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中安靜了下來。


    幾個能夠決定大唐內政外交走向的人這時都在開動腦筋,分析著利弊。


    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時他們的每一句話,都許將決定大唐未來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走向。


    當年文皇帝楊堅也正是坐在太極殿中,跟臣下們商量著應對突厥的國策,那些後來人津津樂道的故事,其實都是皇帝和大臣們耗盡心力商議之後呈現出來的結果。


    ........................


    也不知過去了多長的時間,溫彥博才緩緩開口道:“臣以為或可一試,突厥頡利汗阿史那求羅向稱好戰,引其西向應不為難。


    隻是突厥國中到底如何,還需刺探,正好兩國會盟,加之西突厥使節到來,可以借此機會觀瞧局麵。


    而使者往來還需時日,臣看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所謂成大事不謀於眾,為免泄露風聲,朝中還是要有個聽得過去的說法......”


    說到這裏他看向蕭禹。


    蕭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自己方才所言就是很好的表麵說辭,心中不由一陣發堵。


    不過他並不是一個隻知道意氣用事的人,對於如何與突厥交往,是朝臣繞不過去的問題,宰相尤其如此。


    給皇帝出謀劃策,看的是各人的見識,眼界,遠見,所言之策是否可行等等。


    顯然他的進言流於平庸,並不能讓皇帝滿意。


    封德彝所言雖然可堪琢磨之處頗多,但確實是另辟蹊徑,能夠給人以眼前一亮的感覺。


    此時他便在心裏暗歎一聲,又讓這個老狐狸壓了一頭啊。


    可他這人心誌堅定,還打算掙紮一下,“曆代以來,定都長安者必經營西域,為的不光是廣有疆土,諸國來朝之功績,也是因為西邊民風彪悍,各族混雜,若不能威德並用,關西易為所動的緣故。


    封侍中想過沒有,若突厥再現昔日之盛強,十年之內也許不顯,但數十年後,我大唐必受今日之策所累,吾等豈不成了罪人?”


    這點反駁對於封德彝而言更像是煮熟的鴨子,隻剩下嘴硬了。


    “顧有十年,便可稱之為賢臣,目光延於數十年,名臣不過如此,說百年大計者,聖人也,蕭中書是想當名臣還是想要流芳百世?”


    蕭禹冷笑道:“隻謀一時之功,不計於長遠者,何以居於廟堂之上?”


    溫彥博見兩個人越扯越遠,皺起眉頭道:“此為國之大事,爭論可也,然莫要動了意氣,兩位所言,自有至尊明斷。


    臣還是覺得封侍中所言甚有道理,乃可行之策,不過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大唐戰亂方止,突厥國中,尤其是西突厥那裏如何幾乎一無所知,還得派遣使者多加訪探,之後才能定下應對之策。


    臣以為當前還是以蕭中書所言為主,善待來使,以待來日,最起碼也要等至尊與突厥可汗會盟之後再說其他。”


    其他兩人一下便安靜了下來,去年宴飲之際,有意無意間幾個宰相已經定下了座次。


    溫彥博為當朝首輔,其他兩人都要落後一些。


    那是在朝中高官矚目之下發生的故事,所以三個人再同時出現的時候,多數便以溫彥博為首。


    朝堂上的格局以此也會發生變化,之後幾年尚書省權重於朝將是不可爭辯的事實。


    當溫彥博責備兩人沒有以國事為重,反而在此鬧起意氣的時候,兩個人便都忍耐了下來,沒有說一句話來反駁,也沒再相互爭論。


    而溫彥博在三位宰相當中是最為務實的一個,他也許在大局觀上不如封德彝,心思也不如其靈敏,在做事的雷厲風行上不如蕭禹,但他在公正以及務實的態度上絕對超出其他二人許多。


    李破沉默良久,心裏一直在琢磨著封德彝的建議。


    如果大唐有前隋那樣的國力,自然要分化突厥,甚至可以出兵攻擊,威懾他們,別說把突厥分成兩部,便是分成三部四部也不稀奇。


    前隋開皇末年,國力甄於鼎盛,國策上也保持的很好,對突厥常年處於優勢,如果能持之以恆的話,覆滅突厥也不是不可能。


    可等到仁壽年間,**兄弟爭位,其他皇子陸續被貶,再加上文獻皇後獨孤伽羅崩歿,讓前隋國策趨於保守,未能利用好那一段黃金時期。


    再到楊廣登位,前隋的策略開始和神經病一樣變來變去。


    一乎專注於突厥,一乎又著眼於西域,再然後......又轉到了高句麗的身上,楊廣本人更是東跑西顛,一會想起修洛陽,一會又想起修運河的沒個定性。


    不論是突厥王庭,還是西突厥王帳都借這個時間段再次強大了起來,可惜可惜。


    所以說大唐在如何對待突厥上麵,肯定無法像前隋那麽遊刃有餘,需要另辟蹊徑,封德彝的建議最讓人心動之處就在於此。


    “嗯,有道理,不管做什麽事都要先做好準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這樣吧,鴻臚寺那邊正接待突厥來使,無暇分神。


    西突厥來使便由門下省來接待,鴻臚寺那邊有何進展,也直接報於門下即可。


    迴去之後再想想有誰可堪重任,能充當使者出使突厥的,都薦上來,之後幾年使者往來是免不了的,這方麵的人才要多加關注......”


    說到這裏,他想了想又道:“國子和長安書院可以設下些科目,為此做些準備,出去了連突厥人說的話都聽不懂,那還當什麽使者?人家罵人你都不知道,還當人家誇你呢,那豈不成了笑話?”


    這就是下了定論了,最後還開了句玩笑,三個宰相臉上都露出了些笑容,封德彝立即奉上馬屁,還是至尊想的長遠雲雲。


    倒是蕭禹開始找補,“至尊說起這個,當年與突厥通商的人頗多,也許可以尋來用一用,另外就是隋末戰亂時,許多人北逃至突厥。


    如今天下已定,外逃之人陸續歸來,也能甄別任用,至於扔在突厥任職者,更可以交通往來,善加籠絡,日後許有大用。”


    李破欣慰的點著頭,你瞧瞧,辦法總比困難多嘛。


    聽了這個他不由便想起了當年在雲內城下大破突厥兵馬的時候,那些圍城的大多便是前隋降將,當時瞅著挺氣人的,然後下手就沒留情。


    現在想想,不如多捉些活的迴來,經過了這一場戰亂,熟悉北邊草原的人真的是越來越少了,更不要說西突厥,到過那邊的人現在估計也就裴矩等寥寥數人而已。


    其實說是經營西域,可真正到過那裏的人沒幾個,其中九成九還都是些商人。


    在這方麵突厥要比中原人更為主動,也不是因為別的什麽,主要是他們文明程度不夠,所處的環境還很惡劣,所以物產不足,需要跟中原通商來獲取所需。


    你看不管是西突厥還是突厥王庭派來使者,都是帶著通商的使命而來,中原作為正經的供貨商,就穩如泰山,中原要的是紮紮實實的疆土和影響力。


    所求並不相同,卻也能達成一致,因為通商是和突厥交往的基本條件。


    ..................


    如今朝中倒也不是沒有去過突厥的人物,兵部郎中,掌管軍情司的謝政就是其中之一,這個倒黴蛋當年在營州那邊任職,中原一亂,他們便都依附了突厥。


    後來作為突厥使者來到晉陽便留了下來,很快便成為了李破的情報頭子之一。


    再有就是阿史那慶雲,現在改名叫元慶了,那是正經的突厥人。


    他娘的北邊還有那麽內附的突厥部族,十幾二十萬人在那裏擺著,甚至很多突厥人已經變成了大唐的府兵,找幾個死心塌地為大唐效力,而又有些才能的突厥貴族出來簡直輕而易舉嘛。


    呀......這麽一想的話,李破真想拍自己腦袋一下,阿史那容真姐妹等人可是西突厥處羅可汗的子孫,怎麽能把他們忘了呢?


    莫非是聽了一曲高山流水,讓水進腦子了嗎?


    這一支西突厥族人現在紮紮實實的自己人,雖然來到中原也有些年了,並不清楚如今西突厥的狀況,可對西域應該很熟悉才對。


    再加上阿史那泥孰等西突厥叛將......西北估計也有這樣的人活下來吧?據說之前都在枹罕居住。


    李破思緒連篇中,深深的皺起了眉頭,產生了些自我懷疑。


    可用的牌是如此之多,之前怎麽就沒什麽想法?實在是不應該啊不應該......


    當然了,原因也很好找,他在長安待了三年,都快待傻了。


    再有就是政務太過繁重,事情太多影響到了腦子的運轉......


    想著想著李破不由大恐,皇帝都是這麽變傻的嗎?我這要是多過幾年,是不是就變得癡捏呆傻了?


    溫彥博幾個人眼瞅著皇帝臉色變幻,不知道皇帝又想到了什麽要緊事,皇帝做事向來不緊不慢,每臨大事有靜氣說的就是當今天子。


    可這會鬧的又是哪般?他們不由得都住了口,心也揪了起來,心說能讓至尊如此為難的事情,肯定了不得......


    一時間太極殿中又恢複了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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