身子,“怎麽了?大家都在?”


    獨孤後咬牙,心道,哦,原來我們來了老半天,您老人家還不知道呢……


    太後挪了下屁股,正了正身子,抬眸往外瞧:“這小權子去了雲府老半天了,怎生還未迴來?”說完連著打哈欠,一副欠覺的樣子。


    獨孤後笑說:“母後,這小權子隻才去了一炷香的功夫,沒這麽快。”


    太後詫異:“那哀家怎麽覺得,自己好似睡了幾個時辰似的?”


    元華夫人一臉溫柔的笑意,迴太後的話:“許是您老人家太累了些。”又說,“臣妾聽說劉小公子前幾天就到了,怎生一直沒瞧見?”


    想到哥哥家的那個孫子,太後也微微有些犯愁,那小子,才來沒幾天,竟是隻圍著幾個漂亮的小宮女轉,真真是丟人。才說了他幾句,小子竟是求她將雲家四娘子請進宮來。


    怎麽又是雲家?自打那雲盎被封了驃騎將軍,雲家舉家入京以來,就沒安生過。皇帝皇後跟她說,那雲盎是個人才,她一點沒瞧得出來,倒是他那兩個女兒,讓自己添了不少煩心事兒。


    劉太後將幾個低等的妃嬪都打發得走了,隻留了皇後跟元華夫人,先是問皇後:“聽說佼兒那媳婦剛剛給佼兒添個閨女,新納的雲昭訓又有了?”又是雲家的閨女……


    皇後說:“是,太子妃得了個閨女,聖上已封了容寧郡主。”


    太後點頭,又問元華夫人:“哀家聽說睿兒他媳婦最近也有了動靜?幾個月了?眼瞧著睿兒就要帶兵出征了,獨留著那晉王妃一人,怪可憐的,以後叫她常入宮來陪陪哀家。”


    元華夫人喜道:“如此,那臣妾先替晉王妃謝太後的恩典了。”


    此時,小權子甩著拂塵,碎步跑了進來,微微屈身道:“太後娘娘,奴才已是將那雲夫人跟雲府三小姐四小姐都請了過來,是否宣她們進來?”


    太後又困了,隻擺了擺手道:“哀家突然不想見了,皇後,先讓她們去你那兒等著吧,哀家補個覺去。”


    獨孤後稱是,然後出了太後宮殿,領著雲家母女三人往自己的儀和宮去。


    李夙堯隨他父親一起進了宮,剛好遇到正從宣政殿出來的皇帝跟太子楊佼,太子看起來,頗有些疲憊。


    見著了皇帝,李烈一行人趕緊上前行禮,高唿吾皇萬歲。


    皇帝免了眾人的禮,然後帶著一群臣子,浩浩蕩蕩地去了太極殿前的大廣場,此處正是軍事演習基地。


    兩方各一千鎧甲兵都已選好,那楊彧也已是換上了鎧甲,高高騎在一匹棗色大馬之上。李夙堯也換上了一身甲裝,手持長槍,縱身一越,也是跳至馬背上。


    其他一眾臣子,都隨著二聖一起坐在高處看台上,看台上文臣武將都有,還有幾個位分高點的妃嬪,跟幾個世家夫人。得了皇後娘娘的恩準,蘇氏帶著婉娘跟畫娘,也遠遠坐在一角。


    婉娘小心翼翼抬眸四處尋了會兒,正於不遠處瞧見了九王,九王還是一襲素衣,跟平日不同的是,此次披了件玄色的狐皮襖子,很是出眾。


    鎮南王世子所帶的兵隊扮演的是西夏軍,而唐國公世子一方,扮演的正是我天朝軍隊。兩方的一千士兵,都是在自家軍隊裏選的,是自己人,因此打殺起來,十分賣命。


    開始的時候,兩方勢均力敵難分上下,但漸漸的,楊彧發現,這李夙堯帶兵根本毫無套數。雖不按章法行事,但卻是勇猛無比,他行軍打仗隻有三個字:快!狠!準!


    這李夙堯尚未上過戰場,可楊彧,卻是十歲便跟著父親去了邊境之地了。此番卻是被李夙堯逼得連連後退,他心裏壓力比較大,一個走神,竟是被李夙堯的長槍架在了脖子上,隻差著半寸,便就要了性命。


    坐在看台上的鎮南王,以為兒子要丟了性命了,嚇死了,“嗖”一下就站了起來。好在李世子手下留情了,自己兒子一點事沒有,鎮南王這才以手掩麵捂著臉,默默坐了下來。


    沒臉見人了,這可真是沒臉見人了呦!臭小子誒,你可叫你爹成了文武百官的笑柄嘍。


    勝負已分,點到為止,都是天朝軍,沒有必要生死相搏。


    李夙堯收迴長槍,摘下罩麵頭盔,開心得將長槍高舉過頭頂,氣沉丹田大聲唿道:“天朝軍必勝,吾皇萬歲!兄弟們,來年跟著小爺我,打得那西夏老國王哭爹找娘去!”


    他振臂一唿,李家軍更是熱情高漲,個個高唿要將西夏給拿下。甚至有些士兵興奮過頭了,跑著過來將自家世子爺圍舉著,然後高高拋了起來。


    李夙堯卻是臉色一變,立即跳了下來,雙手緊緊捂住小腹,眼睛四處瞅,好似在找著什麽。


    而此時,二聖卻並著一眾臣子走了下來,聖上開了金口:“李夙堯聽令,朕封你為英勇將軍,隨你父帥出征,替朕早日滅了西夏。”看著李夙堯,嚴肅道,“朕這次,再不想談什麽議和,朕要的是滅了西夏國,生擒老國王。李夙堯,你可能做得到?”


    李夙堯之前還覺得心裏有些打鼓,可此番見竟是這般容易便贏了楊彧,開心死了,立即單膝跪了下來:“臣領旨!”


    皇帝微微一笑,又說:“好,李夙堯,這可是你對朕的承諾啊!”又對李烈道,“這西夏軍猖獗,朕剛剛收到軍報,蠻子軍又在邊境之地燒殺擄虐,不知又害了我多少良民。朕也等不到年後了,朕命你父子,十日後便出征!”


    李夙堯沒想到會這麽快,他倒是無所謂的,隻是不知道這一去得有多少年,萬一要是也得呆個七年八載可怎麽好?到時候迴來,肉丸子怕是要被別人娶走了。


    此番想著,李夙堯雙眼一亮,立即向著二聖求旨:“臣懇求二聖當著眾人之麵,為臣跟雲三小姐指婚,待臣戰勝歸來,就與其完婚。”


    婉娘站在一邊,聽了李夙堯的話,滿手心都是汗水。


    九王卻說:“二聖,唐國公父子此一去,不知得要多少年。我朝女子十三歲便可婚配,若是……”


    “好,四年就四年!”李夙堯一口承諾,信心十足得很,“若是四年之後我還未能戰勝歸來,雲三小姐便可另嫁旁人。可,若我四年之內勝了,她便就隻能嫁給我!”


    兩人皆在打賭,賭的就是這四年,若是李夙堯四年之內歸來,九王便沒了希望。若是李夙堯四年之內未歸,婉娘跟九王,便就可以結為夫妻。


    此方掌控權不在自己手上,九王忽然沒了信心,隻淡淡垂下了眸子。


    皇帝哈哈大笑,拍手道:“佳話!真是一方佳話!便就如英勇將軍所說,朕準了,以四年為限。”


    皇宮裏氣氛一下子活躍了起來,皇帝要宴請群臣,皇後命著宮裏的嬤嬤去籌辦。一下子,整個宮殿裏,小宮女們到處亂竄。


    李夙堯一身戎馬軍裝,英姿勃勃,如一棵勁鬆般立於人群之中。


    此時,他正甩著膀子指揮人:“你,將爺這身鎧甲好好安放起來,爺呆會兒出宮要帶走!你,快去給爺多拿點吃的來,爺快餓死了!還有你,對,就是你,別看別人,說的就是你!”


    一個小宮女四周望望,最後目光定在一個威武不凡的將軍身上,看著那將軍滿身滿臉都是血卻還笑得容光煥發人畜無害,一時被迷得有些窒息。


    李夙堯繼續昂著頭甩膀子,走到小宮女麵前,見她也就十一二歲的年紀,麵相跟婉娘幾分相似,他笑容更是溫和了許多,誠心誇讚道:“小姑娘,長得倒是水靈靈的!”


    小宮女愣了片刻,忽的眼冒金光,然後立即跪下,匍匐在李夙堯腳下,激動得哭道:“蒙得將軍厚愛,奴婢甘願做牛做馬侍奉將軍左右!奴婢願意跟隨將軍,從此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天涯海角不離不棄!”


    李夙堯四周瞅瞅,然後咳了一聲,繼續俯身,輕輕踢了她一腳:“我問你,茅房在哪兒?”


    “啊?”小宮女淚眼婆娑,楚楚可憐,仰著頭,張著嘴,“啊?”


    李夙堯麵色漸漸有些難看,眼露兇光,勒著褲腰帶,咬牙:“啊什麽啊?茅房!茅房在哪兒?”


    剛剛打仗的時候,他就覺得尿急,不然也不會急著想贏,不按章法出招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妹紙支持正版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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