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著眼睛,唇齒間還彌漫著酒水的香味,過往畫麵不斷在腦海中閃現,猶若昨日塵風。


    那一年,蘇涼女扮男裝,青衫束身,她靜靜的站在雪地上,看雪花飄落。


    他站在她的身側,她沉靜而冷淡的道了一句,帝都許多年沒下過雪了。


    男人的眉梢微微一挑,側眸看著她,“你不喜歡下雪?”


    “不。”


    女子的聲音清脆入耳,她抬頭望著天空飄下來的雪花,清冷的眼眸裏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傷情,道出的語句卻是那般的叫人心疼不已,“歲月漫長,沒有盡頭。但若是沿著宮道,一直往前一路朝北,用不了多久,蘇涼便能白了頭發……瞧見自己白了發絲的模樣。”


    蘇涼,一個悲傷者。


    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未來,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活到年邁,或者說,她其實是看不到希望。


    皇宮太陰暗,朝堂太陰暗,她卻是出身兩者之間,周,旋兩者之內。


    那時,她的語調低沉和緩,大都是不斷克製壓抑才有的假象,那時他懂她的無奈,懂她的厭倦,但,無可奈何。


    依舊是那一年,但過了將近兩個月,四月二十六的那日。


    他們的日子過的無比的緊張壓迫,天氣冷的百姓大都受了風寒,飽受苦楚,他與她一同救濟災民,發糧施粥送被褥,與百姓同吃同住。


    那時候她說,羨慕平民的生活。


    他淡笑了一聲,“人,永遠都是羨慕旁人的。”


    她羨慕平民,男耕女織,沒有爭鬥沒有陰謀沒有算計。


    平民自然也羨慕他們這種人的生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受餓不受凍。


    那時候,蘇涼很沉默。


    她安靜了好半晌,似乎像是鼓足了勇氣看向他,冷靜的詢問他,“如果……蘇涼說的是如果。”


    她的聲音一貫清冷寡淡,這一刻卻顯得有些緊張,女子緊緊的凝視著他,“如果有一天……蘇涼有機會成為平民,並且王爺也有機會成為平民,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王爺可願意……與蘇涼繼續合作,遊山玩水走遍天涯海角,看遍塵世風采?”


    迴憶卡在這一個點上,入了喉間的酒水慢慢的吞咽下去。


    男人身穿一襲月牙色長袍,顏色偏向白色,他極少穿這一套衣裝,因為是偏近另一個男人的穿衣風格。


    喉間辛辣如火,毒性瞬間麻木了他的指尖,寸寸發涼,男人神色不變,記憶陡然間猶如走馬觀燈一般,疾速的一閃而過。


    【“王爺……是真的不願和蘇涼一起走麽?”】


    【“皇宮禁忌太多,陰謀算計太多……若是王爺覺得留在宮裏好,可該當心些。”】


    【“是啊,王爺早已及冠,遲遲沒有大婚,有些朝臣,的確是懷疑起了王爺的喜好來了。”】


    【“蘇涼沒有懷疑過,王爺隻是暫時沒有閑工夫,去理會終身大事罷了。”】


    【“曦月……側妃娘娘是個很好的女子,生的花容月貌,知書達理,蘇涼祝王爺,喜結美人,早生貴子。”】


    【“王爺胸有大誌,蘇涼不過隻是王爺身邊的一個得力助手,豈敢對王爺有非分之想?”】


    【“日後的事情,現在多談無異,但可以確定的是,蘇涼日後要嫁的人,不會是官場中人,也……不會是皇室中人。”】


    胸口又疼又麻,男人修長的手指終究還是忍不住的捂住了心口,腦海中陡然閃現的是畫麵和道出的聲音,是他從來都不敢想的,也是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女子眯著眼搖著腦袋,唉聲歎氣,“呐呐呐,王爺你不按時吃飯睡覺,經常熬夜批什麽文案,人不僅醜了八分不說,瞧瞧瞧瞧,您老這眼尾的皺紋都能夾死三隻蚊子了……別看我別看我,您就是把我看的從我臉上戳出一個洞來,你也還是醜啊。”】


    【“美這玩意,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整容。咱這裏沒有整容院,但我覺得王爺長的其實還可以,不如早點洗洗睡吧,明天起來梳洗梳洗,描個眉抹個胭脂塗個口脂,估摸著還是能見人的。”】


    【“你想吃?”】


    【女子盯著眼前的糖葫蘆,眼睛亮晶晶的迴頭笑著看他,“給麽給麽給麽?”】


    女子嬌俏的模樣定在了腦海中,鳳瀾倏地睜開了眼睛,當即偏開了腦袋吐了口血,節骨分明的手指攥緊了心口處,不斷的用力再用力,指尖寸寸發白。


    鬱唯楚跳下馬背,一路狂奔踏進了六王府,府內靜謐無人,她的心髒倏地就跳動的更加迅速了。


    想了下鳳瀾有可能在的位置,鬱唯楚一邊喊著王爺,一邊喊著瀾哥哥,硬是無人迴應她。


    王府很大,最後她在書房內看見了男人的身影,鳳瀾就坐在鋪好地毯的地麵上,她一進門就瞧見他偏頭吐血的樣子,當即慌了神,“鳳瀾――”


    男人的眼眸一震,唇角處溢著血絲,臉色極度的蒼白。


    鬱唯楚跑上前,扶住了鳳瀾的身子,正要把脈卻被男人扣住了手腕。


    她駭然,“你瘋了活膩了是不是?還不快把手給我,我幫你診脈――”


    男人側了側眼眸,視線凝在她小巧的臉上,低聲的笑了下,“”鳩酒,大羅神仙的救不迴,涼兒你不會醫術,談何救我?


    鳩酒……


    古代最著名的一種毒酒,無藥可醫。


    鬱唯楚的腦袋有一瞬的空白,手足無措,她張著唇,驟然間失去了所有的言語。


    最後是全神貫注的抓在了那個涼兒的字眼上,她的唇角無聲翕動著,慌意從心底迅速彌漫開來,卻是長了記性,不敢再用自己的語氣說話,“瀾哥哥……”


    鳳瀾細長的眼睫狠狠一顫,他靜了靜,身上的反應更加的劇烈,聲音卻很淡,“很久,不曾聽過你這般喊本王了。”


    鬱唯楚的眼眸猩紅著,渾身冰涼,不知道接什麽話。


    男人的臉上的神色慘白,他深深的凝視著她,揚起手深情繾綣的摸了摸她柔軟的發絲,“讓你等久了……我很快來陪你,不要害怕。”


    鬱唯楚的眼眶中蓄著淚,哽咽著,“沒有害怕,你可以來的更晚一點。”


    氣質如蘭的男人風輕雲淡的笑,他素來溫潤如玉,言語間彬彬有禮,嗓音黯然,“當初我若選擇跟你走,我們……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結局?”


    鬱唯楚重重的咬著唇,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鳳瀾對她一直很好,哪怕真實的目的,隻是想對她原來身份的人好,但她卻是受盡他的保護和寵愛,“會有的,會有的……”


    喉間腥甜,男人的唇角又是溢出了血絲來,鬱唯楚的指尖在顫抖,眼眸慌亂的望著他,他卻是用力的攥緊了她的手,將她的腰身輕輕的攬住,緊緊的抱在了懷裏,低啞而越漸無力的聲音飄蕩在耳邊。


    “你的今生……我無法參與,來生許我可好?”他的聲音極低極低,像是飄渺的雲彩,被風一吹就能吹走一般,染著濃烈的希冀,“隻許我一人……可好?”


    溫熱滾燙的淚意從鬱唯楚的眼角滾下,她盡量冷靜的出聲,“好,我應你,來生……來生隻許你一人。”


    男人的唇上血絲滴落在她幹淨的衣衫上,他忙抬手擋著,殷紅宛若玫瑰花色的血便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聽言鳳瀾的唇角彎了彎,漆黑的雙眸愈發無神。


    他唿吸粗重,微微喘著氣,隻是擁抱了幾瞬的時間,他的臉色已經鐵青到了極致,像是個垂死的病人。


    鬱唯楚攥緊了拳頭,繼續扶穩男人的身子,不過鳳瀾顯然是快撐不住了,手鬆開女人腰間上的手,撐在地麵上癡迷的凝視著她,像是要將刻入心尖上,記進骨血裏,“是我不好,涼兒……”


    “沒有,你很好,你很好很好。”


    他搖著頭,氣若遊絲的看著她,“我妄動雜念……來生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好不好……”


    鬱唯楚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可是男人眸中的希冀和他越漸慘淡的神色,叫她根本不能集中精力去想,她除了不斷應好之外,別無他法。


    一雙漆黑的眼睛不斷的渙散著,男人幾度模糊看不清眼前女人的臉頰,他眨了眨眼,極力忍住想要閉合的雙眼,抬起手想將女人臉上的眼淚抹去,動作緩慢而沉重。


    鬱唯楚看著他,臉上淚痕密布,她剛要伸出手將他的手扶住,那隻白皙修長的手卻陡然間無力的垂了下去,搭在了她癱坐著的膝蓋上。


    女人的腦袋倏地空白一片,眼眸中倒映的男人的神色。


    他扯著唇角,俊美的臉上帶著一點點的笑意,眼角卻緩緩滑出了抹淚痕,唇角麻木似的動了動,無聲靜謐,“楚楚……要,要幸福。”


    他的眼眸慢慢的合上,身子軟軟的倒在了鬱唯楚的身上,再也不省人事。


    “鳳瀾……”鬱唯楚終是痛哭出聲,伸手搖著男人的身子,“鳳瀾,你的恩我還沒有報,我還沒有報……醒醒,醒醒好不好,從今往後我真的不出現在你麵前了……我發誓,鳳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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