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領著一雙女兒迴了梨院,身子有些乏,懶洋洋地靠在軟塌上,身上蓋著毛毯。


    曼娘接過春梅遞過來的補湯,遞給蘇氏:“娘,您身子還虛著,廚房裏剛給您燉好的,趁著熱吃吧。”


    蘇氏近日來,天天被蘇媽媽跟大女兒逼著吃這些東西,早膩歪了,此番見女兒又端著過來,皺眉道:“娘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這些大補的東西吃多了反而不好。”她揮了揮手,“且端下去吧,曼娘,娘有話對你說。”


    曼娘將湯碗遞給春梅,自己則坐到蘇氏身旁,此番見屋裏沒有外人,直接道:“娘可是為女兒的婚事?”


    蘇氏點頭,又伸手將婉娘拉到自己另一邊,一手握住一個:“咱們這一房沒有郎君,老太太嘴上雖沒說什麽,可雲家嫡嗣的香火沒有繼承下去,她心裏多少會有點不舒坦。且不管以後娘還會不會給你們添個弟弟,但此時曼娘的婚事,娘是最關心的,曼娘,你若是也中意那張家公子,娘便叫人去請那王媒婆來府上一趟,應了這門親。”


    張笙今年十七,在城外的清澤書院裏念書,是杭州城裏有名的才子,今年秋闈,那是穩穩當當能夠點中的,又加之其容貌俊逸溫文有禮,是不少閨秀愛慕的對象,曼娘自然也不例外。


    腦海中自行想象著張公子的俊俏風流模樣,曼娘漸漸羞紅了臉,低著頭道:“娘若覺著好,女兒便也覺得好。”


    蘇氏知道女兒這是中意了,點頭含笑道:“那娘便應了這門親了。”


    曼娘抿了抿唇,一張俏臉還紅著,抬眸見妹妹一直盯著自己看,嘴一撇,伸手去捏妹妹肉肉的臉,瞪著眼,故意兇她:“婉娘,你一直瞧著姐姐做什麽?”


    婉娘的表情有些呆,聽得姐姐這般說,立即移開目光,左右搖晃著腦袋,看到案上放著的雲片糕,她忽然覺得肚子好餓。


    想伸手去拿,可又想到剛剛二嬸嬸說的話,雲家的女兒皆貌美,那說的是姐姐們跟妹妹們,自己從來都不是……想了想,掙紮著還是抽迴手,隻是眼睛瞄著雲片糕,嘴巴抽吸著。


    曼娘了解妹妹的心思,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才多大?竟然都想著美,想著嫁人的事了,真是不害臊!


    “好啦婉娘,知道你是個小饞鬼!”曼娘自盤子裏撿了一塊雲片糕,掰成兩半,一半自己留著一半給妹妹,“這樣行了吧?少吃一點解解饞!”


    婉娘覺得姐姐說的有道理,沒必要一點不吃,少吃點就可以了,她立即湊過嘴,就著姐姐的手將半塊都含在嘴裏,雙頰鼓鼓的,一張粉白圓潤的臉上,隻見一點粉嫩的櫻紅不停翕動。


    蘇氏瞧著兩個女兒如此相親相愛,隻覺得心裏溫暖,雖然沒有兒子,女兒孝順了也行。


    春梅自外間走了進來,見太太半眯眼在小憩,輕聲道:“太太,錦繡鋪的陳繡娘來了,說是給幾位小姐做春衣量尺寸的,現在在外麵候著呢。”


    蘇氏這才想得起來,今天是約了錦繡鋪的陳繡娘來府上給姑娘們裁剪春衣的。


    “你去將幾位小姐都請到梨院來,讓陳繡娘再稍等片刻,我這就來。”蘇氏起身,由曼娘扶著往外走。


    陳繡娘是個雙十年華的年輕女子,裁剪手藝在整個杭州城都是出了名的,不過收價也高,一般人家請不起。


    “雲太太,我今日將鋪裏近來時興的緞子可都給帶來了。”她表示禮貌,笑著朝蘇氏簡單施了一禮,手一揮,命鋪裏的女夥計將緞子都給拿上來,“還是按照往常的規矩,府上的小姐一人做四件,那就是二十四件,這些都是上好的杭綢,六種顏色,就讓二小姐跟三小姐先挑吧。”


    曼娘看中了其中一件,梅紅色的,十分豔麗嬌俏,正好這也是春暖花開的日子,穿上,必定嬌豔喜人。


    她抬眼看著母親,記得母親平日裏對她的教誨,想了想,搖頭道:“我跟婉娘不急著挑,還是等著妹妹們來了,由她們先挑吧。”


    陳繡娘此次帶來的可都是上好的綢緞,顏色也都出挑,沒有幾個姑娘看了不饞眼的,沒想到這雲家的姑娘卻這般的謙讓懂禮,不禁心中暗讚。


    蘇氏對大女兒的表現自然十分滿意,她笑道:“就如曼娘說的,等著姑娘們一起來了,先由幾個小的挑吧。陳繡娘一路趕來也辛苦了,春梅,看茶。”


    春梅端出了新煮好的碧螺春,幾人正喝著茶,韻娘帶著畫娘趕到了梨院,身後還跟著韻娘的貼身丫鬟沁香,柳姨娘沒有過來。


    韻娘穿著嫩綠色的春衫,腰肢纖瘦一盈而握,柳葉彎眉,櫻桃小口,總是微微籠著眉,眉間含著幾絲愁緒,有些淡淡的憂傷。


    她握著畫娘的手,低著頭走到蘇氏跟前:“母親,姨娘方才迴了院子後便有些不舒服,隻得女兒帶著四妹妹過來。”


    畫娘與韻娘雖是一母同胞,但長相氣韻都截然不同,畫娘五官十分精致,眸光通亮精明,眉眼間攢著英氣,這一點跟雲老爺很像,也正因此,幾個女兒中,除了曼娘,就她最得父親喜愛。


    在嫡母麵前,畫娘並不像姐姐般唯唯諾諾,姿態反而有些高,微微抬著下巴,有些孤傲。


    “女兒給母親請安。”她聲音清脆如銀鈴,亦是不卑不亢。


    蘇氏看著韻娘跟畫娘,緩緩道:“既然你們姐妹先來了,就先挑自己喜歡的顏色吧,按照以前的規矩,每季一人是做四件衣裳,可如今韻娘也大了,就再多加兩件,陳繡娘,這次一共做二十八件,也給曼娘再加兩件。”


    陳繡娘吞了口茶,笑意盈盈道:“雲太太說的,我可都記著呢,你啊,就放心好了。”心裏想,雲家到底是富戶之家,另加四件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不過這雲大太太倒是公正得很,待庶女如待親女似的。


    韻娘守著本分,不敢越矩,搖頭道:“衣服都夠穿,給曼娘多做兩件就好,女兒那多出的兩件就給三妹妹。”


    畫娘卻不依,許是平日被雲老爺寵壞了,噘著嘴巴道:“姐姐那兩件若是不要,就給我好了,三姐姐若是再想做新衣,母親可會記得的。”


    “呦,可真是什麽樣的姨娘便生出什麽樣的女兒,怎麽這麽不懂規矩?給你姐姐的衣服,你要個什麽勁?”羅氏牽著眉娘的手,蓮步往院子裏走來,經過畫娘身邊時瞅著她道,“還真當自己是長房嫡親的女兒了?就算韻娘不要,那也輪不到你!”


    畫娘被說得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她事事要強,偏偏最不服氣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庶出庶出,自己為什麽要是庶女?明明什麽都不差,無論長相女紅功課,在幾個姐妹中都是拔尖的,偏偏就是一個庶出的身份壓著自己!


    如此想著,便覺得十分委屈,沒忍得住,“哇”一聲便嚎啕大哭起來。


    羅氏驚得一跳倒不打緊,倒是叫悄悄跟在雲老爺身後進來的趙姨娘也嚇了一跳,她本來就有些怕雲老爺,正唯唯諾諾地跟著,忽的就聽到這哭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太打了這四小姐呢。


    雲盎一襲藍色杭綢,麵容冷俊,身姿英挺,見畫娘哭得兇,微微皺眉,詢問的目光看向蘇氏。


    蘇氏接到他的目光,心中有氣,難道她這個做嫡母的還會打庶女不成?


    羅氏見氣氛不對,立即打圓場道:“大哥有所不知,嫂子見韻娘跟曼娘年紀大了,便說要多加兩件春裳,韻娘謙讓,說是將新多出的兩件讓給婉娘,這下一來,畫娘不依,可不就哭了嗎……”她如今是禮部員外郎的妻子,說話底氣也足,故意撿了重點漏掉不說。


    畫娘恨得牙癢癢,可在父親麵前,她到底不敢放肆,隻能撇著嘴,一個勁淌淚。


    雲盎平日裏是個硬漢子的形象,在女兒們心中,父親是不苟言笑的,而此時,雲盎卻走到畫娘身邊,將她輕輕抱了起來。


    “畫娘若是想要,就叫你母親也給你多做兩件,雲家的女兒是不能夠輕易哭鼻子的,知道嗎?”他冰冷的唇角扯了扯,挑起一絲笑意,又在畫娘臉頰上親了下,這才轉頭對蘇氏說,“姑娘們都大了,給每人都加兩件。”


    陳繡娘看了蘇氏一眼,見她沒說話,眼珠子咕嚕一轉,笑著道:“既然雲老爺這般說,那我可都記下了,小姐們也放心,這次的春裳,必定都做得美美的,定叫你們穿上比那百花還嬌豔。”


    眾人一聽,都十分開心,隻有婉娘心底有些失落,父親已經很久都沒有這般親昵地抱過自己了呢。她抬起自己肉肉的雙手看了看後,又去看畫娘那雙白瘦纖細,猶如削蔥般的嫩指,自卑之感油然而生。


    同樣心裏不爽的還有趙姨娘,她的出身明明比柳姨娘要高,平日裏見著了,卻好似自己矮她一截似的,此番又見老爺竟然當著太太的麵如此疼愛畫娘,更是嫉妒柳姨娘。


    蘇氏看了眼趙姨娘的神色,笑道:“既是如此,那就聽夫君的吧。”又招手喚蓉娘到自己身邊去,然後伸手拉過羅氏懷裏的眉娘,將兩姐妹攬在自己懷裏,“你們兩個最小,就先由著你們挑最喜歡的顏色,挑得剩下的,再給姐姐們。”


    羅氏是二房的太太不必客氣,又見這次的緞子確實比以往的還要好,便埋著頭開始給眉娘挑。


    趙姨娘見太太待蓉娘比待畫娘要好得多,心裏又是激動又是感激,暗暗罵自己之前真是瞎了眼,怎麽就在柳姨娘那*跟前委屈了那麽多年。


    蘇氏幫著蓉娘挑,選了那匹之前曼娘看中的梅紅色綢緞,趙姨娘眨了眨眼,走過去道:“這梅紅色的緞子二小姐穿著最合適,要妾身看,五小姐就挑這匹翠綠色的好了。”


    曼娘站在旁邊看得真切,知道母親是故意去拿那匹梅紅色綢緞的,此番聽趙姨娘這般說,她也答道:“既然母親都說了,先由五妹妹跟六妹妹挑便就先由她們挑。”她低頭看著蓉娘,“蓉娘告訴姐姐,你喜歡這紅色的緞子不?”


    蓉娘才六歲,年紀還小,看著什麽都喜歡,隻覺得眼前五顏六色的很漂亮,她用小手碰碰這個,又碰碰那個,最後趴到緞子上,嘻嘻笑道:“我都好喜歡。”


    蘇氏摸著她的頭發笑道:“剛好六種顏色,既然都喜歡,那就每種顏色各給你做一件。”


    畫娘見蓉娘這般得母親的寵,站在旁邊撇著嘴,有些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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