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差不多對了,迴去吧。”


    檢查了一遍衛患的作業,周正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合上了他寫滿算式的本子。


    “我媽會以為我被綁架了的。”目光移動到窗外的一片漆黑,衛患打量了一下基本已經熄燈的樓群,“現在幾點了?”


    “哦,我從來不留學生太晚的。”周正看了眼手表,輕描淡寫的說,“也就一點吧。”


    “你從來不留學生太晚????公交車都停了吧,我兜裏就四塊五毛錢,你讓我怎麽迴家?”衛患難以置信的望著周正,也就是剛由習題建立起來的崇敬讓他沒有伸手薅周正的領子搖一搖,看看他腦子裏會不會掉出水來。


    “哪就四塊五毛了,祝知河那錢包裏少說有一千塊呢。再說了,你不是有車接嗎?二十分鍾前我就通知你家長了,十一分鍾前有一輛車停在了樓下,應該就是來接你的。”周正不以為然,“我當然不留學生太晚,一點也算晚嗎?你不覺得天黑的時候才是一天真正的開始嗎?”


    “完全不覺得,我沒有貓頭鷹的血統,我爹也不是蝙蝠俠。”衛患利落的把一桌子淩亂的草稿紙抓了一把,塞進了破破爛爛的帆布包裏,直接竄出了門去。


    他大概已經可以猜到是誰來接他了,一點也不想讓她等的更久一些。


    這裏沒有操場,教學樓外是田徑隊員的跑道,再向裏的位置架著幾隻箭靶,大概是作為平時給他們練習時使用的器械。衛患忍不住咋舌,腦海中浮現出射箭隊員一箭射中田徑隊員的場麵,繼而過渡到裴寒與祝知河,再繼而又與腦海中還珠格格的情景重合。


    衛患忍不住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鑽進了他在這裏應該算是最為熟悉的地下停車場。


    停車場裏一片寂靜,原本整齊排列的車輛大多已經開走,也包括方可凡的機車。他從被祝知河堵過的樓梯上下去,水泥的地麵上還殘留著一些鞋印和血跡,他的腳步躊躇了片刻,一股被壓抑的憤怒從心底悄然滋生,有對祝知河的,更多的是對裴寒的。


    他竟然覺得有些悲從中來,他確實覺得這與他的射箭無關,但是他似乎也不能怎麽辦。


    “嘀嘀。”迴應他的是汽車低沉的汽笛。


    明亮的車燈向著他的方向驟然打來,將一切渲染成炫目的熾白,他眯著眼沿著光芒照來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輛一點都不適合女性的路虎,也看到了車窗裏陳瓊華一樣鍍上了光亮的麵容。


    他走過去,車門在他麵前打開了。


    “你怎麽了?”先開口的是陳瓊華,即使是在交錯的燈光下,她仍然發現了衛患臉上的傷痕,“學校裏有人欺負你?”


    “你怎麽和我媽一樣。”衛患笑了一聲,沒有迴答。


    車燈熄滅,發動機被沉默的發動了,路虎特有的隆隆響聲迴蕩在兩人之間,陳瓊華沒有再說話,隻是熟練的轉動著方向盤,她不像那天來看衛患,穿著一身英姿颯爽的騎裝,她似乎是剛剛被驚醒,寬鬆的工裝裏露出一點睡衣的邊線,一貫梳束整齊的長發隨意的披掛在肩上,劉海不知道去了哪裏,露出有力的,纖細的眉峰。


    衛患側過頭看著她,看到重新亮起的車燈被後視鏡反射到她的臉上,她的神情和一般的女孩是如此不同,注視前方的神情平和而冷淡。他看著她被映成淺褐色的眸子,卻發現她的睫毛重重的垂下來,很長,而且很柔軟。


    “你困嗎?”不知怎的,衛患放柔了聲音。


    “不困。”陳瓊華將車開出了車庫,麵前是大門鐵藝的輪廓,在反射的光線下好像是一隻天鵝,她似乎有聽電台的習慣,電台的頻率顯示在儀表盤旁淺綠的屏幕上,漆黑又安靜的蟄伏著。


    衛患伸出手,打開了電台。


    不像一般慣於在夜間行車的人士,會聽一些柔和的,或者溫暖或者悲傷的故事,播音的聲音醇厚舒緩,把漆黑的漫長的道路渲染的如同金色籠罩的夢,昏黃的燈光鍍在每一處,是車燈,也是路燈,將已知方向的路途,變成未知前程的旅程。


    陳瓊華的電台,放著聲線古老的英文歌。


    “wheniwasyoung.”


    “i‘dlistentotheradio.”


    “waiting‘formyfavoritesongs.”


    “whentheyyedi‘dsingalong.”


    “itmademesmile.”


    衛患不是個很有音樂造詣的人,他分不清貓王和貝多芬,甚至一直覺得蝴蝶夫人是英文,但是他沒有說話,隻是聽著電台裏沙啞的歌詞,注視著陳瓊華被路燈鍍上金色的側臉。


    “butthey‘rebackagain.”


    “justlikealonglostfriend.”


    “allthesongsilovedsowell.”


    陳瓊華還是沒有開口,隻是安靜的開著車。深夜裏不說話的司機已經太少太少,黑暗似乎能引起每一個人的孤獨,也包括衛患。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更小的時候,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他曾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和學校附近有名的地痞流氓打的頭破血流,他的母親到教務處來領仍揪著那個高年級學生不放的自己。那時候所有的學生都已經放學了,天剛剛黑下來,在司機溫柔的英文cd裏,他的母親不住的責備著他的多管閑事,擔憂著他可能被學校開除的未來,那時候陳瓊華就是這樣,她沒有迴家,也沒有搭自己的車,跟著他蜷縮在刮著冷風的車後座裏,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好像一直是這樣沉默,也好像一直都在他的身側。


    衛患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


    “大半夜的來接我,你就穿這一點,不冷嗎?”


    為了掩蓋他湧動的融化的情緒,他選擇了一個並不高明的話題,他的聲音頓了一下,有點顫,打斷了歌手滿含感情的高音。


    而陳瓊華好像沒有聽見這一點不自然,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不冷,你要不要開暖風?”


    “不了。”衛患搖搖頭,“挺好的。”


    衛患自己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是溫度,還是現在恰好的氣氛,湧動的溫熱從他的眼眶流進了他的胸腔,將冰冷的孤獨衝淡,他開始覺得自己並不是孤身一人,至少現在不是。


    “你認識裴寒嗎?”他忽然沒頭沒腦的問。


    “認識。”陳瓊華轉了個彎,“如果你說的是那個英國混血,黑頭發藍眼睛,他爸好像是做地產的,我見過一次。”


    “嗯。”衛患點了點頭,“他好像盯上我了。”


    盯上是一個好詞,一方麵表現了他的正在進行,另一方麵也提供了一個繼續發展的趨勢。聰明如陳瓊華當然不會不知道他的意思,他現在的樣子,十有八九就是因為裴寒。


    陳瓊華頓了頓:“要我去開車撞他嗎?”


    聽到她的迴答,衛患笑了,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幾乎活活嗆死在陳瓊華的車裏,他忽然覺得自己麵臨的苛待完全不是一種問題,比起裴寒要麵對的,一架橫衝直撞的路虎,還有他的女武神。


    衛患終於笑夠了,摸了摸陳瓊華的頭發:“有時候我覺得你不是個姑娘,可能是北歐的瓦爾基麗。”


    那是戰爭的女神,騎著雪白的戰馬,頭盔上裝飾著潔白的羽翼,她們穿著血紅的戰袍,披掛著銀甲,為戰死的英靈獻上一吻,帶領他們去往奧丁的神殿,迎接永恆。


    “瓦爾基麗就不是女性了嗎?我記得他們是奧丁和地上諸王的女兒。”陳瓊華接上了這個晦澀的話題,看了看他,“我沒有和很多人接吻的愛好。”


    “你會變成天鵝嗎?”衛患看著她毫無瑕疵的側臉,開了個玩笑。


    “不會,但是我會載你迴家。”陳瓊華平靜的迴答,開進了一條衛患再熟悉不過的小路。


    “我不想迴家。”衛患的聲音很輕,猶如一個玩笑。


    寂靜再一次降臨了這裏,隻有電台裏另一個舒緩的中音,陳瓊華用力發動了汽車,車輪卻順著衛患的家門擦肩而去,重新沒入了漆黑的大街。


    “謝了。”衛患拍拍她的肩膀,“你可以送我去網吧。”


    “我可以送你去我家。”陳瓊華平和的拒絕了他,“我家隻有我,還有一條狗,如果你來了,就有兩條了。”


    “誰是狗了。”衛患笑罵了一聲,“有你這麽對你親哥的嗎?”


    似乎對他的言論非常驚訝,陳瓊華轉過頭來,淺褐的瞳仁映著他的樣子。她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嘶啞。


    “那哥,好了,不難過了。”


    或許人人都有這麽一刻,本來以為並沒有在心中留下什麽傷痕的事情,在遇到別人的關注時,反而會引起更多更多強烈的情緒。衛患看著陳瓊華的眼睛,翻騰的憤懣不平,強烈的憎惡不甘,許許多多猛然掀起的感情焚燒著他的心髒,他卻隻是握了握自己還殘留著一些疼痛的手腕。


    “好好開車,我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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