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尉遲偕幾個人打發走了,李破先在帳篷四周走了兩圈,所謂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嘛。


    九十九他是不敢想了,若真活那麽大的歲數,不定多少人得恨的咬牙切齒的?


    當然,如果真能活到那會兒,也說明什麽李淵,蕭銑,竇建德之輩都已作古好久了,想想也挺不錯不是嗎?


    遛夠了腿,迴到大帳之內,按照這些天養成的習慣,要抽出晚上的時間來處理晉陽送過來的書函公務。


    那邊的人事任免還在進行當中,並非因漢王出外而陷於停滯,他任命的人們都在盡心盡力的做事,從這些來往的公函中,就能體會到一些晉陽官場的活力,正值上升期的勢力一般都會有著這樣的特點。


    各處都在準備秋收,因為他重視的緣故,幾乎每一封公函中都會提到這個,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意無意的給秋收讓路,各地駐軍的日常操練也停了下來,隨時準備幫助農人收割莊稼。


    而這兩年晉地的春耕和秋收更像是在打一場至關重要的戰役,可以說,李破已經成功的將春耕秋收無比重要,無比重要,無比重要這樣的信息塞進了官員們的腦子裏,一旦到了春秋時節,不用他怎麽發話,官員們便本能的開始行動了起來。


    這讓李破感覺很滿意,吃的比什麽都重要,沒吃的就沒咒念……


    等到李破覺得差不多了,才拿起自家婆娘送來的私信觀看,這也表示他要上床就寢了,不想讓那些繁瑣的公事占據自己的夢鄉。


    李碧寫的書信一般都不很長,也不會夾雜什麽香豔的言辭,或者訴說什麽相思之苦之類的,她和李破其實差不多,都不是什麽兒女情長的人物。


    隻是家裏的小崽子開始進入活潑好動的時期,讓李碧有點煩躁,很是在信中抱怨了幾句,李破卻是一笑而過,貴族們養育孩兒其實已經占了天大的便宜,這婆娘竟然還不知足,迴去之後得好好教訓一下。


    而且這才從哪到哪,等小崽子長大了才叫個麻煩呢。


    可信箋末尾處的幾句話讓李破眉頭微蹙。


    “小春時常入宮行走,與皇後過從甚密,前些時有人報說,皇後對夫君來曆探問頻繁,不知存心幾何……”


    放下書信,李破想了想,也沒當什麽大事,先不說他如今已經貴為漢王,羽翼豐滿,就算有人察知不對,又能如何?而且,皇後隻要不是勾結外臣,欲圖中興隋室,其他的盡可容忍一些。


    隨即提起筆來,想要迴書一封,猶豫了一會兒,卻又將筆放下,心說都快迴去了,就不用費這個筆墨了吧?


    當然,他是不會承認,每次給妻子迴信的時候,都讓他抓心撓肝的想詞兒,倒不是沒話說,而是怎麽將要說的話付諸於筆墨的問題。


    他那婆娘別看生了孩兒,可好鬥的心性卻是猶勝從前,現在來信開頭的時候,不是笑話他文法不對,就是笑他筆架拙劣,實在讓李破大為光火,卻還不能讓人來代筆,那難受勁就不用提了。


    嗯,夫妻間的小遊戲,隻是李破這迴卻是徹底落在了下風而已,這些年幾乎年年出外征戰,外加庶務纏身,學業真的是無從談起,最多最多是看上幾本兵書,其他根本無法顧及。


    隻是他的字跡倒是比以前強的多了,可和那些從小握筆的家夥比起來,他那寫出來的東西根本沒法看啊。


    好在現在也沒什麽人敢硬拉著他談書論畫,文學素養低一些也就低一些了,最多就是被自家婆娘嘲笑一番而已,外人……好吧,誰敢多嘴,漢王殿下一定讓他知道,有時候文學素養越低的人,越是可怕的道理。


    看自家婆娘精神狀態蠻好,李破表示很“欣慰”,於是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準備上床睡覺,此時親兵來報,沈青奴綁了自己部下在外求見。


    “叫進來吧。”


    李破來了點興致,倒是希望這個在洛陽當過乞丐的家夥能帶來一出喜劇,如果是悲劇的話,那可就太讓人失望了。


    這說明,他已經大體知道了沈青奴的來意,當然了,之前的幾個河南降將,其他人算是都有了去處,唯獨沈青奴被剩了下來,被人不管不問的扔在一旁,其實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可以說,李破看重了這個人的一些特質,隻是對此人的性情,才幹都不很了解,那就隻能先晾一晾,如果這人是個蠢蛋,那就什麽都不用說了,如果掙紮的比較劇烈,估計自己就能鑽進刀口底下,那也不用費事。


    若是這人知曉分寸,展現出了自己的聰明勁,嗯,那不妨就用一用。


    換句話說,什麽乞兒軍在李破看來就是個笑話,根本上不得台麵,也隻有亂糟糟如河南,才會出現這樣的怪物。


    你讓晉陽街頭巷尾的乞兒們組個乞兒軍試試……能弄個丐幫出來都算他們有本事。


    這麽說來也就知道了,李破並不喜歡沈青奴,比起那些趾高氣昂的貴族,讓李破每每都想一腳踢上去,然後踩在腳下碾一碾之外,李破更不喜歡什麽乞兒或者是黑社會頭子,更何況沈青奴還是兩者的綜合體。


    乞討是人們最後的謀生手段,除了後來那些騙子,和將乞討作為修行的光頭們之外,在街邊乞討的人們其實已經放下了心中一切能夠放下的東西,一個陷入絕望的群體,而乞丐一旦多了,出了說明世道出了問題外,也表明了執政者的無能。


    所以,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李破都不會對什麽乞兒軍感興趣。


    而黑社會……天然就在對立麵上,沒什麽好說的……後來人也許很喜歡談論那些交遊廣闊的草莽豪傑,可誰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性質和他們聚斂錢財,聲望的手段。


    而隋末能在鄉野間聚眾而起的義軍頭領們就都帶著些這樣的色彩,到了現在,卻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僥幸存活下來的,也差不多都撈到了一官半職,就像沈青奴……


    進了大帳,幹瘦的沈青奴再無什麽乖戾的氣勢,老實的將竹根紮在那裏,擺了下竹枝,一拳將綁的結實的沈凡打趴在地,然後自己也折了下去。


    “末將拜見大王……”


    “沈將軍這是做什麽?”李破探了探腦袋,想瞧瞧沈青奴這是將哪個倒黴蛋給綁了,可地上這個家夥怎麽看都是無名之輩,李破不由有些失望。


    “末將管束不嚴,竟有部下與營中女子私通,丟人至極,還請大王責罰。”沈青奴說的一本正經,煞有介事。


    李破摸著下巴瞅著這位,心說你搞笑的本事還真不小,借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來見我,虧你想的出來。


    “沈將軍是說自己治軍不嚴,部下有人偷偷去會了女子……”說到這裏,李破不由笑了起來,“那你說我該怎麽罰你呢?”


    和那些一到李破麵前就嚇的戰戰兢兢的人不一樣,沈青奴直起身子,也笑了起來,隻是他笑的……怎麽說呢,反正趴在地上的沈凡瞄了一眼,就好像有人在他胃部打了一拳般,讓他有了些嘔吐的欲望。


    原來大家又敬又畏的軍主也能笑的這麽……惡心啊……沈凡這會好像才想起來,這位軍主也曾當過乞兒,和他一樣在街邊向人討好過食物的。


    乞兒們是怎麽笑的呢?沈凡都快有些忘了,可他們的軍主顯然沒忘了這個看家的本事,笑的是如此卑微而又透著討好的味道,他也確實不愧是乞兒中的精英,隻一個笑容便能讓人感覺到很多不同的滋味。


    李破頭皮麻了麻,心說,你笑的這麽難看,雲定興見了你估計都要道上一聲佩服,“有什麽話就說吧,這等伎倆偏於下作,以後少用。”


    沈青奴的笑容一下就又燦爛了幾分,有以後就好啊,就怕您不想讓咱們這些人有以後了呢。


    “大王容稟,末將也非是隻以此等小事來煩大王清靜,那營地中女子頗多,營中盡都是血氣正盛的漢子,難免有些偷雞摸狗之輩做出醜事來,末將才幹不大,隻是耳目倒也靈通,願意替大王看管流民營地,還望大王看末將之前還算聽話,也立下了些功勞的份上,允了末將所請。”


    沈青奴有著很樸素的觀念,既然不能得到重用,也快成光棍一人了,不如先找個事來做,慢慢再想其他法子,隻有吃過苦頭的人,才會這麽有韌性。


    也隻有沒什麽大誌向的人,才會如此好安排,當然了,像沈青奴這樣的人,你給他幾分染料,他也一定能給你開起作坊來。


    “這……豈非太過屈才?”


    “不屈不屈……大王是沒見俺看門的本事……”


    李破終於哈哈大笑,擺著手道:“這年頭有趣的人不多,你倒算得上其中一個,好了,不需說笑,過些日子你隨我迴去晉陽,另有任用,且安心等著去吧。”


    沈青奴有點懵,隨即大喜過望,跳起來錘著胸口連聲相謝,生怕漢王殿下反悔般,調頭就溜出了帳篷,一如當年討到了好東西之後的模樣。


    隻剩一個沈凡趴在地上,欲哭無淚,縮成一團帶著哭腔道:“大王饒命,小人也會看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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