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的是身嬌肉貴,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除非離開這宗人府半步,否則休得在我跟前裝主子。”一個穿著綢緞衣裳的婆子狠狠教訓守門的太監。

    天邊烏雲流轉,那婆子一轉頭就看到經過宗人府外苑的晉王妃蘇玉瑤,臉兒忽然一白,忙疾步走過去解釋道:“晉王妃吉祥,奴婢容順,這小太監原來在延禧宮當差的,曾多次刁難奴婢,奴婢是說的這奴才,王妃您別誤會。”

    “哦?”蘇玉瑤斜睨她一眼,眸底冷冰冰的毫無溫度。

    婆子容順見玉瑤這般冷冰冰的,不由愣了愣,嘴裏急著解釋,可又覺得如今晉王妃今非昔比,卷進東宮太子殺人的案子,淪落到被關宗人府的地步,她是不用卑躬屈膝哄著向蘇玉瑤解釋的。

    可是行為舉動卻有些不受控製,說到底她還是畏懼蘇玉瑤背後的那個男人——晉王楊胤。

    玉瑤卻懶得猜測婆子容順的意思,徑直進了一旁的廂房,她昨日進宗人府,一來這裏就做了被巫師招魂的怖夢,想起來脊背就一陣陣的發冷,心口發寒。

    東風吹著,雪花紛飛,從房簷兒角兒落下來,揚揚灑灑恰似軟絮,落滿了一身,紫檀站在王府門口,想著在宗人府的王妃,不由蹙起了眉。

    自打玉瑤卷入東宮傷人的案子,整個宜和苑伺候的丫頭小廝們就像是泄~了氣一般,整日整日的萎靡不振,還有些早就攀附旁的側妃侍妾去了。

    正想著,就見清芷苑的丫頭鶯兒來了,掃了一眼她手指上的凍瘡,隨手送上一盒止血生肌的膏兒,“王妃能不能活著出來都是個事兒,你還要跟著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宗人府,傻了不成?要我說呢,你還是乖乖到我們清芷苑伺候去。”

    自打玉瑤出事兒後,各個院子的側妃侍妾就一個個送點心、送湯、送安神香囊等來拉攏宜和苑的人,各出奇招以顯示各自在王府的地位。

    作為宜和苑的掌事婢女,紫檀又何嚐不知?她略略看了一眼那盒頗為名貴的凍瘡膏,看到盒蓋兒上的“婉”字,不由細眉微微一蹙,雙手將那凍瘡膏還給鶯兒道:“多謝你,隻是我是鐵了心要隨主子進宗人府的。”

    “哼,不識抬舉。”鶯兒瞥了紫檀一眼道:“你當真以為王妃還能出來?現在整個王府就數我們清芷苑的主子最厲害,日後你便是跪著進我們院子也是難了。”說完氣唿唿的轉身走了。

    紫檀是個聰明伶俐又忠誠的丫頭,自幼跟在玉瑤身邊,榮辱不棄,這次去宗人府怕

    也是有去無迴,隻是看鶯兒走遠後還是乘馬車朝宗人府去了。

    “已經跟裏麵通信兒了,進去吧。”守門的官差看到是紫檀,溫聲說了一句。

    細雪落在雕花窗子上,彌漫一種雪後的明雅,晉王妃蘇玉瑤立在窗前,一頭烏發高高挽成淩仙髻,攢珠累絲步搖斜插,臉色白膩,下頜尖尖,一雙亮如點漆的眸一眨不眨的盯著落在窗子上的雪。

    當時,她第一次見東宮太子,就是在這大雪天裏,卷入東宮案子後,東宮也曾派人傳話到宗人府,堅定不移地說會來宗人府找她,給她澄清真相。

    玉瑤雙眼微合,手指在廣袖裏微微攥著,東宮太子最看重他的儲君之位,一開始不來,怕是一直都不會來了。

    玉瑤盯著門外,半晌後摸著門旁的那條紗簾兒,微微歎了聲氣。

    迴想過去,她是太師府嫡次女,後來被賜婚給晉王楊胤。晉王殺伐決斷,手握兵權,整個太師府也隨著她出嫁後水漲船高,帶動蘇家滿門顯貴異常……

    “小姐……”紫檀進門看到玉瑤穿著單衣孤零零站在窗前,一下就心疼的淚汪汪的。

    “太子可是來……”玉瑤踮腳往外瞄了一眼,看到空蕩蕩的院落後,眉眼中瞬間就黯然下來。

    聽到玉瑤提起東宮,紫檀頓時就在心裏罵了太子一通,那個太子平日裏瞧著霜寒蘊威的,實際上卻暗藏奸滑,先是謀害身懷有孕的麗貴人,隨後又故意將偽造禦廚的遺書來栽贓嫁禍主子。

    “主子,王爺一直在軍機處,遲遲不迴王府,就是等您一句話。”紫檀看著玉瑤,不由耐心勸道:“王爺冷肅,可是待小姐您是千百萬個真心的,您哪怕是給王爺傳個紙條兒。”

    玉瑤搖了搖頭,眉眼望著院外,破敗的院子,凋零的花木,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很淒慘,“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不是我服軟就可以解決的。”

    說完就一直怔怔地立在窗前,看著外麵慢慢飄落的雪花,眼神冷冰冰的,像是隨時都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第二日,雪漸漸的停了,整個宗人府忽然靜的可怕,紫檀端著淨麵水進門,下一刻卻麵色一滯,手指抖的銅盆一下跌在地上。

    昨天她就覺得主子有些奇怪,講話慢慢的,眼神也異常的冰冷,卻不想竟是……

    宗人府的官差聽到動靜,忙衝進來,看到房梁上那根白淩頓時就嚇白了臉。

    ***

    軍機處,蘇公

    公看著從早上就有些焦躁的晉王,不由端著茶水過去,道:“宗人府那邊兒去了個婆子,跟王妃說了幾句話,旁的也無事。”

    見晉王依舊麵無表情,蘇公公不由起身端過一碗魚湯,旁邊漆盤裏是清蒸蔥絲的鮭魚,還有一小碟兒酸筍,“王妃昨個兒喝了小碗兒魚湯,腸胃稍稍不適,一早就歇下了,今早還未起床,怕是著實有些乏了……”

    蘇公公自幼跟著晉王楊胤,深深明白晉王的性情,雖說他威嚴冷肅,可對王妃蘇玉瑤卻是珍愛,待在這冷寂寂的軍機處不過就是等王妃。

    “嫌舌頭長?!”晉王合上手裏的羊皮行軍圖,皺眉冷斥一聲。

    聽到他的話,蘇公公有些沒反應過來,但看著他冷肅的臉,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忙端著桌上微微涼透的茶出去了。

    他現在是越來越看不透這兩位主兒了,初初大婚時,守房的丫頭支支吾吾的說方帕上未落處子血,王爺卻是對王妃蘇玉瑤千恩萬寵的;可是自打東宮來了王府一趟,兩人就忽然冷了臉。

    昨日在王妃離開之前,自家王爺第一次拉下麵子踏進王妃的房,折了自尊的告訴王妃隻要堅持沒見過麗貴人就可以不入宗人府。可是王妃卻為了護著東宮,攬下了罪名。

    王爺心裏是憋著氣兒的,可是卻又心疼的要命,每天晚上都提著燈籠,站在宗人府門口盯望著王妃,目光溫柔,像是纏綿的天上月。

    蘇公公怔了許久,腦中思緒紛紛,正要轉身去小廚房,卻見不遠處一個穿著鵝黃色絨襖的婢女跟一個渾身發抖的婢女爭執起來。

    “蘇公公,您可算來了,婉側妃差奴婢給王爺送來了上湯小餃,側妃一早起來親手包的,說是今兒個臘八,想讓王爺吃口熱乎的……”說完又斜睨了一眼一旁的婢女,“嗬,不去我們清芷苑,就安分的在宗人府陪著,如見來這軍機處作甚?!分明是踩人上位,不安好心!”

    蘇公公聽了這才抬眼看著旁邊兒這個圓臉的婢女,柳眉杏眼,玉肌雪膚,雖說生的清麗,卻安安靜靜的,的確是人如其名——紫檀。

    當年這丫頭一嫁到王府,他就很喜歡,見到鶯兒故意刁難她,不由轉身將紫檀擋在了身後,朝著鶯兒周全的笑道:“放下吧,迴頭老奴就跟王爺說是婉側妃送來的。”

    鶯兒聽了先是一笑,下一刻看到蘇公公似乎有意袒護紫檀,頓時就擰起了眉,蘇公公迴頭看向紫檀,溫聲道:“一會子再說,王爺這會兒忙著鮮卑的事兒呢。”

    聽到這話,紫檀忽然就覺得難受委屈,發自心底的難受委屈,忽然就忍耐不住低聲哭了出來,眼淚順著臉兒一顆顆滴下來。

    蘇公公怔了一怔,也顧不得身後的鶯兒,有些慌張道:“怎麽了?可是王妃……”

    紫檀從袖中哆嗦的取出一塊疊的四四方方的白淩。

    看到那塊兒白淩,向來沉穩大膽的蘇公公,頓時就膝蓋一軟,嘴哆嗦道:“王妃……可是王妃……”

    正在這時,軍機處的雕花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鶯兒一見是晉王,忙奪過蘇公公手裏的上湯小餃,精神百倍的跑過去,正要說婉側妃親手做的,就被晉王冷著臉掀翻了湯碗。

    鶯兒看著地上那些摔破的餃子,頓時嚇得臉白了。

    “蘇玉瑤你竟敢!蘇玉瑤……你竟敢!”晉王楊胤眼睛發紅地睇著宗人府的方向,臉麵上陰鷙的不成樣子,可是眸底卻莫名的泛上一股可憐。

    他今天早上就覺得莫名的焦躁,說不上什麽原因,如今進門看到被重新扶正的圓凳,還有床榻上冷冰冰的她,心裏頓時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崩塌了一般。

    他緊緊握著蘇玉瑤那雙已經涼透的手,不敢置信的盯著她那張寧靜的臉,眼裏是全是絕望,“蘇玉瑤,你竟敢!大婚那日,你對本王說的什麽!你當真以為你死了,他就能全身而退?!你妄想!”

    玉芙立在窗前,看他握著她已經涼透的手指,從來不假辭色的他竟眼睛發紅的蓄滿來淚,不知為何,看了這一幕,她心裏很是不好受。

    “麗貴人小產是因為濕氣入體,你當真以為東宮沒做手腳?”晉王滿臉威肅,眸底陰狠又怒意滿滿,“東宮讓禦廚在麗貴人的補湯裏加了大量的糖,行刺禦廚後,偽裝成禦廚畏罪自殺的情景,而禦廚留下的遺書也被東宮改成了你的名字!”

    這些話,在她生前他從來沒有說過,生怕她承受不得,如今這一字一句像是誅心一般,字字句句卻戳在她心上。

    寒風吹落薄雪,磚紅的牆上沾了一層白雪,唿的一聲把玉瑤從宗人府刮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東宮,她看到那個霜寒蘊威的太子對著一個容貌媚俗的女子哄道:“孤時常掛念你。”

    那女子笑著挑著太子的下巴,笑的像是銀鈴一般道:“聽聞晉王妃對殿下鍾情,世人都說晉王妃秀麗絕俗,嫵媚異常。殿下說,是晉王妃好呢,還是妾身好呢?”

    “自然是你好。”說完,錦帳被一手打下,床榻上的流蘇微

    微的晃著,男人聲因低沉微喘,“蘇玉瑤能嫁給十三弟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不珍惜也便罷了,還神智不清整日追著孤,罷了,能做孤的一枚棋子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女子身子頓一頓,圈住東宮的脖子,語氣中帶著涼薄,“女人這輩子,就怕癡心錯付。”

    癡心錯付!這四個字像是針一般狠狠戳過來,若非親眼見,玉瑤定然不會想到自己在東宮身上做過的傻事,隻是此時此刻,她感覺不到痛楚,而是對晉王楊胤的虧欠。

    她這輩子,看錯了人、愛錯了人。而晉王卻處處讓著她寬容著她,那般威嚴多謀的男人,就連大婚洞房時,方帕上未曾出現血,他都深深的信著寵著她,到頭來卻被她負的幹淨。

    渾渾噩噩的,不知怎麽的忽然就飄進了晉王府,自打她走後,整個晉王府就安安靜靜的,他逼著老皇帝廢了東宮,又扶持幼弟上位,成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他的書房挪到了她常年住的宜和苑,臉上永遠表現得很平靜,她以為楊胤這般模樣是放下了,不想一次飲酒卻失了態,命令蘇公公一調羹一調羹的往茶盅裏放糖。

    “王爺,這水放這些糖,大約是沒法兒喝了。”蘇公公憂愁的看著楊胤。

    他用調羹攪了攪,緊皺著眉頭嗬斥道:“多嘴,讓你多放糖!”

    看著蘇公公擔心又為難的模樣道:“她初初嫁到王府,總喜歡往水裏加糖……”

    他之所以記得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那次是她第一次對他笑,笑著說:“水還是加了糖,甜甜的比較好喝。”

    他不喜歡吃甜,可是卻習慣性思念,習慣性的效仿她往水裏加糖的習慣。

    說到這裏,他拿調羹的手忽然停了下來,隨後大手掀翻了滿是糖的白水,緊緊攥著一張畫著她畫像的畫軸,“蘇玉瑤,你竟敢……你怎麽敢……留本王一個人在這頹敗的世上。”

    玉瑤靜靜的聽著,可是不知為何,忽然就落下了淚。

    他權傾天下,整個大隋都以他馬首是瞻,可隻有晉王妃蘇玉瑤是他最不可觸碰的逆鱗。

    玉瑤淚眼婆婆,不由自主地想要摸摸他的頭,風唿唿的刮過。刹時間,玉瑤就覺得天旋地轉,手還未伸出,整個身子就一下被吹在了畫軸上,像是被撞散了一般的疼……

    作者有話要說:新文發布,舊例紅包雨,謝謝各位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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