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風波在晉陽城中掀起了很多波瀾。


    其實沒死幾個人,獄官劉智升一家毫無意外的引頸就戮,這沒什麽好說的,中間人這個行當,有時候風險很高。


    一些人牽連其中,紛紛獲罪,可漢王並沒有大開殺戒的意思,於是上百人被押解著流放去了北邊。


    李神通終於被放了出來,漢王允其在晉陽居住,可李神通曾經極力追求的所有的一切,都已離他而去。


    他的事情已經傳開,沒有人會去想其中有什麽細節,也不會去憐憫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落在他身上的隻有鄙夷和蔑視。


    一個關西的大貴族落到如此身敗名裂的地步,也是很少見的事情。


    用苟且偷生來形容李神通的遭遇,一點也不為過,當然了,晉末以來的貴族們也確實缺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


    這裏麵深層次的原因也不必細說,事實上就是,在人們眼中,李神通用最為卑微的方式活了下來,順勢成了關西李淵一脈的不肖子弟,敗壞了李氏聲名。


    換句話說,不管這個消息傳到哪裏,都讓人們對李氏門風嗤之以鼻,這是門閥世族最不願見到,也是最糟糕的一種情形。


    所以說,李破的目的大致上達成了。


    而李神通的生死也就變得不那麽重要,其實按照李破本來的想法,這次是要殺上一個兩個腦袋大點的家夥,畢竟大戰在即,先拿人來祭旗,以示決心是很有必要的。


    可最終,事情變得很順利,李神通也就活了下來,走出晉陽大牢的他隨即被安置在晉陽城中,住的地方離王氏主宅不遠,由晉陽王氏和禮部一道負責監看之責。


    實際上,李神通已經進入了生不如死的階段,他的鄰居就是兵部司庫馮謙禮,這人也沒有人頭落地,和李神通一樣,作為活著的樣板昭示於人前,警告的意味很濃。


    如此一來,漢王寬容之名更上層樓,比流下一地的鮮血好像更為成功。


    隻是這種事看在那些聰明人的眼中,卻是無所遁形,君王那種虛偽到極點的麵目在很多人心裏一下便清晰了起來。


    比如說如今的王氏閥主,禮部尚書王澤在聽聞此事之後,就隻麵無表情的說了四個字,無恥之尤。


    沒有指名道姓,可罵的是誰各人自有猜測,知曉他心事的人都明白,這是將李神通,楊恭仁都兜進去了,至於裏麵是不是也包含漢王李破……嗯,那就隻有天曉得了。


    而身在上黨的裴世清過後聽了,則搖頭歎息,對左右近人道了一句,勿要多加揣摩,吾等與李唐已成大仇矣。


    此事不大,影響卻比較深遠,漢王李破那刁鑽的性情,借此明明白白的顯示了出來,讓很多人畏懼非常。


    對於李破而言,這事已經了結,他心裏還比較得意,其實他沒有意識到,在這件事上他的處置多少有些不妥,目光趨於“短淺”。


    因為作為一個王者,隻圖眼前利益,便很可能失之於長遠,他破壞了當下的規則,在打擊了關西李氏的名聲之外,自己其實也沒落得多少好處,純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果。


    隻是李破並沒有細思其中得失,大戰將起,哪有功夫理會太多?都想著將李神通的人頭拿下來,以堅眾人之心了,何論其餘?


    ……………………


    二月間,南邊已是春風蕩漾,芳草菲菲,而北地晉陽,依舊春寒料峭,草木伶仃。


    一行人等沿著晉陽王氏的圍牆迤邐而來,來到那顆枝丫參差的老樹前麵,李破駐馬於其下,訓練有素的護衛們紛紛散開。


    李破翻身下馬,仰頭望了望,走上前去,拍了拍樹幹,嗬嗬一笑,轉頭對隨在身後的王琦道:“當日我領兵南下晉陽不久,也不知該做些什麽,隻是與你交談幾句,卻是雄心乍起,如今想起來,還沒謝上一聲呢。”


    他這話自然是半真半假,和一個小女子隔著牆鬥上幾句嘴,就能激起滿腔雄心,那才太……嗯,若真那般的話,和開玩笑有什麽區別。


    可當時的情形是,他剛剛率軍進了晉陽大城,占了李淵的老巢,行為上很堅定,心裏卻在犯嘀咕,既不想就這麽一腦袋紮進中原戰亂的漩渦,又不想就此放過大好機會,其中還摻雜了該怎麽對待突厥的糾結。


    總的來說,那會他的腦袋是比較暈的,甚至開始埋怨李元吉那廝,如此輕易的就將晉陽這樣的堅城扔給了他,可見其心中之猶豫。


    而如何對待晉陽王氏大族的問題上,他同樣有所顧忌,也就是說,許多事都還沒理清,心裏七上八下的很不自在。


    可就是在這顆老樹之下,他終於升起了與天下豪傑爭雄逐鹿的念頭,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之外,順手開始處置晉陽門閥族類。


    這是一種很難向外人訴說,甚至是迴想起來,都覺著恍如隔世,無法道個分明的一件事。


    所以聞聽此言的王氏才女麵色紅潤了起來,顯然想起了當日之事,除了讚歎當初自己年幼無知,膽量非凡之外,恍惚間卻也覺著時間也過的太快了些,那個好辯的小女子早已不見了蹤影,隻剩下了一個漢王府記室而已。


    她羞澀中略顯迷茫的抬起頭,問了一句,“大王……這謝從何來?”


    李破不答,隻迴頭輕輕撫了一下老樹粗糙的樹身,喃喃道:“時間過去很久了啊……今日我已可庇護一方,隻是不知能不能如你一般,化險為夷,常立不倒呢?”


    老樹沉默以對,注定沒有任何迴應,李破卻是一笑,聲音高了一些,“待我定了西京,再把你移到宮廷前麵去,讓你也見識一下長安之風華。”


    眾人聽了神色各異,隻是再沒有人能像宇文歆,薛萬徹之輩能夠附和一聲了,李破已經貴為漢王,等閑人等哪裏還能在他麵前多言什麽?


    即便是王綺也閉緊了嘴巴,琢磨著這些話透露出來的意味。


    今日李破出行來王氏宅前,她是知道些緣由的,因為她的父親,禮部尚書王澤聞聽戰事將起,有意隨軍一行……


    這裏麵的意思其實很清楚,王氏想要移去關西了,起碼是王澤這一支,想要趁機隨軍過河,另外門戶。


    顯然如今這位王氏閥主已經確定,今年一戰,漢王有了西向以定長安的打算,所以順勢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意思很明顯,除了想得些軍功之外,拿身家性命壓上一注的決心也很堅定。


    當然了,王氏這樣的家族肯定不是臨時起意,如果是那樣的話,王氏又怎麽會在晉陽矗立千年而不倒?


    說起來,當初李淵在晉陽時,王氏便已有意隨李淵南下長安,可後來王氏猶豫了,開始的時候,是顧忌關西門閥盛強,到了長安會受到排擠。


    再後來,變故頻出之下,王氏中人的意願更弱,不但是因為他們得罪了李淵,而且他們還得罪了齊王李元吉。


    關西貴族的盛氣淩人,讓王氏上下盡都憤慨,也就沒人再提什麽移族之事了,而且,以王叢為首的王氏家老們,日趨保守,更不願意去擔那樣的風險。


    如今王澤主持王氏,眼見漢王事業蒸蒸日上,賢主之像日顯,年輕子弟再次蠢蠢欲動,商議了幾個來迴,終成決議。


    也就是說,王氏準備遷族了,這對王氏來說是了不得的大事,對於漢王李破來講,亦是如此。


    即便他對王氏的觀感向來不太好,可這一次,王氏的動向卻無疑得到了他的讚賞。


    因為他向來認為,想要得到什麽,就要付出同等的代價,總想坐享其成的人……哼,天下哪裏會有那樣的好事?


    而更為長遠的考量則是,一旦打下成安,他將麵對一群群的關西門閥中人,有晉地大族相助,會讓麻煩少上許多。


    李淵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從晉陽起兵南下長安,卻鮮有重用晉人,你看看,現在應該是把長子都給悔青了吧?


    這顯然是個好消息,能讓他親自走上一趟的好消息……


    好消息還不止一件,張亮走後不久,駐守弘農的張倫和徐世績傳來戰報,去歲臘月二十六,徐世績率兵入山,剿山匪四十餘股,最終追上了單雄信匪群,陣斬單雄信,俘獲甚多,除去了弘農最大的一股山匪。


    河南將領自相殘殺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隻是這一次,徐世績交出了一個令人滿意的答卷。


    不過這幾家夥報功的時候又做起了蠢事,他在報功文書中提及,他和單雄信曾既為同僚,又為兄弟,懇請漢王看在他略有微功的份上,允他厚葬於單雄信雲雲。


    這顯然是既想得功,又想落個好名聲,李破最看不得這樣的家夥,嗯,跟他自己好像比較類似嘛……


    於是他便在迴文中來了一句,“河南匪類頗多,皆汝兄弟乎?”


    等到迴文送至弘農,瞧著撓著大胡子,樂嗬嗬的張倫,徐世績心裏拔涼拔涼的,心說這麽下去可不成啊,那抹靚麗的身影,離著他豈非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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