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這一拳終究沒有揮出去。當然不是由於什麽漫長的心路曆程,又或者是麵對強權的屈服,原因很簡單,在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抬起來之前,已經有一支古舊的拐杖,重重的敲在了對方頭上。


    “幹啥嘞,祝知海,又打架,還打這麽一個小娃兒,信不信我叫你教練來,把你踢出這地方,睡大街去。”


    看車庫的陸伯顫顫巍巍的走過來,用揮舞的拐杖隔開了一米九和衛患,在他的身邊,一個一身皮衣,雌雄莫辨的少年猶如一隻輕盈的黑貓,即使踩著高跟的皮靴,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你叫衛患是吧?你還好嗎?”“他”向著衛患伸出手,聲線是中正平和的中性。


    雖然這就是引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但是麵對這樣的好意,衛患實在無法拒絕。他也伸出手,借著對方胳膊上的力氣站起身來,這時他才發現,對方手臂上的肌肉矯健而有力,絲毫沒有一點女性的特征。


    “我叫孟遷。”似乎是察覺到了衛患質詢的目光,對方笑了笑,主動報上了名字。他眼角的輪廓因為笑容而顯露出了一個相當媚氣的柔軟弧度,原本冷硬的五官一瞬間活泛起來,幹淨天真得就像十幾歲的少女。


    衛患恍然大悟,終於知道了他為什麽被當作隊花。


    “我叫衛患。”衛患搖搖晃晃的穩住了身體,殘留的劇痛依然使他的眼前有些發晃,他嘶啞的自我介紹,有些尷尬的想要抽迴孟遷手裏自己的手腕。


    “你不要亂動,現在傷勢都在不要緊的地方,如果你這時候摔倒了,摔了個腦震蕩,那問題可就大了。”孟遷沒有鬆開他的意思,恢複了冷硬而不羈的表情,高挑的眉峰將他漂亮的輪廓掩蓋在鋼筋水泥之下,強烈的侵略性讓衛患覺得相當的不適。


    “我沒事,我可以扶著牆,你不用扶著我。”衛患委婉的抽了抽自己的手腕。


    “那你別摔倒了。”孟遷點了點,鬆開了他。


    沒了與孟遷身體上的接觸,衛患長舒了一口氣,就連唿吸都順暢了許多,他無法判斷對方的真實性別,但是從孟遷身上產生的強烈的攻擊性,讓他本能的就不想和這個人有什麽深入的交流。


    “我沒事了,先迴醫院一趟。”


    於是他采用了最直接的做法,直接遁。


    “裴寒不會這麽簡單就放過你的,你讓他丟了個大麵子。實際上他一開始也沒打算拿你怎麽樣,他是班裏的班長,八成是想告訴你摸底[測pingyin試]的事情,我猜是因為方可凡煽了什麽風點了什麽火,你才當著一屋子人的麵直接跑了,現在很多人都在議論,他是不是又在因為我爭風吃醋。”


    麵對孟遷這樣坦然的直揭事實,衛患有點複雜,實話說他對這個引起了這場爭端的人有著相當不好的第一印象,但是坦然到這種地步,甚至沒有一個粉飾太平的道歉,竟然讓他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爽快。


    “那謝謝你了。”


    “不客氣。”孟遷點點頭,絲毫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本來就是我引起了這件事情,很不好意思,待會我帶你去醫院看看有沒有什麽問題。這個打你的人叫祝知河,是隔壁班田徑隊的,你可能準備也給他點顏色看看,不過這孩子一直聽裴寒的,說白了也就是個替罪羊,他身世有點可憐,是裴寒資助他上學生活,也希望你不要在他身上深究,沒有什麽意義。”


    “恩,謝謝。”


    麵對這樣誠懇的道歉和解釋,衛患也沒有辦法再無視對方的好意,隻好幹巴巴的道謝。


    孟遷顯然經常作為談話的主導者,他絲毫沒有在意衛患毫無實質的反應,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你應該隻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和裴寒沒有什麽鬥爭的空間。方可凡這個人不靠譜,一肚子壞水,恐怕也不是真拿你當朋友,你跟著他也保證不了什麽人身安全,照我看來,你還是快些離開這裏,免得被裴寒針對,再出點什麽事情。”


    衛患沒有說話,從對方理所當然的語氣之中,他看出了自己與他們的天壤之別。實話說,他從來沒有預想到這樣的情況,運動一向是公平,公正,不依托於門檻家世的一種東西,但是他沒有想到,想要走近它,竟然還需要麵對種種的不公正。


    “你心裏是不是不太舒服?”孟遷看著他,從他的眼睛裏捕捉到了他的情緒,“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選了射箭,我猜你也是為了北大特招生的名額。但是射箭和籃球,足球,田徑這種大規模普及的運動項目不一樣,專業而且昂貴的裝備,相對較小的運動內容,以及較低的普及率,就決定了他不會是一項平民的運動,你不是第一個來這兒的普通人,在你之前,有很多有天賦的人來過這裏,但是因為他們有的也隻有隻有天賦,所以現在還在堅持的也隻有我們幾個。”


    “我沒有別的意思,也知道你是沈衍一推薦來的,但是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會定期和你通個電話慰問一下你境況的人,教練挺喜歡你,但是道理是一樣的,他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跟在你身邊。裴寒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也許在射箭上,你有比他更強的天賦,但是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情況,射箭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早點退出是對你最有利的選擇。”


    孟遷的話語掏心掏肺,誠懇的讓人無法反駁,衛患卻依然沒有說話,他從孟遷看似很有道理的說辭裏,看到了一層習慣於高人一等的優越,即使他的話語並無絲毫過錯,甚至真實的告訴了他他所要麵對的種種無能為力的不公正,但是,這一切又關射箭什麽事?


    “謝謝你。”衛患還是這句話,聲音還帶著一點嘶啞,“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恕我無法同意。”


    “射箭確實不簡單,但是不是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運動是最純粹的項目,從來沒有給任何人設定過比別人更高的門檻,你所說的,從來都不是射箭,隻不過是生活。”


    突然之間,一種湧動的熱情在他的胸腔之間躍動奔騰,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但是最終,他擦了擦嘴角祝知海造成的傷口,向著孟遷搖了搖頭。


    “雖然我不想像拍三流青春偶像劇一樣,但是你的三觀的確有點問題。”


    “你應該不是第一次這麽勸說來這裏的人了,我想有很多人離開,應該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你的意思好像是因為我他們才不得不放棄?”孟遷打斷了他。


    “別誤會,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衛患又搖了搖頭,他想了想,逐字逐句的衡量著自己的措辭。他一向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說出的每一句話,和孟遷相比,都透著一份讓人不忍直視的笨拙,“你說的確實挺有道理的,我也能感受到你的善意,但是……嗯……怎麽說呢,別把什麽鍋都往射箭上推,射箭就是射箭,一環就是一環,十環就是十環,就算你是比爾蓋茨的兒子,王思聰的女朋友,一環也還是一環,永遠不會變成十環。”


    “同樣,生活就是生活,和你要做什麽,你想做什麽,從來都沒有關係。每一個來到這裏的人都是懷著想要拿到十環的心情,你告訴他弓箭很貴,靶子很值錢,把他們嚇退了,可是這實際上和他們能射幾環毫無關係,啊,確實,看起來好像很有關係,畢竟射箭肯定要用弓箭,也肯定要用靶子。但是這些並不影響他們最終的成績,他們可能要為買不起弓箭發愁,但是並不是因為買不起弓箭,他們就沒有追求十環的權力。”


    “夢想就是夢想,他和生活,從來都沒有關係。”


    孟遷看著因為說完話而長出了一口氣的衛患,神色裏是滿滿的複雜,他一時覺得不知道說什麽好,有相似想法的人也不是沒有出現在過隊裏,他們覺得家世和背景並不能對他們起到任何的負麵影響,但是事實並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樣,越來越多的負麵影響接踵而至,他們開始彷徨,開始猶豫,最終都因為種種原因,離開了這個射箭隊。


    但是衛患不一樣,他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困難,但是並不覺得這些困難和他要追求的結果有關,他覺得射箭本身就是一件單純的運動,他所要經曆的一切波折,從來都不是因為射箭,而是因為他自己本身。他並不覺得放棄射箭就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反而是以一種讓人很難評價的樂觀,將他遭遇的一切,與他所愛的事業,分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明白了。”孟遷看著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


    “如果有什麽事情,不要找我,我沒辦法幫你。”


    “啊?哦……”衛患長著一輩子都沒聽過這麽清新脫俗的結束語,一般人就算是客套,多半也會講一句有事兒來找我,這人倒是實誠,直接說別來找我,反正他也管不了。


    不過大概也正因為這個,他才會來勸說他放棄。


    “沒事兒。”衛患忍不住笑了,“有事兒來找我,可能我也幫不了你,但是我可以給你搞個網上募捐什麽的,沒什麽事不能解決的。”


    孟遷瞥了他一眼:“你先解決一下自己掛的彩吧。”


    “看起來不是特別嚴重,孟遷,你先迴去吧,我帶他到醫務室看看。”


    突然加入的聲音嚇了衛患一跳,他猛的轉過頭,隻見一個一腦袋蓬亂自然卷,還胡子拉碴的男人,推著一輛裝滿了垃圾的三輪車,正慢悠悠的行駛進車庫。


    “好。”看到是這個人,孟遷點了點頭,視線落到衛患打量著對方的眼神,補充了一句,“這是我們學校教理科的周老師,業餘時間撿點垃圾,人挺不錯的。”說著,他又向著這位周老師點了點頭:“那我先迴去自習了,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去吧去吧。”周老師樂嗬嗬的衝他揮了揮手,放好了自己的三輪車。


    “你叫衛患是吧?”


    聽到這個熟悉的開場白,衛患覺得有些胃疼,這已經是今天第三個人和他說同一句話了,而且之後要發生的事情好像都不怎麽樣。


    “是。”他決定少說話,避免禍從口出。


    “你別緊張。”對方依舊樂嗬嗬的。


    “我叫周正,你願意和我去喝點綠豆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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