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績那點心思,李破猜的是一點也沒錯。


    他和單雄信稱得上是什麽兄弟?背後捅刀子的兄弟嗎?


    之前李破的軍令傳到弘農,讓張倫和徐世績兩人剿除匪患,重點提到了單雄信為首的一些人。


    然後……很快徐世績便興高采烈的領兵出去剿匪了,戰報上寫的比較簡單,實際情況則是從王世充大軍中潰逃的人們蛻變而成的流匪,在這個冬天差不多餓的都受不了了。


    冬初的時候,便有很多人從山中出來,來投張倫,徐世績,帶路黨不要太多。


    徐世績出兵時,目標其實已經非常明確,其他流匪不過是順帶的,人家追著單雄信在山中走了足有數十裏,才把這個肆虐河南十餘載的河南大匪給宰了。


    從這裏就可以看的出來,兩人哪有什麽兄弟之情,仇怨之深恐怕要超出人的想象才對。


    其實也好解釋,當初徐世績上瓦崗投身匪類的時候,就是被逼的。


    翟讓和單雄信在瓦崗落草,心黑手狠,動輒便要滅人滿門,把徐世績嚇的不輕,遂上瓦崗入夥。


    那時禍根便已種下,徐世績和瓦崗將領們的恩恩怨怨,糾纏了有十幾年,其中你來我往,刀光劍影,比後來人寫的隋唐演義可要精彩的多呢。


    期間到底流下了多少鮮血,結下了多少仇怨,連他們自己都已不太清楚,還談什麽同僚之情,兄弟之義?


    徐世績這還算是好的,一直以來就沒把瓦崗匪們當同夥,像單雄信,秦瓊,程知節等人分分合合,弄的跟三國一樣,那才叫折騰的歡實呢……


    於是乎這些家夥就都養成了習慣,不管做什麽事都喜歡給自己弄塊遮羞布擋一擋,主要是不想讓其他人或者是部下們說自己不夠義氣罷了。


    嗯,這是一筆一筆的糊塗賬,根本沒法掰扯清楚,如果真像後來的演義小說裏那般,兄弟之間情深義重,單雄信又怎麽會死?


    單雄信的命運幾乎是注定了的,他自持祖上曾經風光過,又是瓦崗軍的創始人之一,自認地位要高眾人一籌,但拉攏人心上他不如秦瓊,論起臉皮厚度,卻又差著程知節等許多,領兵才能上也就那麽迴事。


    翟讓一死,他便以眾人之首自居,連李密和王世充都沒怎麽放在他的眼中。


    所以鬧來鬧去,人頭落地是早晚的事情,能活的這麽長久,其實已經算是老天爺對他多加了照顧。


    而殺了單雄信,徐世績胸中之快美,和楊恭仁有的一比,而且根本沒有楊恭仁那樣的糾結猶豫,多年來胸中堵著的一口氣,一朝出了個幹淨,你說這人的心理狀態是個什麽模樣?


    簡直就是神清氣爽啊這是……


    激動之下,這人也就忘了他侍候的主公是個什麽脾性,當然了,也是離開李破身邊差不多半年多了,又接連立下戰功,讓他有點飄飄然。


    於是自作聰明的開始表忠心,是的,他所說的那些,隻想證明自己是個厚道之人,不會忘恩負義,不是表忠心又能是什麽呢?


    想給自己留下個好名聲嗎?要知道,徐世績此時風華正茂,名聲於他而言並沒有那麽重要。


    隻是有點弄巧成拙,李破想告訴他的是,你先投翟讓,接著又給李密打工,然後跑去李唐效力,如今又歸順於我,你的忠心……咱們還是先不要談這個問題了吧?


    一來一往,弄的徐世績很難受,正巧劉敬升,謝政,劉朝宗等人到了,徐世績眼珠一轉,就又來了主意。


    好吧,這位就像是被一鞭子一鞭子抽著的驢兒,稍微得意一下,就會挨上一下,隻能使勁的轉圈拉磨。


    ………………………………


    李破不管那麽多,他的用人風格已經趨於穩定。


    世家子他會以禮相待,可你不要以為這樣很好,一旦惹惱了他,收拾起人來手段會尤其毒辣。


    對待草莽出身的家夥們,他的態度會很惡劣,可犯了錯,他處置起來會多加一份寬容。


    比如他這次來到王氏府邸,王氏如臨大敵,打開正門,十幾二十個姓王的以王澤為首,迎在門外。


    被人簇擁著走進王氏大宅,說上沒有兩句,李破便笑謂王澤道:“前些年頭次登門造訪,門戶高峻,賢達者眾,觀之頓生仰慕之心,今日再臨此間……嗬嗬,迴想起來,真是仿如昨日啊。”


    一聽就不是什麽好話,那會王氏還端著晉陽大閥的架子沒有放下呢,就算有求於人,接待起人來,也難免有些傲慢模樣。


    他這寥寥數語,便將當初王氏的樣子勾畫的活靈活現,足以羞一羞王氏子弟的臉皮了。


    聽不懂?怎麽會聽不懂呢?王氏這樣的人家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調調了。


    王澤略顯窘迫,賠笑一聲道:“大王登門,足使我王氏一門蓬蓽生輝,晉陽人家,賢者無數,然能迎大王於門戶之外者幾何?大王於吾等,恩莫大也。”


    馬屁拍的不錯,話題轉移的同樣也不錯,李破覺得新選出來的王氏閥主,果然選對了人。


    笑著點了點頭,隨口便道:“上次匆匆來去,不曾細觀,今日卻要勞王尚書引路,帶我再遊王宅了。”


    王澤稍稍一愣,心裏當即犯了嘀咕,上次他可是全程參與,他的父親王叢也正是在那一次,丟了王氏閥主之位。


    那這一次,迴有不同嗎?王澤後背有點發涼,卻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立即應下,強笑著陪在李破身邊,向王氏大宅深處行去。


    李破不緊不慢,和陪同人等說笑著,又把王氏大宅轉了一圈,再次來到王氏祠堂前麵,也又去給人家祖宗上了一炷香,至於這樣的香火王氏祖先願不願意享受,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估計啊,如果王氏祖宗真的有靈的話,準保一腳將這奸詐小子踢去天邊,沒你這麽欺負人的啊。


    而李破毫發未損,上香的時候天清氣朗,一點異常的動靜都沒有,說明王氏祖宗們還是很“講道理”的。


    陪在這裏的王氏子弟神情各異,既沒有當初李破入府時那麽振奮,也沒有多少的憤怒,大多數人都感覺場麵很熟悉,也很怪異。


    有的人已經把目光移到了王澤身上,心裏差不多都在想著,接下來又要跟閥主密談了吧?咱王家是不是又要換個新的閥主了呢?


    這種發散性思維比較活躍,如果讓李破知道,一定會大加讚賞,因為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需什麽嚴詞厲語,就能威懾豪族,可見,隨著和門閥中人越來越多的交往,他的政治手腕又有所長進了。


    從王氏祠堂裏出來,隨口應付著眼圈通紅,演技不錯的王澤的感激之詞,李破其實在想著,他李家的祠堂也該弄的像模像樣一些了,不然他娘的比起這裏,豈非顯得太過寒酸?


    要不……就把王家的祠堂弄的破敗些?這樣的心思,世上獨一份,也就是他了……可見,伴君如伴虎這句話還是非常有道理的。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王者就會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出來,如果你足夠倒黴的話,淪為犧牲品也沒什麽值得奇怪的地方。


    王者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詭異而又可怕的生物啊……


    幸好李破還算靠譜,隻是想一想罷了,他有那個實力讓自家的祠堂變得更為高大,比起拆別人的祠堂來,會省事的多嘛。


    出了的時候,李破又見到了王叢。


    這人胡子,頭發已經全白了,老眼昏花,讓人攙著來到了李破麵前,向李破施禮下去。


    李破手快,一把扶住了老頭的胳膊,旁邊的王澤就慢了一步,隻能拿眼盯了幾下簇擁著父親過來的幾個人,算是把幾個兄弟子侄給記住了,惡狠狠的在心裏念叨著,迴頭一定要嚴肅家規,讓他們知道知道加法的味道。


    大宅門裏沒有新鮮事,就算是禮儀之族,也難逃勾心鬥角之事。


    王叢說話已經有些含糊,手也在不停的哆嗦,看在李破眼中,就是得了老年癡呆,中風或者帕金森之類的老年病,恐怕時日無多了。


    他同樣也理解,王叢失去了主掌王氏的權力,精神和身體迅速垮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嘛。


    他滿臉笑容的攙住王叢的胳膊,耳朵湊在王叢嘴邊聽了聽,又轉頭在王叢耳邊說了幾句,老頭竟然嗬嗬的笑了起來。


    這場麵很溫馨,也很和睦,讓很多實誠的王氏子弟感動莫名,不實誠的人……嗯,也就不實誠了,他還敢說點什麽出來不成?


    在王氏宅中呆了小半天,王澤陪著李破迴到王氏正堂,按照王澤的安排,應該和李破好好談談,最好是留下漢王殿下在王氏宅中用晚宴,如果可能的話,再找來家中少年,來給漢王殿下瞧瞧……


    這些安排不用說,都是貴族迎接上賓的套路,可李破無意於此,連茶都未飲一口,隻是拍了拍王澤的肩膀,笑道:“王氏由你維持,家門之幸也,隻此一樁……可蔭子孫數代矣……”


    和上一次一樣,過程有點慢,結尾卻很幹脆,可結果卻是大相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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