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鄉君名滿長安。


    如今人家不是什麽江南名妓了,而是正經的朝廷官員,供職於太樂署的大琴師。


    在百姓口中津津樂道,貴族們更是趨之若鶩,常以能聽得呂大家彈奏一曲而為榮。


    自從前年為青玉案譜曲之後,她的名聲更上層樓,貴族人家權勢稍微差些,連登門求得一見的資格都沒有了。


    而蕭氏的浪蕩子蕭十四郎就是呂鄉君的密友之一,時常結伴出遊,還傳出了曾碰到過皇帝車駕的逸聞。


    不管當時情形如何,其實人們根本不關心真相,傳到街頭巷尾,那就是一篇才子佳人被皇帝橫刀奪愛的大戲。


    於是也終於傳到了蕭禹的耳朵裏。


    …………


    “侄孫隻是時常去聽個曲,您是知道的,俺在外麵從不敢肆意妄為,做那有礙家聲之事。


    就是吧,要是叔祖點頭,侄孫能將人納了進門,許也是一番佳話不是?”


    蕭詮解釋著,還想順便為自己的幸福生活努力努力。


    蕭禹被這廝的憊懶震驚了一下,又好氣又好笑的給了他一腳,“這都說的什麽,趕緊給我斷了往來,讓我知道你再去見她,家法伺候。”


    蕭詮一聽就急了,“這是為何?叔祖可得跟侄孫說個明白,您曉得的,俺在外麵交遊往來,從來守法知禮……”


    蕭禹有些氣惱的看著他,這要是換了他自己的兒孫,早就抄起藤條來揍的他滿地打滾了,可蕭詮到底不同。


    這是他大兄家的一根獨苗,當年蕭禹隨兄長入隋時還在少年,兄長待他如兄如父,兄長歿時更是托以家事。


    所以這些年來,蕭禹將這個侄孫是當做兒子來養的,這麽養著養著就養出了個浪蕩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錦衣玉食,唯恐照顧不周,有負大兄所托,即便是天下大亂的時節,蕭詮也是養在府中,不曾受到半點波及。


    這樣的人你還能指望他有什麽大出息?即便天縱其才,缺了必要的曆練和生活經曆,也是廢物一個,何況蕭詮自始至終也沒展露出什麽特異之處來。


    蕭禹暗自歎息了一聲,趁著還沒人來,耐心的給蕭詮講解,話卻直白了許多,“你頂門上有個蕭字,便應該曉得持家不易的道理。


    那呂鄉君要隻是一個江南名妓,納入府中也不算什麽,我不會管你。


    可如今人家是禦賜入太樂署為官,是入了陛下眼中的人物,你若輕薄待之,誰也保不得你。


    不說你自己如何如何,就你結交的那些人,各個言行放蕩,若做出什麽事來,你能脫得幹係?”


    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含著恐嚇之意道:“當今陛下你也見過吧?那是什麽人?平定天下時是親自領兵廝殺過的,一旦惱怒起來,別說是你,便是你叔祖我,也得小心人頭落地。


    你好好想想,再來跟我說話,哼,為了個女子,竟然敢跟我抗聲以對,真是出息了啊你。”


    …………


    蕭詮灰溜溜的走了。


    蕭禹搖了搖頭,自失一笑,這事要是擱在十年前,估計他管都懶得管,哪裏會跟人說這麽多有的沒的,因為蕭氏子孫納一個名妓,就算那個名妓有些身份,在皇帝麵前露過麵,又能怎的?


    可隨著他年紀大了,又經曆過李淵父子在時的波雲詭譎,他這裏確實有些怕了……


    俺蕭時文也有謹小慎微的一天啊,蕭禹很不滿意自己的表現,心情變得有些低落了起來。


    可接下來,他還是得打起精神,來應付陸續到來的親族。


    一撥一撥的人過來,有的就住在主宅之中,有的則已經分出去單過,有的家在京師,有的幹脆是外間趕迴來團聚的。


    加上蕭氏的姻親,那人是數都數不過來,而且形形色色,什麽樣的人都有,就是沒有一個平民百姓。


    衣冠之族,累世豪門,便是如此了。


    實際上蕭氏這邊和京師的其他大閥沒什麽區別,子孫眾多,正月裏會非常的熱鬧,這也是家門興盛的表現,是好事來的。


    午飯過後,蕭禹終於輕鬆了下來,沒什麽人上門了,也是他該動身走走的時候了。


    在從人的簇擁下,蕭禹出了府門,先去的不是成國夫人府,而是楚國夫人府。


    能讓中書令蕭禹親自登門的,京師之中十根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楚國夫人李秀寧府上,現在住著的是蕭禹的堂妹,當年是李淵的修容,出宮之後一直居住在楚國夫人府。


    而且蕭禹和李秀寧也有親戚,他的妻子獨孤氏是李淵的表妹,從這裏論的話李秀寧得管他叫上一聲表姑父。


    所以正月裏需要他親自去走動一下。


    …………


    “夫人,蕭中書來拜,您要不要見一見他?”


    李秀寧慵懶的坐在榻上,披散著一頭秀發,未著妝容。


    周圍幾個女人圍坐在一處,她們正在觀看宇文氏和萬氏對弈,時不時的說上幾句。


    觀棋不語真君子,但換了女人,在棋秤上沒有半點爭勝之心,卻都不管這些,嘻嘻哈哈的,氣氛很是歡悅融洽。


    年關對於這些女人來說,其實比較難熬,大冷天的也不能出去散心,於是便湊在一起,或是閑話家常,或是對弈幾番,略作排遣。


    實際上這兩年她們過的已經比以前舒服多了,天氣好的時候,也能時常出城走走,家人也會偶爾來探視一番。


    隻是也就是這麽個樣子了,想要改嫁是萬萬不成的,你敢嫁人家也不敢娶,所以大家聚在一起做個伴倒成了最好的選擇。


    自從李世民的王妃長孫氏進了門,陸續又有幾人前來投奔,顯然在各自家中過的都很不如意。


    李秀寧也很無奈,當年宮裏麵出來的女人們為了避禍,被她容留在了府中,時至今日,風頭其實算是過去了,誰也沒有了追究的意思,她府中的人卻不見少,反而越來越多。


    所以她也時常感歎,這世上的人心啊,真是涼薄不堪。


    …………


    大年初一,府中女子的親族,還有隴西李氏的一些人,陸續前來拜見楚國夫人。


    李秀寧提不起精神見人,於是命人關了府門,閉門謝客,表明了自己懶的應酬的態度。


    聞聽蕭時文來了,李秀寧暗自冷笑,姓蕭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家裏那麽多人,卻沒一個敢稱男兒。


    宰相之家,祖上也是稱過帝王的,可家中女兒還不是留在了她這裏安養?反倒不如那尹阿鼠,不求不靠,把女兒和外孫養在了家中。


    幾個女人停下說話,都看了過來。


    蕭時文到底不是旁的什麽人,親自登門,拒絕的話怕是不合適。


    李秀寧卻很幹脆的擺了擺手,“不是告訴你們了,正月裏我不見外客,你去迴他,府中之人皆在虔誠禮佛,若非大事,不要來煩我。”


    …………


    府門之外,得了迴話的蕭禹看著緊閉的大門也是苦笑,這都好幾年了,看來李三娘氣還沒消,每年都是如此場景,連禮物都不收,他倒也沒有什麽期待。


    過後還得是自家婆娘過來一趟,總得把禮數盡到才行。


    隻不過今年有所不同的是,李三娘帶著府中的女人出京去遊玩了一趟,然後又封詔出京公幹。


    他知道這是因為皇位穩固,皇帝對這邊便也能越發關照,更何況,人家還給他生了兩個女兒……


    這都是什麽事啊?自古以來好像也沒聽聞過此等異事,蕭禹腦子就挺亂的。


    蕭禹一行人沒在這裏耽擱,立即轉道皇城方向。


    轉過街角,和另外一行人馬碰了個正著。


    對麵知道是蕭中書出行,立即避在了道旁。


    蕭禹也得到迴報,對麵是李氏家主李瑗,不用想就知道,這是來給堂妹拜年的。


    李瑗也沒到他麵前來問候一聲,估計是怕蕭大嘴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那會非常的丟臉。


    蕭禹也沒有見李瑗的想法,李淵在的那會,李氏的這些人有的看著還不錯,李瑗就是其中之一。


    可世事就是這般,所謂疾風知勁草,烈火見真金,危難之時,李淵的這些兄弟們,表現實在不堪的緊。


    就拿李瑗來說,既無法與國同殉,又無法聚攏兄弟子孫,為李氏保存元氣,始終都是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於是當年聲名赫赫,人丁興旺猶盛於蕭氏的隴西李氏,隻幾年下來,便落得個分崩離析的下場。


    人大多都在,就是人心散了,凡是還在為官的隴西李氏子弟,幾乎都沒了聯絡相親的想法,各過各的去了。


    比如說如今的南海郡公,兼兵部侍郎李道宗,就已經明確的另立門戶,絕口不提自己是隴西李氏一脈了。


    還有嶺南李襲誌一脈,也沒了認祖歸宗的想法。


    最重要的其實還是李穆一脈,那是隴西李氏的一個大枝,子弟眾多,如今人家已稱自己是晉陽李氏,因為李穆曾做過並州總管嘛。


    眼瞅著李氏比楊氏還慘,人家楊氏起碼保住了祖地,就是人死的有點多罷了,可骨架還在,你李氏倒好,人沒死多少,家卻散了。


    而作為如今的李氏家主,李瑗可以說是難辭其咎,沒辦法,太過無能,覺著縮起腦袋當龜兒就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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