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風唿唿的從玉瑤耳邊穿過,整個身子被撞散在畫軸裏一般,渾渾噩噩的隨著那副畫經曆了不少的歲月。

    夜色沉沉,一輪皎月懸在半空,一顆細細的星子在月旁,朦朦朧朧的,耳邊忽然一陣鑼鼓喧天,歌舞歡暢,玉瑤一下驚醒。

    手裏還捏著一封被捏皺的信,玉瑤半靠在軟枕上,看到那封信上明晃晃的寫著“宣德三年”四字,下一行就是蘭妃產下全身金黃、花一般耀眼的小公主,希望晉王妃蘇玉瑤前去看望。

    蘭妃是玉瑤的長姐,宣德一年進宮,頗得聖寵,隻是一直沒有子嗣,這次生產下小公主,皇上龍顏大悅,要重賞蘭妃。但是宮裏協理六宮的懿貴妃卻說這孩子全身發黃,又偏生一雙金瞳,請了白雲寺的高僧來推卦,說是蘭妃生的是個妖胎,會給大隋帶來滅頂之災,堅持要活埋了這個女嬰。

    這孩子是玉瑤長姐拚了命的生下孩子,來這封信就是讓玉瑤過去幫忙。

    看到這裏,玉瑤忽然驚出一身冷汗,明明她已經死了,明明被撞進畫軸裏,可偏生蘭妃生異胎又是宣德三年,也就是她嫁給晉王楊胤的第三個月。

    門吱呀一聲開了,玉瑤緩緩抬頭,看到門口處那一縷強烈的日光,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了雙眼。

    “小姐,蘭妃娘娘是因為思慮過重,飲食不調……小公主也大礙,太醫開了些開脾養神的泡澡方子……您啊,放心吧。”紫檀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水進門,一邊服侍玉瑤穿衣,一邊繼續道:“老夫人已經進宮送藥材去了,今個兒風雪大,您身子不好,怕您犯了咳嗽,專門來信給您說呢。”

    “紫檀。”玉瑤額頭上陡然冒了一層冷汗,身子微微有些虛浮,忙抓緊了紫檀的手。

    紫檀見玉瑤臉色發白,麵色緊張,還以為是她在擔心跟晉王那檔子事兒,忙寬慰道:“您啊,也就是一時衝動些,隻要跟王爺賠個不是,這事兒也就翻篇兒了。”

    紫檀性子聰明伶俐,之所以說的這般雲淡風輕,也不過是為了寬慰她。

    要知道,她昨日辦的那事兒,可不是賠個不是就能翻篇兒的。

    她前天進宮探望蘭妃,偏生好巧不巧的逢見了幾個東宮的側妃嚼舌根子,一不注意就泄漏了當年皇上是想把太師嫡次女蘇玉瑤賜給東宮做太子妃的,是晉王橫刀奪愛。

    她那時的確太生氣,迴來就跟晉王大吵一架,還脫口而出要跟他和離。

    天知道,素來權傾朝野的晉王

    那刻,臉青黑成了什麽樣兒。

    紫檀側身,看著坐在鏡前發呆的玉瑤,一張臉兒白膩滑軟,秀目亮如點漆,雖說眉眼冷冰冰的,但是身形婀娜,十分嫵媚。

    “小姐,您啊,隻要不提東宮,王爺就不會……”紫檀無意識的補了一句。

    聽到東宮太子楊禛,玉瑤不由心中陣陣冷笑,上輩子她愛了東宮太子一輩子,最後也被他算計了個幹淨……

    提東宮?她這輩子怕是死都不會提這兩字。

    正想著,忽然一個穿著蔥綠色衣裳的丫鬟進門,見到玉瑤梳妝,不由笑得一臉諂媚,“王妃這幅打扮,太子看到一定歡喜。”

    玉瑤手指一頓,轉身看著捧著梳發油的婢女玉光,玉光也看向她,兩人對視一眼,玉光笑著在玉瑤跟前揮了揮手,討巧的說著好聽的話。

    玉瑤清了清嗓子,道:“你退下,讓紫檀來梳。”她神情淡淡的,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就是對她明顯的疏離。

    玉瑤上輩子最喜歡這個婢女,隻是後來她卷入東宮那案子,才看清了跟前這個素來滿嘴好話的丫頭。

    她前腳剛進宗人府,這玉光就直接投奔了清芷苑的婉側妃,還順手陷害了不少宜和苑忠心的丫頭小廝。

    “王妃,您可是心情不好?奴婢給您唱個您最喜歡的小曲兒?”玉光瞄了玉瑤一眼,頗為討巧的說了一句。

    玉瑤睨了她一眼,隨手撿了一隻鳳凰步搖,在發髻上比量比量,隨後雲淡風輕地折彎道:“我知道你最忠心,最想報效咱們宜和苑,這樣,你去清芷苑,讓側妃親手給我修好這鳳凰步搖。”

    紫檀聽了,不由走過來,接過那隻步搖遞給玉光,認真道:“聽說婉側妃祖上是鍛造世家,想必手藝一定精湛。”

    玉瑤聽了,不由看了紫檀一眼,眉眼裏閃過一絲笑意,她就是試探試探玉光,婉側妃自打入王府,就格外膈應旁人提起她們家曾做鍛造工匠的事兒。而這事兒,就是最能試探玉光的。

    果不其然,玉光聽了這話,忽然就神情緊張地看了下玉瑤,一臉為難的支支吾吾。

    經了上輩子的事兒,她是不會再用這等生性狡猾又陰狠的丫頭了。

    正想著就見一個小丫頭進了房,朝著玉瑤行禮道:“蘭妃娘娘產下的小公主金瞳退下去了,皇上重賞娘娘,允諾娘娘省親,這會子太師府已經接旨了。”

    玉瑤的長姐原本得寵,如今產下小公主,

    怕是過不了一月就晉封貴妃,玉瑤記得這個時候,整個太師府正耗巨資的修建省親別墅。

    更關鍵的是,她們太師府還專門讓她請晉王過去題匾額,平日也便罷了,偏生在這等剛跟他提了和離的尷尬時節。

    不過尷尬歸尷尬,他對她到底還是好的。

    發生爭執後,她進宮陪著長姐蘭妃,見禦花園的柿子熟了,為了哄長姐開心,便差人取來長竹竿來,打了好些柿子來吃。

    隻是景陽宮的主位懿貴妃跟長姐倒是有些陳年舊賬,借著玉瑤打柿子的事兒,弄的謠言四起,把那普通的柿子樹歸結到“神”的身上,還專門請了道士來又是叩拜蒼天又是供奉佛像的,最後得出一句這柿子樹是保太後身子平安的。

    借著這個由頭,懿貴妃開始故意刁難起玉瑤來。

    也的虧晉王及時趕到,否則,玉瑤和長姐蘭妃都要被懿貴妃陷害收拾了。

    急風過,窗外黃葉翻飛,玉瑤看著零落滿地的落葉,不由攥緊了袖裏的帕子,過了半晌忽然朝著紫檀道:“走,咱們去街上散散心。”

    紫檀忙取了禦寒的厚披風,給她係好領口的細帶後,就一起去了榮壽街。

    京城榮壽街的酥糖聞名大隋,開這家酥糖鋪子的祖上三代賣炒糖,在酥糖上是鼎鼎有名,玉瑤立在門前,看著熱鬧爭著買糖的人群。

    “今年與往年不同,剛出了一種新式的軟糖,裏麵裹了一層很脆生的玩意兒,倒是新鮮的,隻是排不上號……”紫檀順著玉瑤的目光望去,不由說了一句。

    玉瑤踩在鬆軟的雪上,又看了一眼排隊的人,不由轉身,隻是雪天路滑,鞋底兒又沾了冰雪,一個不注意,腳下一滑,身子朝著後麵跌去。

    玉瑤嚇得白了臉兒,忙伸手護住胳膊肘,腦中閃過千萬個念頭,身子剛剛觸到地,忽然被人從後攔腰抱住,玉瑤大驚失色,忙伸手推那人,隻是腕子卻被那人緊緊捏住,冷著聲音道:“你真想與本王和離?”

    玉瑤聽到那熟悉又冷冽的聲音,身子不由一怔,還未緩過神,忽然身子就一鬆穩穩落在了地上,“本王應你。”

    玉瑤迴頭看了看他,隻見他一身煙灰色的長袍,領口是濃黑的裏衣,輕裘緩帶,俊目雅眉,端的是英氣逼人又冷肅威嚴的皇親貴胄。

    她深深地盯望著他的臉,滿腦子都是上輩子他效仿她往水裏加糖的淒苦光景。

    他見她無動於衷,篤定她是想和離的

    ,便斜睨了她一眼,毅然轉身走了。

    “王爺。”玉瑤低低一聲,嬌嬌弱弱的,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著,就連耳根子細的蘇公公都未聽到,那冷肅威嚴的男人卻頓住了步子。

    玉瑤走過去,取出軟帕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一點兒灰塵,“長姐送了些紅梅,妾煮了壺梅花茶,王爺可是……”

    上輩子她便不曾邀請過他,如今貿貿然的說這等話,一時間還是說不出,隻說了半句便紅透了臉兒,微微垂下了頭。

    “你晌午用了百草湯,不可再飲梅花茶。”他聲音冷冷的,但是一雙修長的手卻徑直握住了她的。

    蘇公公眼睛不由一亮,忙撩開馬車簾兒,高興的隨著他們迴了王府。

    房中,四角兒香爐升騰起微微煙氣,整個紅木圓桌上縈繞著淡淡的蘭花香。

    玉瑤端著茶壺的手微微有些抖,想給他斟茶,卻緊張的濺出幾滴茶水燙到了他的手背。

    “妾……不是有意的。”說這話的時候,玉瑤真的緊張的牙齒打顫,忙掏出錦帕來給他擦。

    楊胤極少見她這般模樣,他自打娶了她,見到的就是她冷冰冰又疏離的模樣,便是大婚洞房那日,疼成了那般,也隻是可憐兮兮的咬著下唇,絲毫不跟他多講一句話,可如今一副緊張的模樣,像是瓣瓣芙蓉,秀麗絕俗又玉雪可愛。

    急著要擦,可是擦拭的位置偏生又……,玉瑤忙鬆了手,紅透了臉兒的要喊丫頭進門,楊胤卻忽然抓住她的手,冷沉道:“蘇玉瑤,你究竟想做什麽?”

    依照他對她的了解,她那日說了那般決絕的話,甚至還鬧的昏了過去,如今這幅乖巧又馴服的模樣,委實有些讓他猜不透。

    玉瑤此時的心裏忽然泛上了一股很陌生的感覺,隻是一雙水盈盈的秀目卻直直迎上了跟前的男人的,“就是……關於賜婚的事兒,還有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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