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彝先至。


    他麵色不太好,冬天時小病了一場,他年紀大了,冬春之際就很難熬,加上政務繁重,精力已是大不如前。


    李破照例噓寒問暖了一番,心裏卻在想著,看來要早點琢磨一下侍中的人選了。


    封德彝今年五十多歲,和蘇威,裴矩,何稠等人算是一個時代的人物,隻不過那幾位都是長壽之人,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當世之人和後來沒法相比,年過六旬就可以稱之為高壽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嘛,這年月能活到古稀之年的人如鳳毛麟角,大部分人都是五十多,六十的就病故了。


    這讓李破又想起了孫思邈,那廝遊山玩水,美其名曰濟世救人,據說活了一百多歲,最後無疾而終,確實挺神的。


    蕭禹,溫彥博陸續到來,這兩位都在壯年,無論是人生還是事業都來到了最為黃金的時期。


    封德彝頗為羨慕的看著他們,暗歎自己若是晚生些年就好了。


    其實更值得羨慕的是李破這個皇帝,太極殿中數他最年輕,可臣下們自然不會拿皇帝來做參照。


    三個宰相都到了,這種情形並不多見,一看就是有要事相商的樣子。


    李破和幾個人說了幾句閑話,宰相們之間也會相互稍稍問候一下,氣氛比較輕鬆,宰相和皇帝其實可以說是一家人,當他們聚在一起,即便商討大事,大家也不會那麽嚴肅。


    劍拔弩張的時候非常少見,那說明朝局處於劇烈動蕩之中,連皇帝和宰相都沒辦法好好說話了,朝局也就可想而知。


    盞茶工夫過後,李破命人把涼州總管範文進的奏表送到三人手上傳閱。


    封德彝不用說了,奏表必定會送到門下省,他已經看過,稍稍做個樣子便傳給了溫彥博。


    奏表先到的是尚書省,溫彥博也已知曉此事,隻有蕭禹拿著奏表看了許久。


    李破耐心的等了等,才道:“你們怎麽看?”


    問的很籠統,那就是讓幾個人暢所欲言的意思。


    蕭禹雖然最後一個看完奏表,之前也未有準備,但他向來當仁不讓,總喜歡當拋磚引玉的那塊磚頭。


    他隻看了看其他兩人,頭一個便道:“突厥自分東西以來,不論突厥王庭,還是西突厥王帳,凡可汗之位更迭前後,都要奏聞於我。


    西突厥向來更為恭順......


    今統葉護可汗新承汗位,遣使朝覲是題中應有之義,可善撫來使,再遣使迴賀統葉護登位,以明友好之意即可。”


    李破緩緩的點了點頭,蕭禹話裏話外的意思他都能聽得明白。


    西突厥的人來不來,對大唐的影響都不大,應付一下也就完了,不需要太過鄭重其事。


    隻要表明個態度就好,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舉措。


    溫彥博有所準備,他同意蕭禹的觀點。


    此時便附和道:“臣讚同蕭中書所言,隋亡不久,戰亂方休,百姓困苦,國力疲敝,此時無力經營西域,當以休養生息為上。


    西突厥......射匱可汗敗死,統葉護新承汗位,實力大損之下正是安靖內裏之時,應該無暇他顧,今遣使來朝,應是怕突厥王庭西征,想讓大唐到時對其牽製一番。


    此乃西突厥慣用伎倆,不需理會。”


    老生常談,自突厥分裂為東西兩部,和大隋就一道玩起了三國爭霸的遊戲,今年你和我好,明天我和他好,反反複複的鬧了十幾二十年。


    最終還是大隋憑借國力占據了優勢,讓東西突厥都俯首稱臣,但私底下其實誰都不服誰,鬥爭依舊在繼續當中。


    楊廣三征高句麗打破了這種默契和平衡,造成了連鎖反應,把突厥的東西兩部都拖入進了戰爭當中,最後鬧的是一地雞毛,誰也沒得了好。


    要是這會有世界大戰這個詞,那這十幾年的工夫,其實就可以勉強稱之為縮小版的世界大戰了。


    因為整個亞洲的主要帝國都陷入到了敵對和戰爭當中,死的人更是數以千萬計,各個參戰方盡受重創,一個帝國更是轟然倒下。


    這種幾個實力強勁的國家間的激烈碰撞,在冷兵器時代幾乎是絕無僅有的。


    ........................


    兩人說的都有道理,可李破總覺得缺點什麽,若是這樣一個結論,那把三位宰相叫過來便有點多餘。


    他想聽到的是能讓人眼前一亮的提議,而不是這種迫於現實,充滿了無奈意味的決策。


    他的目光看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封德彝。


    心中略有期待。


    封德彝是前隋舊臣,有著那會的臣下們的一些風格,為人雖然並不值得稱道,可在大局觀上表現的很出色。


    比如他第一次來見的時候,便說戰爭會在短時間內結束,並建議以洛陽為餌,引竇建德,蕭銑來河南決戰。


    大略上而言,可圈可點,戰術上則一塌糊塗。


    最終伐蕭銑,平竇建德時,隻不過稍用其策,劇本則大相徑庭,和演義小說上的那些謀士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陣前的將軍們是當仁不讓的主角,像封德彝這樣出主意的人,真要較真起來簡直是啪啪打臉。


    謀士們的毛病在這裏表現的尤為具體,想的太美,實際上大家都不傻。


    可話說迴來了,封德彝對整體局麵的判斷是沒錯的,蕭銑和竇建德幾乎都是一戰擊潰。


    連李破都以為還得持續兩三年的戰爭,在一年多的時間裏便結束了。


    再比如說封德彝對門下省的職責定位的非常明確,皇帝侍從,諮問左右,封駁來往表章,奏疏,甚至是詔書,起草文案,偶爾趁便舉薦人才等等。


    就是皇帝的秘書,很少幹預外朝之事,像訂立唐典,修訂隋史,科舉等事,隻要皇帝不發話,他都很少發表意見。


    所以李破用他來掌管門下省諸事,用起來非常的得心應手,你換了長孫順德試試,說不定這會已經和中書,尚書兩省鬥的不可開交了。


    這些能力體現出來,便是大局觀的問題。


    封德彝確實也沒辜負了李破的期待,聽其他兩人說完,沉吟片刻,就老奸巨猾的一笑道:“如今突厥兩部的使者都來到了長安,也著實熱鬧,我大唐開國未久,便能引外邦前來相見,臣以為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說到這裏,他捋著自己的胡子,胸有成竹的繼續道:“有什麽事都能坐下來聊一聊,要好過動刀動槍......


    便如溫閣部所言,我大唐境況不佳,可反觀之,即便如此,卻也沒有主動派出使者去突厥商量盟好之事,反而是外人紛紛前來示好。


    為何如此,兩位就沒有想過嗎?”


    這明顯是在賣關子,其他兩人都有點不樂意了,蕭禹暗罵了一聲老狐狸,嘴上立即便道:“封侍中無非是想說突厥國中也不安穩而已,但那又能如何呢?”


    封德彝笑笑,心說蕭時文總是這麽衝動,吃了多少次虧還是不長記性,如果他封倫是裴寂,李建成之流,估計很快就又能趕了他出京了。


    “是啊,那又能如何呢?”


    他重複了一聲,蕭禹胡子被氣的胡子都抖動了起來,那邊溫彥博麵色不動,目光中卻露出了些笑意。


    李破莞爾,擺了擺手道:“有什麽話盡管直說,你一個宰相最好莊重些,莫要賣弄機巧。”


    這兩位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各自到了李破麵前若不說對方幾句壞話,估計就會覺著少點什麽的樣子。


    後來見李破不願意聽這個,兩人便說的少了,可隻要見了麵,還是要暗戳戳的鬥一鬥,多數都是蕭禹吃虧,但屢敗屢戰,從不氣餒。


    封德彝立即拱了拱手,表示了自家的“歉意”。


    接著道:“前隋文皇帝借一戰之威,分突厥為東西兩部,使者奔走居功極大,今時機難得,即無力與之爭強,便更要施展手段,令其無暇與我為敵,弱其實力,削其羽翼,為來日做些準備,為何隻想著與之盟好,相安無事呢?


    兩位可莫要忘了,突厥人不習禮儀,不講信義,待之愈厚,越是覺得旁人軟弱可欺,如此虎狼之邦,時刻提防還來不及,又怎能信其來意為善?”


    這話李破愛聽,他之前就覺得少了點什麽,封德彝這會就給補上了,他心裏立即有了一些想法,隻是還不清晰,得好好想想。


    心裏不由感歎,還是前隋舊人們跟突厥打的交道多,對此要熟悉一些,而且好像已經形成了一種模式,戰爭解決不來的事情,可以用外交手段來促成。


    在這一點上確實比較難得......也是大唐的臣下們需要學習的地方。


    “那依卿之見,該如何接待來使?”


    封德彝明顯已經想的很是完全,立即便答道:“臣以為前隋分而治之,以西突厥牽製突厥王庭之策早已時過境遷,不必循之。


    突厥王庭疆域廣闊,以頡利汗,突利汗分治東西,此突厥分裂之先兆也,可自西突厥汗帳分離而出,突厥便又無事......


    所以臣以為當下可反其道而行之,助突厥王庭重迴西域,以突厥之境況,頡利汗一旦為利所趨,率眾西征,不管成敗,突厥內裏必亂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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