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們就算身體有著各種不適,但軍事素養絕對不是吹的,過了積石山口,立即擺開了戒備陣型,按照習慣,他們還要派出斥候到周圍打探一下。


    隻是程知節念頭還沒有落下,前麵就出現了幾個黑點,在遠處徘徊著也不上來,就像是看到了食物的禿鷲,逡巡不去。


    大家都知道,那就算不是吐蕃人也一定是吐蕃人的附從。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唐軍在積石山北側駐守,吃了大虧的吐蕃人自然也更不會放鬆警惕。


    程知節和侯君集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


    兩個倒黴蛋雖然性格大異,卻都怕死的很。


    侯君集一直在涼州領兵,當然知道唐軍是怎麽對待吐蕃戰俘和來使的。


    程知節現在對此也不是一無所知的狀態了,更是怕的厲害。


    他們初來高地,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大唐使節的身份,如果吐蕃人不認,或者知道了之前派出的使者的遭遇,那麽他們此行就屬於是自投羅網。


    稍微有點安慰的就是軍情司的人已經先行一步來到了高地,雖然沒有傳迴什麽消息,但總歸吐蕃人沒有把他們的人頭送迴來。


    程知節擠出了些笑容,“賢弟莫要害怕,有俺老程在,定能保大夥平安。”


    他這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聽在侯君集耳朵裏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他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俺怕個什麽?若是怕丟了性命,怎會跟哥哥走這一遭?”


    兩個家夥都在給自己壯膽,別看他們領兵時都心雄膽壯,因為那會命運操縱在他們自己手中,此時此刻嘛,聽天由命的感覺一上來,頓時就都慫了。


    程大胡子定了定神,立即叫過向導,讓他們前麵引路,趕緊找個能歇腳的地方,最好是能找到一個吐穀渾或者羌族的部落,跟他們先探聽一下高地的情勢。


    雖說也很危險,據涼州探報說,上個冬天高地諸部缺衣少食的,正在反抗吐蕃人的壓迫和統治,換句話說,這裏亂的很,說不定哪個部落就會將客人當做肥羊來宰殺。


    可相比起吐蕃人,程大胡子和侯君集都寧願先跟當地的土著打一下交道。


    ……………………


    高地上的荒蕪真是一言難盡,和風沙遍野的河西地區不太一樣,這裏的草場植被要多一些,可無論是樹木還是青草都很低矮,即便是盛夏時節,估計也茂盛不到哪裏去,要不怎麽叫荒原呢。


    這裏的動植物的生命力都很頑強,可遠遠稱不上生機勃勃。


    尤其是天氣,高地上要比北邊冷的多,一副馬上就要進入冬季的樣子。


    出了積石山口,隊伍緩慢的開始前行,想快也快不起來,無論人還是馬,在這樣一個地方都虛弱了下來,隻能慢慢適應。


    也就是走出不到十裏,大隊的騎兵終於出現在他們視線當中,吐蕃人的兵馬到了。


    程大胡子令人停住了前行的步伐,大略的望了望,對麵來了差不多二百來人,看裝束和旗幟,應該都是些吐蕃人。


    吐蕃人圍了上來,有人在喊話,程大胡子挺有語言天分的,帶人去敦煌的一路上,他就已經大致上學會了突厥語。


    其實也不算什麽,當世除了漢話以外,其他語種都趨於簡單,詞組很少,掌握了一些常用詞,差不多就能跟對方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在涼州他還學了點吐穀渾等部族語言,那是一種夾雜著漢話方言和突厥語句,主體還是鮮卑語的大雜燴,顯示出吐穀渾人根本沒有自己成體係的語言。


    傳說他們是鮮卑人的後代,應該是有點依據的。


    吐蕃語則是另外一番樣子,由於過於封閉的原因,他們沒有受到多少中原文明和草原遊牧民族的影響,語係自成一體,隻是稍微受到了天竺和西域的間接影響,有一些外來詞而已。


    有兩個向導懂一些吐蕃語,盡量的給程知節翻譯,對方在問,他們是從哪裏來,是作什麽來的,如果是商隊的話,要交出一些貨物才能放行雲雲。


    程知節瞅了瞅頭頂上飄揚的日月星辰旗,覺著不是吐蕃人瞎了,就是這些人太沒見識,就像突厥人的金狼旗一樣,日月星辰旗是商人們敢打出的旗號嗎?


    “告訴他們,我們是大唐來的使節,要見他們的囊聶瑪本。”


    來之前他和範文進,張倫等都商量過,覺著應該盡量避開在高地上駐守的吐蕃人,悄悄的前往吐蕃。


    吐蕃國離著高地還有很遠的路要走,怕是不比去敦煌近了。


    範文進和張倫等人確實是在為他們著想,不說囊聶派過來的人在涼州遭遇到的虐待,就說按照中原的規矩,私通邊將可不是什麽好事,很可能會引發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為這趟行程增加難度。


    但這會程大胡子和侯君集對於吐蕃的了解就不是涼州守臣們能比得了的了,他們得到的諸般消息都是軍情司的人在吐蕃來使口中所得。


    不論是吐蕃人的風俗習慣,還是國中政局,軍事,都比涼州這邊零零碎碎得到的消息要完整的多。


    程知節和侯君集在私下裏一商量,侯君集還有些猶豫,程大胡子卻認為,到了哪座廟,就得拜一拜哪個神仙。


    吐蕃人在高地的守將是囊聶,沒有第二個人比他更有權威,這樣的人必須結交一下才好去吐蕃國中,再說了,那是你想繞就能繞開的人嗎?


    這要是在瓦崗,你不交個投名狀,怎好入夥?


    程大胡子很有主意,事實上也正如他所說,高地現在就是囊聶的地盤,想要平安走過去,你不跟他打聲招唿是真不成。


    向導上前結結巴巴的喊話,程大胡子和侯君集以及身邊的護衛人等都在緊張的瞧著,這是他們和吐蕃人第一次接觸,根本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個結果。


    現在看來,吐蕃人還算有禮貌,沒有上來就用刀箭說話,和涼州的傳聞有一定的差距,不知是不是信佛的那一撥。


    ………………


    柏海之畔,伏俟城。


    “讚普升天了?”


    接到南邊密報的囊聶驚問道,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動了他的心神,恐懼的情緒本能的便從心底湧了上來。


    朗日輪讚,吐蕃的立國之人,邏些城中的王者,神靈的寵兒,神靈之下最偉大的君王,很多人都以為,他會統治吐蕃直到永遠。


    他還活在世間,關於他的傳說就已經傳遍了那裏的山川和溪流,甚至於一些部落信奉的神靈都要給他的神像讓出位置。


    在崇拜他的人心目當中,他就是行走在地上的神靈,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死了,囊聶感覺天色都暗淡了許多。


    不過震驚過後,滋味就要複雜了多了,甚至在他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迴蕩,他終於死了……


    吐蕃立國之後,進行了很多大膽的革新,為了將吐蕃人都凝聚到自己的身邊,朗日輪讚不遺餘力的在鞏固他的王權。


    可最終他還是失敗了……


    良久,囊聶站起身,匍匐在地,念叨著祭詞,為自己的王送行。


    當他站起來,他的臉上布滿了陰雲和悲傷,口中問道:“王是怎麽死的?”


    從南邊來的密使惴惴的看著他,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有人說是被毒死的……但神靈在上,誰又敢這麽做呢?殺死神靈的兒子,他們一定會被神的怒火燒成灰燼的。”


    囊聶憤怒的錘了一下自己的腿,大聲道:“魚波布,藏古他們在做什麽?還在反對王嗎?王去了神靈的國度,對他們真的有什麽好處嗎?”


    這個時候,囊聶終於找迴了理智,讚普不應該這麽死去的,起碼不應該在這樣一個局麵之下突然亡故,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神明的怒火將席卷大地,囊聶仿佛又看到了各部肆意征殺的景象,邏些城中那些愚蠢的家夥,隻知道收受錢財……


    他後悔了,不該聽人勸說,執意留在高地旁觀南邊的爭鬥,他應該率領最忠誠的衛士迴到邏些城去保護讚普的。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在王最需要他的時候,他背叛了當初在神靈麵前立下的誓言,沒有盡到臣的義務。


    偉大的王者就這樣去了天國,那誰又能代替他來統治吐蕃各部呢?他那一點點的野心在懊悔的吞噬下,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就已消散無蹤,剩下的全都是茫然和無措。


    因為他和齊勒布不一樣,他是跟隨在朗日輪讚身後,建立吐蕃王國的中堅力量,當朗日輪讚歿去,他必然無所適從。


    他的眼中漸漸浮起了血絲,心裏則在亂糟糟的想著,蘇毗人,香雄人一定不會放過這個複國的機會。


    甚至是他出身的六犛牛部,也不會旁觀,還有那些散落在荒原之上的部族,都將被卷入戰亂當中。


    失去了南邊的支持,他在高地上也無法再站穩腳步,羌人和吐穀渾人一旦聽到消息,同樣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的。


    和他想象的一樣,來人的敘述中,對南邊的局勢也極為悲觀,朗日輪讚死的如此突然,他離開的時候,大家還沒有想好怎麽做,所以顯得很平靜,大家都在哀悼王的逝去。


    甚至有些人在爭吵,該如何追查兇手,並沒有表露出其他的意思,可誰都看的出來,戰亂已無法避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河邊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河邊草並收藏北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