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走訪親朋。


    蕭氏主宅,門庭若市。


    蘭陵蕭氏親朋無數,蕭氏的子孫更是遍布南北,此時天下凡是姓蕭的,不管你到底出於何處,隻要有點身份地位,必定要想方設法靠上蘭陵蕭氏一脈。


    即便不能到蘭陵祖地去拜一下祖宗,來個認祖歸宗,也要到長安蕭氏住宅來拜見一番,這才能放膽說自己是蕭氏後裔。


    …………


    府中後宅,蕭禹起了個大早。


    他平日裏不在住宅居住,而是在布政坊有著自己的宅邸。


    換句話說,他雖然是當今長安蕭氏的家主,但因任職中書令,政務繁忙,所以族中之事都交給了幾個兄弟在主持。


    也就是逢年過節,他才會迴到住宅召集兄弟子侄,以及蕭氏的子孫們一起來祭祀宗祠,順便考校一下族中少年的學問武功。


    再不就是族中發生了大事,他也會趕迴來主持。


    其實歸根到底,還是李淵那會落下的毛病,自己朝不保夕,升遷和外貶都很突然,他也就小心謹慎了許多,不跟族中人等走的太近,以免連累了家族。


    …………


    對於蕭禹來說,大年初一是比較難熬的一個日子。


    一大早起來,匆匆洗漱一番,便要先去給幾位族老拜年,這些人南梁遺老。


    蕭禹在族裏同輩中間年齡是比較小的,所以輩分大,他的幾位姐姐姐夫都已故去,隻剩下成國夫人蕭亭一人了。


    可惜成國夫人自南歸以來,便從不迴來主宅了,逢年過節連派人迴來問候一聲都沒有,好在蕭氏子孫還能登成國夫人府的門,不算是徹底斷絕來往。


    而蕭禹的親兄弟也隻剩了一位,那便是他的二哥南梁臨海王蕭璟,蕭璟在秘書監任職秘書監丞,官不算大,卻很清閑顯貴。


    蕭氏中人大多都是如此,像蕭禹這樣受到重用的,那都是蕭氏中最頂尖的人才。


    …………


    別看蕭禹的兄弟姐妹大多故去,但時到今日,蕭氏親族已經形成了一個極為龐大的群體,想要斷絕他們的傳承,再來一場隋末戰亂也是不成的。


    蕭禹上一輩的老人如今還剩下七八位,三位在主宅居住,其他都在子孫府上或者是蘭陵祖地安養,沒什麽人還身有官職了。


    祖父一輩還有兩人在世,都在蘭陵祖地,反而是梁國舊地已經沒有蕭氏子孫的蹤跡,前些年蕭銑一脈敗亡,連累了那邊的家族,死了不少人,剩下的都被取迴了長安。


    …………


    蕭禹給幾位族老拜了年,心累的不行,族老都七老八十了,最年輕的一位也已六十有九,耳聾眼花,卻還記掛著族中之事。


    見他到來,東拉西扯,讓人窮於應付。


    迴到正堂,蕭禹也不得清閑,他的兒孫們先就來給父親祖父拜年,過後就是兄弟子侄,凡是有資格在他麵前露麵的,陸續便會過來相見。


    雖然兄弟們大多都比他年長,可以蕭禹如今的官位,卻不可能依次去兄弟們那裏請安問好,所以也就不會依照禮節來辦。


    這在大族之中是很常見的事情,再是重禮的人家,也不可能讓一位中書令來迴奔走。


    蕭禹的親兄弟蕭瑒來了,後麵跟著一大群子孫。


    蕭禹迎於階下,先就給兄長見禮,蕭璟趕緊上前攙扶,把著胳膊笑語連連,親熱的很。


    然後蕭璟的子孫們依次上前給叔父行禮問好。


    正堂一下熱鬧了起來,兩家是正經的嫡係親族,遇到一處,說話不用顧忌太多,堂上茶香繚繞,各人見禮之後落座,同輩的人們親切交談,卻都不會放聲。


    因為祖孫三代人都在,這個時候失禮是有非常嚴重的後果的。


    這是大年初一,知道蕭禹很忙,蕭璟不會在這裏多待,所以沒管子侄兒孫們,隻拉著蕭禹低聲說話。


    閑聊幾句,互相問了問身體狀況,蕭璟便低聲道:“朝廷削爵,家中爵位被削奪一空,俺這心裏不踏實,想問一問八弟,還有沒有補救之機?”


    削爵之事對蕭氏這樣出過皇帝的大家族影響最著,比如說蕭璟自身,南梁時得封臨海王,入隋之後封梁國公,待李淵入長安,晉他為黃門侍郎,後改秘書監正,也是承認他的爵位的。


    可到了這會,大唐平定天下之後,漸漸穩固了政權,便開始在爵位上做文章,像他這樣的,自然就沒能保住爵位,正在削奪之列,因為你於大唐沒有什麽功績嘛。


    而且南梁政權的老本也早已吃完,於是也就悲劇了。


    和他類似的例子還有不少,隻在蕭氏主枝,就有數十人的爵位被奪,損失著實有點慘重。


    其實最讓蕭璟鬱悶的是,八弟蕭禹卻在今年封梁國公,蕭璟聽聞此事,當時就有點受不了了,皇帝不幹人事啊,這不是在挑撥他們兄弟反目成仇嗎?


    梁國公這個爵位絕對是蕭氏的一塊招牌,蕭璟也是在南梁末主蕭琮歿後,才得封梁國公的,意義非同一般,因為蕭氏是南梁皇族嘛。


    然後……招牌成了蕭禹的了,他蕭璟還沒死呢,真是他娘的見了鬼了。


    所以就算知道這事不應該拿來跟弟弟說,以免讓兄弟之間生出隔閡,但世事就是如此,大道理誰都懂,可能夠一直保持理智的人卻沒幾個。


    蕭禹一聽這話,就知道兄長還是存了怨氣,心裏也尷尬的不行。


    年中時封的爵位,他固辭不受,皇帝把他招入宮中親口跟他說,“梁國公的爵位封給蕭氏,朕是認可的,卿若不要,別人受封的話,卿可不能埋怨朕啊。”


    話說到這個份上,蕭禹不得不受,皇帝說得出來,就能做的出來,到時候蕭氏豈非成了笑話?


    為此他還跟兄長解釋過,現在又來詢問,顯然兄長是耿耿於懷,不曾釋然。


    蕭禹苦笑一聲,“大勢如此,也沒什麽法子可想,不過呢,二兄且等等,你不是在編史嗎?以二兄之才,爭個主修梁史的機會總是應當的,也算咱們這些不肖子孫們為祖宗盡些餘力了。”


    蕭璟皺著眉頭道:“主修梁史,怕是要避嫌啊。”


    蕭禹道:“二兄放心,俺這個臉麵還是有的,等二兄編史完成,也算於國有功,俺再上書,看能不能給兄長封一個蘭陵郡公,你看如何?”


    蕭璟很俗套的眼睛一亮,明顯是心動了,這是蕭氏的另一塊招牌,不比梁國公差,之前是蕭禹的,兄弟二人若能互換一下,倒真不算吃虧。


    於是乎,蕭璟滿意的笑了起來,卻還矯情的道:“阿弟莫要怪俺戀慕虛榮,今日來問阿弟,也非是為了俺自己的爵位。


    那麽多兒郎的爵位被削奪,俺實憂心備至,不然哪會來煩阿弟?”


    蕭禹嘴角抽動了一下,“唉,時至今日,蕭氏子孫繁茂,還能有此盛景,全賴祖宗餘澤庇佑,再要強求的話,就是咱們不知福了。”


    蕭璟點頭,連連稱是,又跟蕭禹閑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知道阿弟今日閑不下來,俺也就不擾你了,這便帶人去阿妹府上拜個年。”


    蕭禹點頭笑道:“那俺就不留你了,二兄也替俺給阿姐帶個好,就說俺晚上過去看她,給俺留些飯食。”


    送走了蕭璟一家子,緊接著蕭琮的孫兒蕭詮就上了門。


    蕭琮是南梁末主,正經的蕭氏嫡枝,隻是這一枝人丁單薄,如今隻剩下蕭詮一個了,又因其相貌酷似乃祖,因此在族中備受寵愛。


    不論是蕭禹,還是成國夫人蕭氏,對其都另眼相看。


    這廝在族中算是個寶貝,但也正因如此,也養成了廢物,一天天的隻知道遊山玩水,結交狐朋狗友,醇酒美人的,不幹正事,是正經的長安浪蕩子。


    隻是他能受叔祖蕭禹的寵愛,那自然和其他浪蕩子不太一樣,平日裏並不惹是生非,為人還算不錯,是個有節操的浪蕩兒。


    見了蕭禹,這廝臉上笑開了花,“侄孫給叔祖拜年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拜伏於地,硬邦邦的給蕭禹磕了幾個響頭。


    蕭禹也很高興,擺手笑道:“十四郎來了,趕緊坐下吧,今天你可不能亂跑了啊,等晚上和我一起去你姑祖母那裏用飯。”


    蕭詮從地上爬起來,嬉笑道:“十四郎可不在這裏等,一會要先行一步去那邊,姑祖母就一個人,俺去陪她說說話。”


    陪著蕭禹在堂中的幾個,看著喜笑顏開,言談無忌的蕭詮,各個羨慕的眼睛發藍,大致上都在暗罵,這廝慣會討好長輩,真本事是一點也無,實乃蕭氏之恥也。


    尤其是蕭禹,對待這個侄孫就是不同,反而是自己的兒孫們在他麵前,別想得到一個笑模樣。


    蕭禹哈哈大笑,點著蕭詮道:“你倒孝順,那就不用在我這裏耽擱了,先去祠堂上柱香,就去那邊侍候吧。”


    蕭詮應諾著,轉身想走。


    蕭禹好像想起什麽事來,招手又叫住了他,起身往外就走,並示意蕭詮跟上。


    蕭詮不明所以,跟著叔祖來到廳堂之外,口裏念叨著,“外麵冷,叔祖別凍著了,還是迴去吧。”


    蕭禹讓他湊的近些,低聲道:“我聽說你時常去那呂香君門上廝混,是不是有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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