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偏殿。


    中書侍郎蕭禹,黃門侍郎長孫順德,封德彝,尚書右仆射溫彥博,吏部尚書皇莆無逸,兵部尚書屈突通,戶部尚書蘇亶都在。


    人到的這麽齊自然是為了設立折衝府的事情了,若非鷹揚將軍缺職,這裏還要多出一位衛府的代表。


    此時各處已經商議了幾輪,無論中書,門下,還是尚書省,都沒太多的反對意見,如此看來離著發下詔令也就又近了一步。


    隻是這種關於府兵製度的改革可並不那麽容易過關,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府兵製度來到今日其實已經比較健全了,中間加上一個折衝府,那可不是小改動。


    比如在什麽地方設立折衝府,又設立多少合適,權力有多大,準確的權責又有哪些,地方上的官吏是否願意看到折衝府這種衙門,折衝府的規模又得多大,等等等等,都需要事先商量好了才能去辦。


    政令就是如此,不能等詔令下去了,大家匆忙行事,出了一大堆的問題,把事情辦糟了再想補救的措施,甚至是幹脆停下來。


    這一次把人都叫過來不過是初步統一一下意見,推動此事的屈突通心潮澎湃,唯一有些遺憾的就是他年紀已然老大,不然一定要跟眾人爭一爭。


    蕭禹和溫彥博都已經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大體上都是同意的,隻是蕭禹並不讚同此時來設折衝府,他覺著應該等平定了蕭銑和竇建德之後,再來考慮此事。


    起碼起碼也得等關西徹底平靜下來……他還大致估量了一下,最早也要明年秋末再來頒行為好。


    溫彥博則比他更有信心,覺著此事應盡快施行,能夠極大的增強各衛府的實力,於之後戰事非常有利。


    兩人最大的分歧之處就在這裏,一個主張緩行,一個則想把事情盡快辦下來,說的也都不無道理。


    按著順序便輪到了門下省,由封德彝來講。


    徹底丟掉兵部尚書之職後,封德彝痛定思痛,覺著自己犯下的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看清皇帝的脾氣就冒然覲見,換句話說,就是太急躁了,同樣也太自負了些。


    所以轉任黃門侍郎之後就老實了下來,職責內的事情他都辦的清清楚楚,除非皇帝親口問詢,職責之外的事情他則很少再發表意見,以免招致新主不喜。


    而有了他和長孫順德兩人主掌門下省,也確實讓李破省心不少,與中書,尚書兩省的文書來往,政令傳遞上,都越來越順暢了。


    所以說門下省的官長選的好壞,直接影響的就是皇帝自己的舒適程度,畢竟門下省當初設立的時候,就叫內史省,是專門為伺候皇帝而設立的官署。


    就算是現在,門下省的副官們還要給宮門落鎖,依舊能看出門下省的一些初衷模樣。


    這還少往小了說,往大了說呢,它是一個能夠抗衡中書,尚書省的機構,同樣也是皇帝手中的刀劍,它的鋒利程度則代表了皇帝的意誌能不能夠徹底的在外朝貫徹下去。


    “府兵,國之幹城,亦國之大政也,曆朝皆有刪改,此次增設折衝府,各處議論已有多日,利弊之間多考量清楚,臣不多言。


    隻臣等商討之後以為,折衝府集募兵,訓練,供給糧草,兵甲等事,之外甚至還有屯田之責,監管之能,權責太盛,極易坐大,挾持地方,法紀稍有廢弛,便生禍患。


    有鑒於天下戰亂已久,眼見各處生靈塗炭,人煙漸絕,臣等思之,不寒而栗。


    所以臣等以為,設折衝府雖乃大善之舉,可為絕其禍,需分其權柄,防其獨大難製,再有,應於折衝府中設學堂,除教導府兵兵事,也可教其有忠君報國之誌,辨別是非之能,日久,府兵自安,地方,朝廷亦安也。”


    其他人都靜靜的聽著,分權之事倒也平常,畢竟折衝府設下之後,肯定不會讓衛府獨占其權,諸如兵部,戶部都要參與其中,不可能不要求一些權責。


    而在折衝府中設學堂……這個可就有些新鮮了,一些人幾乎是本能的便產生了反感,府兵們粗魯蠻強,他們聽令行事便了,還教什麽忠君報國?有些人天生低賤,學的會嗎?


    這隱隱的已經算是碰觸了貴族們敏感的神經線上,貴族之所以為貴族,就是因為他們壟斷了資源,知識等東西,然後又設立起了高高的藩籬,拒絕新人加入。


    於是世界上也就有了貴族,平民,賤民之分,一旦府兵人家懂了道理,知曉了兵法,也有了可以傳承下去的經驗和教訓,那麽貴族的優勢便會被削弱,直到消失。


    在座的人都是聰明絕頂之輩,可限於時代,他們並不能清楚的說清楚這一切,可反感卻肯定會出現。


    九品中正製廢除已久,卻還在隱隱影響著貴族階層,有些人甚至死死抓住不放,其實就是因為貴族們是九品中正製的受益者。


    即便它的弊端分外明顯,可還是能得到很多人的擁護,因為利益決定了這一切。


    這還是因為大業年間,以及隋末戰亂衝擊了貴族們的統治,讓貴族們的權威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些庶族,平民出身的官員和將領開始躋身於貴族之中,同時削弱了貴族們的話語權。


    比如說李破就成為了他們的皇帝,而他的出身就是貴族們平常時節所無法接受的,可現在呢,他們也隻能拚命掩飾李破的身世帶給他們的恥辱感而已。


    所以朝堂上才會出現這樣新鮮的提議,不然即便是在楊堅年間,政治比較開明,也斷不會有人提出要教給府兵人家一些東西。


    隻要一想到他們可能會有機會與那些卑下之人為伍,很多貴族就會成為天然的反對者,現如今阻力應該也是不小。


    你看蕭禹便在封德彝坐下之後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封閣台果然還如之前一般,想人所不敢想,佩服佩服。”


    蕭禹嘴巴很臭,封德彝自然曉得,隻是這次實在是代人受過,隻是笑眯眯的裝出很受用的樣子道:“過獎過獎,哪及蕭中書於萬一啊。”


    李破隻作壁上觀,當時屈突通提出此議之後,李破便有了主意,他那會沒有想的太深,隻是覺得羅士信,步群等人官越來越大,卻還是一個大字不識,連文章都看不下去,實在不該。


    不如教導府兵們點知識,然後順便給他們洗洗腦,軍隊一旦有了忠誠這個骨架,那麽將來禍亂總歸要少上一些。


    可謹慎如他從來不會一拍腦門弄出個主意來,就覺著自己很了不得,所以當時也就沒有開這個口。


    後來細細一琢磨,不定就是個坑,那不妨讓封德彝這樣老狐狸先跳進去試試深淺再說。


    這還隻是對府兵製的小小革新,如果這樣的事情都遇到極大的阻力,那恢複科考豈不要鬧的天翻地覆?


    也是這些年他接觸了太多的貴族,自己也漸漸加入其中,也便曉得了貴族們的生活,喜好以及他們的忌諱。


    不與卑賤之人同列是最基本的貴族信條,什麽是卑賤之人?九品之外,皆身有汙穢,天生低人一等。


    這不,封德彝才剛出口,蕭禹便有了反應,這是一位當世最正宗的大貴族,他的反應也很符合他的身份。


    其他人都沒說什麽,也別以為他們都沒意見,像蘇亶這樣的家夥,十有八九就會在此事上站在蕭禹一邊。


    而吏部尚書皇莆無逸乃典型的儒家門徒,主張有教無類,而忠君報國正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之一,所以他很可能會表示支持。


    他們都沒有說話,一來可能是沒想清楚,二來是在意皇帝的態度,畢竟門下省乃皇帝近侍,門下省主官發表的意見,很可能就是出於皇帝的授意,這個時候去找茬很容易把自己裝進去。


    大家都不是官場新丁,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


    而蕭禹脾氣和嘴巴都很臭,這次隻能算是稍稍展示了一下而已。


    三省都有人說話了,大致上也就定下了基調,設立折衝府可行,之後就是填充各種細節,朝廷大政就是這樣一個節奏。


    至於能不能把折衝府的學堂開起來……李破暗自冷笑,他娘的這點小事若都辦不下來,這個皇帝俺也不當了。


    接下來屈突通和蘇亶也說了幾句,李破做了下總結,小朝會的一個議題也就算完了。


    下一個議題則是蘇亶的提奏,也經過了大量的磋商到了這會該出結果了,那就是新朝的錢幣問題。


    同樣也是一件大事,重要性上猶勝於設立折衝府。


    可這件事要比設立折衝府簡單的多,關西地麵現在流通的還是五銖錢,其中有前隋發行的,大部分則是李淵發行的唐五銖。


    可以說李淵的很多政治,軍事,經濟舉措都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李破熄滅於萌芽之中,而錢幣上的事情尤其如此,比如晉地現在發行就是開元通寶小銅錢。


    比五銖錢要輕巧的多,一枚便是一錢,十錢為一兩,從之前的十六進製變成了十進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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